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陣相信尤,因爲它完全沒有必要騙他,從它說的這些東西來判斷,尤的到來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雖然人類死了很多,但對其它生物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壞事。
尤也沒有幹預地球現狀的想法,人類在地球上依然有着統治地位,而且生物的變異也是有很大好處的,隻要生物不滅絕,人類就一直有能源可用,哪怕别的生物全部滅絕了,人類還有骨子。
振石讓人類可以更輕松的獲取結石,有光能和熱能,生存已經不是問題,随着科技的發展、恢複,對光能和熱能的利用也能更有效率,将來總有一天,振動很可能也會成爲一種更爲高效的能源。
對尤的了解越多,陳陣就越覺得它是種很高等的存在,單是能夠舍棄身體,以黑煙和黑影形勢存活這一點,就已經說明了它的強大,難怪田怡會将它視爲信仰的對象,她一定對它有着更深刻的了解。
人類壽命的長短由身體決定,思想卻不受限制,肉體是思想的外挂生存設備,就像“根”與“勢”,能做到舍根留勢,就能擺脫時間束縛。
尤這種生命形态接近完美,但肯定不是完美的,任何意義上的完美在宇宙裏都是不存在的,隻存在于想象中,它沒有了身體就無法回去,而要找回身體就必須收回骨子變異部位。
對陳陣來說,不是失去自身的血液。
陳陣覺得自己是個壞人,因爲他不想失去自己的血液,若是别的骨子,變異部位被收回可能隻會成爲殘疾,并且失去能力,可血液被收回去了,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他不想死,盡管很少表現出來。
曾經和陽炎讨論過這個問題,都不是什麽大英雄,沒有舍身取義的觀念,都說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陳陣曾經失去過一次生命,才會更加看重生命,才會對控制自己的身體有着病态般的執着。
隻是現在,他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甚至連黑暗都無法放出去,這和苗東有關,苗東的能力就是控制,尤的控制能力已經比過去強了很多。
“如果我把你的一部分身體還給你,我會不會死?”他還想确認一下。
“你的身體會死亡。”尤給出了肯定的答複:“不過我不打算讓你徹底死亡,我會把你帶走,把你培養成園丁,我能感覺到你很特别,這也是我和你說這麽多話的原因。”
成爲園丁?擁有第三次生命?
陳陣并不反對這一點,但還是想把這一世過完,過得完整一些:“能不能等我快要死的時候再這麽做?時間可能比你想象的要短得多。”
他想到了自己的病,身體還和上輩子一樣,他有一半的機率發病,那樣的話,最多可能隻能再活二三十年,這一世,他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不需要再從樓頂跳下,段征明、陽炎、周鼎、秦山、叢姐、齊雲曉、夏帆,相信他們是不會介意照顧他的。
“不。”尤很幹脆的拒絕了,并說明了原因:“振動會消耗能量,這裏的蓄振石數量太少,我已經等了兩百年,快要到極限,必須盡快收回身體,離開這裏。”
“抱歉,我會竭盡所能的活下去,人類在你眼裏,和别生物應該沒什麽區别,你可以客觀的看待事物,應該能理解生物的救生欲望。”陳陣看着尤那雙睿智的眼睛說道。
“我理解,所以我來了,除此之外,我還想知道你的特别之處到底是什麽。”尤說着,擡起那手,伸向了陳陣的腦袋。
人若是餓得慌了,捉到隻蟲子都會毫不猶豫的吃下去,躺在一旁的那隻所剩無幾的金槍魚屍體就是最好的證明,在人的眼裏,别的動物沒有太大區别,在尤的眼裏,人和别的動物也沒有什麽區别,它也有它的生存欲望。
陳陣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法逃走,眼睜睜看着那隻大手伸過來,按在了他的頭頂上。
一股強烈的沖擊出現在腦海中,并不是尤造成的,接觸是爲了閱讀記憶,當初它曾經穿過範虎的身體,也沒給範虎造成任何不适,隻是得到了它需要的信息。
沖擊正是來自于陳陣的記憶,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從記事的那個年紀開始,在孤兒院的寒冷生活,離開後的反叛與陰暗,成爲了一名殺手,奪取了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直到那種可怕疾病的出現。
就連那無數個關于提線木偶的夢都顯現在了眼前。
直到後來,站在洲際酒店的樓頂邊緣,他俯看着的都市的繁華,目光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嘴裏仍叼着那支沒有點燃的煙,往前傾,之後的事就交給地心引力完成了。
從屍體裏爬出來,滿身血污,擡頭,他看到了巨大的屎克郎,低頭,他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下墜……那無數個畫面在腦中出現。
原來如此。
那些畫面,原來是尤在閱讀他記憶時産生的,它看到的畫面,它也看到了他醒來後經曆的一切。
原來如此,之前經曆的一切,全部都是回憶。
直到【這一刻】。
所有的畫面都是記憶中的碎片,被翻找出來,強行重新看一遍,他又看到了自己在乘坐有軌蒸汽機車、看到了自己闖老鸫頭的牛毛陣、看到了大海、看到了夏帆正帶着自己在天上飛。
難怪會有那些無關緊要的畫面,能記起來的、已經記不起來的,畫面本身确實沒有什麽實際的意義,他是在以第一人稱視角,重新經曆自己的這一生。
大腦受到了強烈沖擊,陳陣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甚至流出了鼻血。
…………
…………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生已經回顧、經曆完畢,最後的畫面是尤擡起手伸向自己的腦袋,按在了自己頭頂上。
這個畫面結束後,尤放開了手,仿佛隻是瞬間的一按、一放,可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天,太陽又已經懸在了頭頂,仿佛是從西邊往東邊移動了一樣。
陳陣可以确定,之後他不會再看到那些畫面了,因爲之前的一切都是回憶,之後的一切才是他沒有經曆過的東西。
“原來如此,有意思,殘缺的生命,自身和世界時間線的混亂,難怪我會覺得你特殊。”尤似乎第一次有了情緒,語氣裏有了幾分興奮,盡管仍是一些奇怪的音調。
陳陣仍不能動,思維依舊清晰,隻是流了不少鼻血。
“克蘇魯,沒想到你們也認識。”尤這句話的聲音裏帶着一些笑意。
“克蘇魯?”陳陣記得這個名字,但印象不深,那個不可名狀的存在。
“另一個園丁,自身沒有任何力量,隻是個長着觸須的大腦,一個小孩都可以輕易毀滅它,但隻是沒人能夠看到它的真實存在,它可以讓一整顆星球上的所有存在都看到幻象,看來是腦波太過強烈,穿過了宇宙,傳到了這顆星球上,被一些人接收到了。”尤憶起了昔日的同伴,聲音裏帶着一些感歎。
陳陣并不關心克蘇魯的事,也不關心時間線的事,他現在思考的是如何脫困,倒是希望尤多說了一些關于園丁的回憶,自己能多一些思考的時間。
可惜,尤沒有閑聊的心思,它看到了它想看的東西,又低頭看向了陳陣的手臂。
左臂,小臂上有兩條縫隙,血已經幹了,補鈣和曬太陽就能恢複過來。
可現在,這兩條縫隙成了血液的洩露口。
陳陣擡起了小臂,不是自己想擡的,而是被尤控制着擡了起來,尤把他的手懸在小臂上方,掌心向下,緊接着,就有血珠從縫隙裏鑽出來,往上滴去,滴向了尤的掌心。
圓形的血珠有大有小,數量不多,懸在掌心裏旋轉着,慢慢變小。
陳陣一點也不覺得疼,左臂反而有種很舒服的感覺,但是自己的血正在流失,身體雖然很舒服,但心裏卻覺得很慌。
怎麽辦?
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成爲一具屍體,躺在海灘上,和那隻金槍魚作伴。
陳陣一籌莫展,而另一邊的苗西眼睛則轉了起來。
在尤開始吸收陳陣的血液時,他就恢複了意識,看到巨大的黑影就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吃了一驚,接着又看到了陳陣舉着手,血珠在不停的從他手臂裏冒出來,違背重力往上飛起,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跑!”
他看着陳陣,傳遞了這個情緒。
同樣是控制,這個情緒是異常強烈的,能讓陳陣動不了,也能讓陳陣逃跑,但他的能力終究是來自尤,而陳陣的思維已經被尤隔離起來了,異常強烈的想要跑的情緒在腦中出現,身體卻動不了,這讓陳陣更加難受。
苗西哪知道這個情況,和尤比賽似的,繼續向陳陣傳遞着“跑”的情緒,情緒在陳陣思維裏疊加,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強烈,最後,陳陣腦中隻剩下了“跑”這一個概念。
他痛苦的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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