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知道共振是什麽,可手臂不是手機,不是按一下就能轉換模式的,這麽多年沒現振動,正是因爲這麽多年都沒振動過,或者說這麽多年都沒能感覺到手臂的振動,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振。
吃完飯,等遊先生把餐盤收走,陳陣躺在地上,放松左臂橫在身側,地面很硬,如果手臂會震動的話,應該是會移動的,就像手機來電時會在桌面上亂跑一樣。
等了一個小時,什麽也沒有生,手臂沒有移動,也沒有振動過的感覺,和一根放在地上的骨頭沒什麽區别。
接着他又自己振,整條左臂以極小的幅度,高頻率顫動起來,看起來和振動确實有些像,可這隻能算是抖動,顫的時候手臂也不能移動,否則就抖不起來了。
振動應該是更被動的東西,在不影響動作的情況下自主振動,振石不影響武器的使用,如果他的手臂是武器,那麽振石在哪裏?
好像想多了……
陳陣閉着眼睛躺在地上,回憶着以往的無數場戰鬥,和大蟲子、和骨子、和人的戰鬥,想要找到手臂振動的證據,可是無論哪一場戰鬥,都和振動扯不上關系。
直到他想起了和孔度那三個徒弟的戰鬥。
三把劍都裝着振石,卻隻能對他造成極小的傷害,特别是曹洪洪劈在腰上那一劍,就算是大蟲子的厚重甲殼挨了那一劍之後,也得被直接劈開,他被劈飛了,腰間居然隻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原因恐怕就是身體的固有頻率因爲振動而改變了。
所有物體都在振動,每種物質都有一個固有的振動頻率,當外力的振動頻率和固有振動頻率相同時,振幅就會達到最大,這是共振的簡單解釋,當振幅過那個物體的承受範圍後,物體結構就會損壞。
地震時很多房屋不是被搖壞、晃壞的,而是因爲共振倒塌的。排除房屋質量、地震烈度等外因,在一場地震中,兩棟相鄰的建築物,可能矮的會震壞,高的反而沒事,這就是共振造成的,兩棟建築物的固有頻率不一樣。
裝了振石的武器能夠更輕易的破開外骨骼,也是因爲振石的振動頻率和外骨骼的固有頻率相同,如果外骨骼的固有頻率改變,振石就會失去作用,裝了振石的劍和沒裝振石的鐵條沒太大區别。
可是在和三名徒弟戰鬥時,陳陣是處于強化,或者說狂化狀态的,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麽振動還是得在強化狀态才能實現。
還是得繼續找感覺啊……
陳陣這樣想道。
“我需要酒。”在抽血時,他向田怡提出了新的要求。
殺欲很重要,可他是個過于冷靜的人,而且前世今生殺過太多人,殺戮成了一種稀松平常的事,完全無法刺激到他,如何獲得殺欲還不清楚,但至少可能先練習一下如何讓大腦快進入混沌狀态。
也就是“自醉”的狀态,可以先用酒來尋找醉的感覺,有了感覺,沒酒也能自醉。
于是,除了肉外,陳陣的每一餐都能獲得一小瓶酒,因爲酒精被吸收後會進入血液,而骨樂園需要的正是他的血,所以不能讓他大醉,隻可微醺。
他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呼呼大睡。
…………
在被關到地牢的第七周,遊先生帶來了一個好消息——高級強化藥劑研制成功,開始微調,等藥效穩定之後就可以量産。
這是他們約定好的計劃,等骨子也能用的強化藥劑出來之後,盜取一批,分給關在地牢裏的骨子和瘋骨子,殺光所有守衛,這樣就能離開樂園鎮了。
這是好消息,意味着離開有望,可辨認變異植物的方法還沒找到。
而壞消息緊随而至。
在第九周的某一天,地牢的門打開後,最先進來的不是餐盤,而是輪椅。
孔瑩原本就已經瘦得像是骷髅一樣,而現在,已經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皮包骨頭了,她已經完全無法動彈,從皮膚之下能夠清楚的看到骨骼形狀,雙眼深陷,仍睜着,可裏面的光彩已經消失,眼皮疊起來好多層,太陽穴凹了下去,頭也已經全部掉光。
推着她進來的是田怡,她停好輪椅,微笑着對陳陣說道:“你很關心她,看來是有回報的,她也沒有忘記你,你一定很高興見到她吧?這段時間表現不錯,就讓你們叙叙舊吧。”
她又笑着對孔瑩說道:“你看,我沒有失信,他生活得很好,不是嗎?”
說完,田怡轉身走出了屋子,仍帶着笑容,笑容裏帶着幾分勝利的光彩。
孔瑩看着陳陣,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微笑,可惜沒能笑出來,又放棄了,嘴唇微微動了幾下。
陳陣走到輪椅旁,湊近了聽着她說話,她的身體出了臭味,似乎已經腐壞了。
“抱歉。”孔瑩用極小的聲音說道:“我堅持不住了,我……快要死了……”
她的眼角微微濕潤,卻沒有眼淚可以流下來。
“謝謝你的畫,讓我看到了大海……”她繼續說道,微微有些哽咽:“過年的時候能見到老爸,趙叔他們又都死了,我本來已經沒有什麽遺憾,可田怡姐說,隻要我好好活着,守衛就不會爲難你,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活着,但是堅持不住了……”
陳陣愣住,他并不知道這個病弱的少女一直活着,竟是在守護自己,在這一刻,他的心狠狠收縮了一下,有些疼。
孔瑩像是覺得睜着眼睛太累,閉了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但仍在說話:“抱歉,我本想和你一起去看海的,可是實在忍不住,想先去了,你一定能離開的,某一天,到海邊來找我吧,我一定會在那裏的……”
“如果能看到老爸,幫我告訴他,我欠他的隻能下輩子再還了,有他那樣的老爸,我很幸福……”
“被老爸殺死的人,請别怪他,都是我的錯,你們來找我吧……”
“能爲人類做貢獻,真是太好了……都是我的錯……大海真美……老爸真是最好了……”
她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這些話似乎已經想過很多遍,印在了腦中,無意義的重複,像是要睡去一樣,可忽然又睜開眼睛,看向陳陣,說道:“我的血……啊,抱歉,把你惹哭了,你的手真緩和。”
陳陣蹲在輪椅前,右手輕輕搭在輪椅扶手上,蓋着她冰冷的左手,聽到這句話,他低頭看了一眼,見地上有幾滴透明的液體,臉上有幾道冰涼,可身體卻熱得厲害。
孔瑩微笑起來,這一次真正的笑了出來,仿佛有陽光照在她的臉上,可兩滴混濁的眼淚滾到嘴邊,她又感覺不到,說道:“我的血好像很寶貴,你拿走吧,全部拿走,我堅持不住了,我不想死在他們手上。”
“我會爲你報仇。”陳陣說道,聲音嘶啞得讓他吃驚。
他擡起左手伸向她的後頸,他知道無數種不會讓人感覺到痛苦的殺人方法。
“啊!不行。”孔瑩忽然想起什麽,竟擡起了,擋在陳陣的左手前,瘦得幾乎沒有肌肉的枯手,擋住了那隻有着巨大力量的骨手。
她轉動眼珠在房間裏找了一圈,問道:“你承諾過今天不殺人的,我險些忘了,怎麽能讓你打破自己的承諾呢?我自己來吧,你有沒有什麽合适的工具?”
“我不介意。”陳陣的左手舉在空中,一動不動,等着她把右手移開。
“不。”孔瑩搖了搖頭:“我要死随時能死去,我怕讓死去後你不忍心傷害這個醜陋的身體,隻是想劃一個小口子而已,然後我死掉,你把我的血都拿走。”
陳陣低頭,把他一直藏着的玻璃碎片取出來,遞給了她。
“啊!這是畫框上的,沒想到你一直留着。”孔瑩接過玻璃碎片,将左手從陳陣手中抽出來,說道:“這裏變得好溫暖。”
她用碎玻璃在手背上拉了條口子,能看到血,但血卻不會流出來。
做完這件事,孔瑩的力氣像是又消失了一樣,右手猛的垂下來,碎玻璃也掉在地上,她看着陳陣,眼中的光芒漸漸變暗,說道:“好了,我先去海邊了,謝謝你這段時間每天都來陪我,謝謝你最後還在陪我,謝謝你的畫,謝謝你……記住,等我死後你再來吸血……”
她的眼皮漸漸合下來,舒了一口氣,停止呼吸。
陳陣看着她,等了一會,用左手蓋在了她的左手上。
…………
半小時後,田怡推開房門走進來,看到陳陣縮在牆角,雙手抱膝,頭埋在了手臂裏,一動不動。
輪椅上的孔瑩已經變得冰冷。
“果然還是把她殺了嗎?我知道這是她的要求,所以不算你違背承諾。”田怡說着就要把輪椅推出去。
“我有個要求。”陳陣沒有擡頭,用沉悶的聲音說道:“把她的屍體留在這裏,留一天。”
“你打算把她吃了?”田怡有些驚訝的問道。
“不,我不會吃她的。”陳陣的聲音很平靜,但是透出一股冷意。
“好,我答應你,但是隻留一天,她的器官還有很高的研究價值。”田怡說着走了出去,關上門。
陳陣這才擡起頭,看向那扇厚厚的鐵門,眼瞳裏有微弱的紅光正在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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