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不冷,但秋風是帶着涼意的,街上幾乎沒人,路邊的燈杆子上燭火搖曳,更顯蕭凄,徐英祥縮了縮脖子,往前走去。
走出去沒多遠,前方巷子裏轉出來一個人,很年輕,雙手插在衣兜裏,低頭着走過來,走得不快不慢,腳步有一種奇特的韻律在裏面,無論是邁步節奏,還是擡腳、伸腳、落腳的姿勢,都會讓人有種想去模仿的沖動,仿佛那樣走才是正常的、舒服的。
二人交錯而過的那個瞬間,徐英祥感覺到一股微風佛過,他往前邁了一步,定住,像是時間停止了一樣。
他似乎看到了年輕人的胳膊動了一下,又像是沒有動,心裏煩躁、憋悶,喉嚨忽然疼了起來,比上火的時候疼得還厲害,脖子上熱乎乎的,又冷冰冰的,感覺非常怪異。
徐英祥擡起手摸了一下,指頭上抹到了血,再摸一下,又摸到了一個傷口,不對,是兩個,喉節左右各一個。
煩躁感越來越強,他終于意識到是自己無法呼吸,氣管破了,被刺穿了,吸進去的氣從傷口吹出來,吹起來好多個血泡泡,剛才隻有一個人經過,也可能隻是個幻覺,那陣微風帶來的幻覺。
徐英祥想回頭去看,可是回頭的過程中,身體也失去了力氣,他摔倒在地,抽搐似的呼吸着,天空中,皎潔的明月正在慢慢變暗,仿佛有烏雲在彌漫,就連旁邊的燭光都越來越暗,像是要滅了一樣。
有奇怪的聲音從他胸口發出來,像是渴望空氣的肺葉在呐喊,可徐英祥卻喊不出來,甚至想不出來該怎麽發聲音,聲帶也斷了,這一斷,和大腦的連接似乎也斷了,竟會連發聲的本能都失去了。
“真奇怪,都是本能,我爲什麽還知道怎麽呼吸,卻忘了怎麽說話。”這是他最後的想法。
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又一陣冷風吹過,吹皺了徐英祥的衣衫,低着行走的年輕人也随着這一陣風消失在原地。
…………
陳陣以最快的速度趕往第十個目标。
線路是計劃好的,當他得知樓天路将在中秋之夜舉辦賞月會的時候,就想出了這樣的擊殺順序。
先從遠的殺起,劉飛說了,所有官員到達樓家的時間都是差不多的,去得早了就像是去蹭飯似的,想來那些官員也不敢去打擾樓家的晚飯;去得晚了,落在人後,說不定會被人背地裏講壞話,雖然都是樓天路的官員,但不對路的人也有一些,别人拉黨結派,自己一無所知,是要遭殃的,所以才有了這個秘而不宣的約定。
住的地方遠近不一,要在差不多的時間到達,住得遠的就不得不先出門,所有官員的地址都知道了,規劃起來就方便多了,在等待中秋節到來之前,陳陣已經順着這條暗殺線路走了好幾次次。
樓建良同樣是目标,能在外面殺死是最好的,但線路無法掌握,是否能遇到是個問題,遇上就殺,遇不上就隻能去樓家了。
在外面殺樓建良不是重點,重點是放走一些跟随在樓建良身邊的人,殺人不收屍也是基于這個原因,豫城會亂起來,反正那些官員沒能去到樓家也會亂,不如提前亂起來。
…………
第十個目标是軍部的人,姓遊名志,是荊城獅群出身,有武藝,想要靠近暗殺就沒那麽容易了,陳陣已經從蛇牙那裏奪到了蛇牙刀,來到目标家附近,套上了劉飛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長襟。
遊志已經出現,身材高大,壯實,右腿受過傷,走起路來稍微有點瘸,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陳陣在遊志離着還有十多米時,猛的從巷子裏摔出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巷子,爬起來捂着手臂向遊志跑去。
遊志被吓了一跳,立即站住,看到是個年輕的士兵,臉上身上還有些血,不知是在害怕巷子裏的什麽東西。
他已經成爲了文官,身旁沒有士兵跟着,但功夫并沒有擱下,偶爾還練練,膽子也大一些,揚城這些士兵和獅群可沒法比,附近的大蟲子跑去東方海邊後,更是懶散得像是一群飯桶,遇到屁大點事就大驚小怪。
一把抓住那個年輕士兵,遊志大聲問道:“跑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回答他的是一把刀,那把蛇牙刀刺進了他的胸口,刺破了他的心髒。
遊志身子一震,低頭看到了那個年輕士兵冷漠的眼神,一口熱血升到喉頭,擡起手想去打,可擡到一半就無力的垂了下來。
陳陣拔出蛇牙刀,繼續往前跑着,仿佛真被什麽追着一樣。
…………
兒子被殺死了,樓天路自然沒心思吃飯,書房裏一地的碎屍,呆不下去,他到了平時和幕僚、謀士們下棋聊天的地方,盯着下人送來的茶壺,已經很久沒有說話。
樓建良是他最不成器的兒子,估計成年之後也是個敗家子,他不喜歡老三,可終究還是他兒子,抛開血緣關系,單說身份,他樓天路的兒子居然有人敢殺,這一點尤其讓他憤怒。
那兩個佩刀的人仍站在他身後。
又等了五分鍾左右,有人來報,城裏發現了幾具屍體,都是今天準備來這裏賞月的官員,而且還都是他最信任的那幾個。
“這是有人要對付我樓家了,呵,膽子倒是不小。”在書房裏一通發洩,樓天路仍沒能冷靜下來,呼吸粗重,冷笑着說道:“殺我兒子,殺我手下,恐怕還要來殺我。”
他轉頭看向那個來報信的人,問道:“有沒有看到是什麽人殺的?”
“正在問周圍的居民,有人看到有個年輕男人在街上走過,也沒怎麽留意,也不确定人是不是他殺的。”報信的人被樓天路盯得額頭出汗。
“沒怎麽留意?”樓天路大笑一聲,咬牙說道:“他們長着眼睛幹什麽?把他們眼睛都給我挖出來。”
報信的人愣了一下,汗流夾背,說道:“都……都是住在附近的人……”
住在附近的人,也就是住在城中心的人,能住在城中心的人,基本都是有些來頭、有些背景的,或是那些有來頭、有背景的人的家屬,把那些人都殺了,豫城就真亂了。
“你想說什麽?”樓天路的眉頭皺了起來:“你覺得我處理的不對?你覺得我會在意那些住在附近的人?”
“立即去辦。”那人把身子壓得很低,慢慢往後退了幾步,剛轉身要走,身後就響起了樓天路的聲音:“找别人去辦,先把他耳朵割下來。”
報信的人心裏一驚,停下腳步的同時,腦袋兩側同時劇痛,感覺雙肩被人輕拍了一下,卻是他的耳朵掉下來,砸到了肩膀。
一個中年人從他身旁走過,一腳踩中了其中一隻掉在地上的耳朵,擡起腳來,那耳朵已經糊作一團,像是新趕出來的馄饨皮。
…………
一隊隊士兵從樓家院子裏跑出來,又一隊隊的跑進去,陳陣站在一棟沒人居住的空房裏,站在黑暗中看着外面。
十七個目标,除去還沒回來的樓智康外,已經死了十三個,其中包括了樓建良,也就是說,他沒能殺死除樓家人以外的所有目标,原定計劃中的第十三個目标已經進入了樓家的皇宮。
從士兵的數量來看,“皇宮”二字名副其實,裏面是有士兵守着的,而且還不少,除了荊城的柏家外,恐怕也隻有豫城樓家有這樣的待遇,柏家應該也默許了,畢竟柏家的人剛離開,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情況。
陳陣在等待城外的動靜,城裏面已經亂起來了,但這亂子還不足以讓他悄然潛進樓家大院,裏面的士兵還得再退出來些,退到城牆附近。
幾小時前,他去了一趟幾公裏外的礦坑,殺死了礦坑附近的所有守衛,沒有一個能逃回來報信。
那是劉飛提出來的要求,營救那些礦工,陳陣沒有拒絕,他也提出了他的要求——等待狼衛的到來,然後替狼衛工作。
陽炎在揚城的銀行應該已經開始營業了,有肇安、柴志舟的幫助,安全問題應該可以保證,原定計劃是在揚城先發展起來,然後再滲透進别的城市,可豫城的亂是個極好的發展機會,柏家肯定會重新派人來接管豫城,在派來的人徹底掌握豫城之前,有太多空子可以鑽,那是個快速發展的絕好機會。
一雨會的人正在組織礦工前來,不是攻打豫城,而是沖進城來吸引士兵的注意,他們首先要武裝起來,算着陳陣殺死那十三個目标的時間,太早了容易幹擾陳陣的進度,晚一點倒是不怕,反正樓家人也不會離開。
此時,說書人劉飛和兩名一雨會的成員正酒氣醺天的走向城門,他們是習過武的,目标是守着城門的那幾名士兵。
密林處,拿着各式鋤頭、鐵鎬的礦工們等待着城門處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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