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在陳陣開口的時候就睜開了眼睛,擡起頭朝陳陣看去,盡管土坑的坑壁擋住了視線,但它還過看過去了,仿佛能夠透視一樣。
齊雲曉和夏帆也聽到了陳陣的話,聽得非常清楚,這也是很奇怪的,她們能聽出來陳陣語氣裏的虛弱,有氣無力的,幾乎都是氣音,還很沙啞,以他現在的狀态也确實不可能發出太大的聲音,而且他是飛出去的,雖然飛得不遠,但離二人已經有一段距離,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聲音仍然清晰,就很不正常了。
聲音仿佛是在耳邊響起的,不是在大腦裏,和尤的聲音不一樣,也不是音節,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來,和尤的語言不一樣。
但是接下來,他的狀态就變得和尤有些像了。
從身體裏冒出來的不再是血液,而是黑煙一樣的東西,覆蓋在身體表面,他說完話,又低下頭來看着穿出胸口,仍挂着他的血液的樹枝,緩緩擡起手來反手握住,做出了像是把劍插進自己胸口的動作。
他的身體開始往外移,“咔”的一聲吐出了一口血,可以看出來他這樣做是非常痛苦的,可陳陣做得絲毫不在意,像是在低頭揪起自己的胸口的衣服,看鈕扣是不是松動了。
這是個很恐怖的畫面,一個身上沒有明火,覆蓋着黑煙,沒有皮膚,肌肉裸露在外,瘦得像骷髅一樣的人,想要從刺穿了自己身體的樹枝上掙紮下來,從外表上看,他似乎随時會頭一歪、手一放,就這樣死去。
但是從動作來看,他一點也不像是要死的樣子,擡頭時還一副垂暮老人的樣子,擡手時還能看得出來身體的疲倦和無力,但是掙紮的時候,已經有點像岸上的魚、籠中的蝦一樣,能看出生命力來了。
他越往前,枝頭就越低,垂到了一定的角度,就自己往下滑了。
上樹的時候是斜着飛上去的,角度正好,所以被刺穿了,下來的時候由于地心引力,粗糙的樹枝像鋸一樣慢慢拉開了他的身體,枝上也挂了内髒和肌肉的碎塊,是硬生生扯下來的,但陳陣一點也不介意,嘴裏流着血,繼續着自己的動作。
…………
剛挂上樹枝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有些怪異了,劇痛往往能超越一切感知,他體驗到的劇痛超越了世間的一切,但那種感覺卻仍然十分清晰,沒有昏迷就必須繼續痛下去,也正因爲沒有昏迷,他能尋找那種感覺是從哪裏來的。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是振動,不屬于他的振動,來自于尤的核心振動。
核心振動在他的體驗,能感覺出來,是因爲還沒有和他,以及他的表層振動融合起來,那是被重力擠壓出來,已經完全脫離了尤的振動,不再屬于它,也不屬于他,是因爲他在下意識的對抗尤的吸收,爲小犰狳争取時間,那些被壓出來的核心振動才進入了他的身體裏。
意識到這一點,陳陣立即行動起來,用他的表層振動去接觸那些核心振動,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上面,劇痛因此減輕了一些,也因此挂在樹上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表層振動與核心振動理所當然的融合了,像兩個許久未見的老友,打個招呼寒暄一陣,該幹什麽還幹什麽,本來就是一體,火焰的外焰與内焰,結合起來,就成了完整的火,這火就開始“炙烤”陳陣的身體。
一點也不痛苦,“火焰”接觸到的部位,反而連痛苦都消失了,陳陣知道,那是核心振動正在融合他的身體,那是能與萬物融合的振動,他無法控制核心振動,但是和表層振動結合之後,他控制表層振動也一樣能控制核心振動,覆蓋在身體表面的黑煙,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遺憾的是核心振動很少,那團火焰并不算明亮,沒能一下子将他的身體變得像尤那樣,但這振動卻像是生命之源,表層振動與核心振動的共振,就像生命之源一樣。
心髒是生命之源,任務是将血液泵到全身,其實心髒的跳動就是一種共振,和血液流動的共振,相對于心髒來說,人的血液是很多的,如果每一次都要靠心髒泵到全身,那麽這團肌肉的負擔是非常大的,“使用年限”會減少很多,除非病變,很少有很有人會因爲心髒的衰弱而死亡,就是因爲心髒和血液流動有共振,在血流回心髒的時候瞬間,心肌收縮,順應血液回流的力量,重新輸送血液,這樣就隻需要很少的力量,就能讓血液在身體裏循環。
這是一種共振,從生命誕生的那一刻起,這樣的共振就形成了,并會持續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陳陣的心髒仍在工作——盡管血液已經十分稀少——但完整的振動出現之後,他的心髒就算停止了,生命也不會因此消失。
核心振動與表層振動的共振,代替了心髒與血液流動的共振,維持着他的生命。
所以,陳陣向尤說,禮物收到了,雖然那禮物不是尤想要給予的。
…………
他落在了地上,樹枝上挂着的内髒、肌肉碎塊,就像進入他身體的那部位核心振動一樣,脫離了,和他沒有關系了,尤缺少了那些振動能活着,陳陣缺少了那些内髒碎塊也能活着。
因爲虛弱,他落地後摔在了地上,又吐了一口血,齊雲曉和夏帆同時驚叫一聲,急忙沖了過去,卻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扶。
“我沒事。”陳陣坐在地上休息着,那些血同樣無關緊要,他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身體算什麽,既不是肉體,也不是尤那樣的虛無,無法想象、難以形容。
似乎變成了一個怪物,但從醒過來的那一刻起,他不已經是個怪物了麽?骨子一直被看成是怪物,一兩年前才稍微有些改變。
第一個被抓住的骨子曾挺着胸膛說“我骨子裏還是個人類”,陳陣想了一會,也能很有自信的說“黑暗之中,我仍是個人類”。
身體是大腦的維生設備,大腦是思維、記憶和思考方式的存儲設備,這是尤的原話,陳陣覺得很有道理,隻要這三種東西沒有改變,他就還是個人類。
重新擡頭看向尤,陳陣看出來它眼中的一絲憂慮。
“别擔心。”他開口對它說道:“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辦法就是讓尤回家的辦法,尤之所以會憂慮,是因爲它已經拿陳陣沒辦法了,有了核心振動,陳陣将不再受它的控制,因爲那控制就是核心振動與結石的共振,現在,陳陣可以随時把手插進自己大腦裏,将他的結石挖出來,扔在地上。
“沒必要。”尤的聲音在陳陣腦中響起,随後,它看向了夏帆。
夏帆定住了,無法動彈,被尤直接控制。
但随後,黑暗從陳陣身體裏釋放出來,籠罩很大的一片區域。
在黑暗中,陳陣仔細體會着他的身體變化,完整的振動仍在和他的身體融合着,他不清楚融合完畢後自己會怎麽樣,也不知道尤之後會有什麽樣的行動,隻能這樣坐着,等着。
黑暗一放出來,尤的控制信号就被屏蔽了,但通過黑暗,陳陣卻能感覺到尤在附近,能感覺到那一團振動,此時他的黑暗裏有着核心振動,隻是量太少,仍是絕對的黑色,而不是半透明的。
小犰狳又睡着了,它剛才感覺到陳陣的異樣,所以醒了過來,但精神還沒有恢複,黑暗來得正好,遮擋了光線,它可以睡得更香。
齊雲曉和夏帆都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麽事,不知道陳陣爲什麽像僵屍一樣,明明應該死了的,卻仍活着,黑暗就是他活着的證據,如果他死了,振動也不可能放出來。
她們什麽也看不見,隻能呆在原地,耐心的等待着。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忽然消失了,光線刺得二人睜不開眼睛,不過雲層已經沒有先前那麽亮了,天色已經開始變暗。
陳陣坐在地上,完整的陳陣,有皮膚、有眼睑的陳陣,對齊雲曉和夏帆來說,這個陳陣有些陌生,因爲他的身體外面沒有骨頭覆蓋,包括左手,他的身體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别。
“怎麽回事?”齊雲曉有些誇張的揉了揉眼睛,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它呢?”夏帆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尤已經消失了。
“說來話長,它大概回去了。”陳陣仍坐在地上,說道:“我以爲我已經不需要吃東西了,現在看來還是不行。”
身體不疼了,并且恢複了原狀,但恢複之後,疲勞和饑餓的感覺又突然變得清晰了,會餓,說明身體的變化沒有想象中那麽大。
完全的骨化隻存在了半天時間,之後就完全粉碎了,可收獲卻是十分巨大的,這一點在陳陣回到梁城之後才意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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