在城裏用馬車還好,道路平坦、寬敞,馬相對好找,車子也不容易壞,可出了城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路,還選擇坐馬車的要麽是有重物要搬運的,要麽是平時擺譜擺慣了,不覺得坐馬車是擺譜的事,這才會千裏迢迢坐車來。
來的基本都是柏家勢力的人,也就是過去跟在柏容身邊,柏家專門培養出來的人才,和影子一樣,這些人隻有大立場,那就是跟着柏家走,而沒有小立場,對于柏家由誰來當家,各有各的看法。
來的這些人就是希望柏朗當家的。
柏朗在梁城幹得很出色,現在的梁城從各方面看都挑不出什麽毛病來,這些人都是培養出來的管理型人才,在柏家和林家打仗的時候發揮不了作用,一直憋着,現在林家沒了,都準備好好的施展一番手腳,覺得柏弘不行,就急匆匆趕到找柏朗了。
柏朗很痛苦,梁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和陽炎他們的關系太大,他要做的就隻是處理平日裏的事務,大事、要事是由陽炎、陳陣他們決定的,他幹得很輕松,朝九晚五,還有時間喝喝酒、看看戲,日子過得輕松寫意。
但是荊城那個攤子太大,就算已經進入正軌,要處理的事情也比梁城多很多,更何況現在離進入正軌還遠得很,要做的事情堆成山,去了,他就會被麻煩的海洋淹沒,一輩子也遊不到岸邊。
最最關鍵的是骨樂園的問題,陳陣、歐陽都不打算放過骨樂園,而骨樂園又是柏家的依仗,如果是他接手柏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骨樂園從柏家的力量體系中踢出來,能踢的話倒還好辦,問題就是不能踢,沒了骨樂園,柏家沒了這個最大的依仗,很快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林家出現,這還不算是想和骨樂園合作的那些大家豪族。
骨樂園也不是省事的燈,現在的骨樂園已經不是當初的科研機構,而是變成了一個宗教組織,宗教與政治是很難分開的,柏弘很可能已經成了骨樂園的政治工具。
柏朗很煩惱,也被那些人纏得很煩,那些人來梁城都沒帶着什麽壞心思,陽炎似乎也挺喜歡看柏朗被煩的情景,沒有阻止這些人進城,于是柏朗就慘了。
辦公樓是機關重地,不是随便誰都可以進出的,乘着馬車來的那些人就在門口等着,跟災變前的娛樂記者一樣,一見柏朗就圍上去,七嘴八舌的“采訪”,苦口婆心,恨不得立馬把他含在嘴裏飛回荊城。
幾天之後,柏朗每天上下班都跟做賊似的,天不亮就要出門,進了辦公樓就不出來,天黑以後才敢回家,有時候甚至要等到午夜才能回家。
“你……你可不能扔着我不管。”
終于見到了陳陣,終于找到了機會,柏朗沖過去揪着陳陣的鬥篷就不撒手了,眼睛紅得像是随時會掉下眼淚來。
餐館裏,陽炎、周鼎、馮隆升他們都憋着笑,裝作四處看風景。
“爲什麽?”陳陣淡淡的問道。
他身體周圍的黑霧正在變得稀薄,沒有剛進梁城時那麽深厚了,似乎正在被身體吸回去,這是個很讓人擔心的情況,就好像身體剛開始還容不下那麽多黑霧,現在終于有了空間,這才慢慢把黑霧吸回去,吸完之後會發生什麽,沒人能夠預料。
“因爲……因爲……我一開始就是找你合作的,咱們是一個立場的,你不能放着我不管。”柏朗編不出什麽象樣的理由。
“沒記錯的話,合作的内容是保你當皇帝,嚴格說來我是和他們一個立場的。”陳陣走到餐桌旁坐下來。
柏朗仍抓着鬥篷不放,似乎還真是那麽回事,可當初是因爲他那些兄弟死了以後,皇帝就隻能他來當,所以才說的是當皇帝,而且當皇帝這個借口比較容易讓陳陣相信自己、幫助自己——我當了皇帝,你這個助我當皇帝的人當然會有很多好處。
那時他對陳陣還不太了解,現在已經知道了,管你皇帝還是皇後,在陳陣眼裏都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别,陳陣的身體再怎麽變,他的思想還和原來一樣,而且找到齊雲曉了,他更不會在乎誰當皇帝。
陳陣的話讓柏朗編不出更多理由來了,但他即使在吃飯的時候,左手也沒有松開鬥篷。
他想,有陳陣跟着,或是跟着陳陣,那些老頭子應該會害怕,就不敢上來糾纏了。
“其實當皇帝也沒什麽不好。”吃了一陣,聊完了一些日常家事,陽炎忽然對柏朗說道。
柏朗認真的聽着,現在的陽炎也和兩年前的陽炎有很大不同了,情報組織會接觸到很多肮髒的、見不得人的東西,作爲情報組織的頭領,陽炎也會接觸很多這方面的事,變化是很大的,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别人完全無法看透的人了,很容易讓人重視,他說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會有深意,過去從未提起過柏朗的事,這一次開口了,那麽必然會說出一些值得思考的東西。
“皇帝也分累的和不累的,累是因爲想把什麽事都掌握在自己手裏,那樣就必須什麽事都親力親爲,壞得是累,好處是安全。”陽炎的臉已經喝得很紅,但他的目光卻沒有一絲醉意,繼續說道:“想要不累,你就必須有可以信任的手下,讓他們替你分擔,這樣的手下足夠多,你就算當皇帝,過得也比現在輕松。”
“說白了就是你的控制欲。”周鼎補充道。
陽炎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可是人心會随着時間、環境改變,可以信任的人會變得不能信任,所以你得設立監查機構,可這樣又有個問題,監查機構有可能和官員勾結,那樣監查機構就沒用了,怎麽辦?”
“讓狼衛來監督監查機構。”柏朗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倒是個辦法,不過狼衛可不會淪爲你的走狗,連合作都别想。”陽炎笑着說道:“監督監查機構這個想法是對的,可是監督監查機構的機構也會和監查機構勾結,然後你就瘋了,你不知道相信誰,會設立更多的監查機構,無休無止的循環下去,攤子擺大了,你也差不多要老死了,也不是壞事,那麽大的攤子,敢接手的人不多,也就不會有人來奪你的皇位,之後你的子孫後代就得開始慢慢收拾這個攤子,可能要收拾好幾代,那你柏家至少還能當個幾百年的皇帝。”
柏朗搖頭道:“不會有人來奪皇位,問題是會有人來推,推翻了,把攤子直接抹平,就可以開始支自己的攤子了,所以……讓人機構互相監督?”
“不錯,過去的政府大多都是這麽做的,你爹也是這麽打算的。”陽炎點了點頭,說道:“不過跑題了,該怎麽治世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我的意思是,當皇帝有不一樣的當法,爲什麽過去那麽多人當皇帝當得那麽累?爲什麽有的皇帝那麽輕松?控制欲是累不累的根源,那控制欲的根源又是什麽?”
柏朗皺眉思考起來,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想了好一會,才不太确定的說道:“想讓世界更美好?”
陽炎又笑了起來:“對外當然要這麽說,也确實是這麽個目的,可是讓世界更美好,對你有什麽好處?你這麽偉大,累死累活就爲了讓世界更美好?皇帝最看中的是什麽?”
“名聲?”柏朗忽然明白過來。
陽炎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和一旁的周鼎聊起天來,丁鈴和郝薇都已經有了身孕,二人都是要當父親的人了,探讨的是如果生下來的都是兒子,或都是女兒,或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十八年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柏朗什麽也沒聽進去,繼續思考着,這個問題他必須思考,其實早就該思考,或許五兄弟中,也隻有他到現在都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抓着鬥篷的左手都不知不覺間放下來了。
忽然,他想到了柏剛,柏剛一直住在梁城,下肢癱瘓後一直坐着輪椅,對當皇帝這件事已經死心了,最近似乎喜歡上了畫畫,和他聊聊,或許能有一些收獲。
飯局散了,柏朗帶着兩分醉意,來到了柏剛的住處,兄弟倆原本就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小時候還打過架,也沒打成柏朗、周鼎那樣的好兄弟,發生了那件事之後,他們幾乎沒怎麽說過話,但是關于這件事,他們是應該好好談一談的。
“我?我當然想過了。”聽到柏朗的來意,柏剛笑着說道:“問題是我的東西對你不适用,我敢說,另外那三人想出來的東西對你都不适用,因爲我們想的東西裏都有個很重要的位置是留給骨樂園的,你敢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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