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了整個夏天,又在秋老虎時把餘火狠狠的發洩出去,太陽已經疲乏了,懶洋洋的照着大地,驅散了黑暗,卻沒法使初冬的氣溫再升高一些,取暖隻能靠火爐,可烤得久了又容易生凍瘡,在這個時代,冬天是最難熬的。
櫃台上放着幾塊散發着濃濃哈味的肉幹,這是“樣品”,不過要是有哪個傻子想買,馮隆升也不會介意賣出去。
在這個地方可以找到各式各樣的人,就是找不到傻子,因爲傻子不可能在這裏生存下去,都死絕了。
馮路頭倒是希望尚義路能有更多傻子,隻是這個希望很渺茫,他也希望前天晚上走進來的那夥人能夠盡快離開,可他們要征夠了護衛才肯走,這個希望也很渺茫。
隻有傻子才會和他們一起離開這條殘街、離開這座廢墟,變異生物不喜歡由鋼筋與混凝土組成的廢墟,出去就會遇到,而他們的目的地離碰上很遠,這一路上得遇到多少兇險?
“倒是有兩個女人……”馮隆升這樣想道,也隻敢想想而已,因爲那是群惹不起的狼崽子。
“啧,水靈啊!我還從來沒見過那麽白的女人,要是能摸一下,這輩子也值了!”
仿佛是爲了附和他的想法,蹲在門外不遠處的豺腿也開始談論這兩天最熱門的話題,在這種極端缺乏女性的地方,女人的相貌不會被評價,因爲無論如何都是極好的,也沒人在乎美醜——是女人就行。
“是啊。”一旁的狗牙也在感歎:“跟個瓷人兒似的,也不知道咬上一口會不會硌牙。”
馮隆升一句“滾犢子”剛從腹腔提到嗓子眼,忽然又聽豺腿說道:“咦?沒見過啊,新人?”
“那鬥篷不錯,我要了……”狗牙吸溜着口水。
“急什麽?”豺腿站起身來:“沒見往這邊來了?萬一是馮路頭認識的人,你還要個屁,走,先和康哥說一聲,看他有什麽想法。”
這裏是“路”,城市廢墟裏還可以住人的殘存街道,魚龍混雜的地方,要是有足夠強大的背景或實力,這就康莊大道,如果沒有,這就是不歸路、黃泉路。
馮隆升清了清嗓,坐正,眼中閃現着貪婪的光芒。
…………
這确實是個新人,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膚色蒼白,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兩條劍眉工整得像是用毛筆畫出來的一樣,眉梢收得猛,很尖,透着一股子冷峻。
他披着件陳舊而幹淨的深藍色鬥篷,長及膝蓋,罩住了大部分身體,不過兩條胳膊露在外面,左臂纏着繃帶,從指尖一直纏進了鬥篷裏,纏得小心仔細,繃帶上沒有血迹,不知下面藏着什麽樣的秘密。
左臂好歹還有繃帶,右臂卻完全坦露在外面,在這大冷的天裏,馮隆升隻是看到就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他竟像是沒事的人一樣。
他的右手裏拿着把斷刀,刀刃少了一半,看起來像是把直刃短刀,不過刀身很漂亮,是啞灰色的,上面有漂亮的穆罕默德紋,大馬士革鋼的冶煉技術早已失傳,這刀肯定是在某個廢墟裏撿到的。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年輕人的目光,平靜得像是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又像是剛睡醒的嬰兒。
走進店裏,他看了一眼櫃台上的肉幹,似乎有些不滿意,微微皺了皺眉,就要轉身離開。
“這是樣品。”馮隆升連忙說道:“好東西可不能放在外面凍着,都收在屋裏頭。”
年輕人這才釋然,走到櫃台前,問道:“很多?”
聲音有些不符合他年紀的低沉,富有磁性。
“多!當然多,整條路就隻有我一家店,你要什麽肉都能給你找來,就看你有沒有好東西換。”馮隆升拍着胸膛保證。
年輕人點了點頭,左手縮進鬥篷裏,掏出來一個扁扁的木盒子,打開蓋,放到了櫃台上。
馮隆升眼瞳驟然縮小。
盒子裏隔出了很多小格子,小格子裏放着圓圓的小石頭,表面凹凸不平,和核桃很像,最大的直徑一厘米左右,最小的五毫米都不到,有白色、紅色和黑色三種,格子沒有填滿,不過小石頭加起來也有二十多顆了,其中白的最多,紅的其次,黑的總共隻有三顆。
馮隆升見過不少結石,但活了這麽久,一次性見到這麽多顆結石還是頭一遭,這是變異生物大腦中的結石,想得到結石并不容易,要麽殺死變異生物,要麽極爲幸運的找到變異生物的屍體,破開顱骨後才能拿到。
别說是肉,這二十多顆結石能把這條街和街上的所有人都換到手,單是其中的一顆黑色結石就足以換取庫房裏的所有東西。
“這是個傻子?”馮隆升擡頭看了一眼年輕人,傻子才會把這麽多結石展露給别人看。
可他立即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理由還是年輕人的目光。
能當那麽多年的路頭,馮隆升不是個簡單人物,什麽樣的事都見過,大多數也經曆過,甚至親自幹過,但他在這個年輕人的目光下竟有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畏縮之意,生不出絲毫侵吞結石的心,反而滿是警惕與不安。
想了想,馮路頭清了清嗓,說道:“我隻取你一對光石、一對熱石和一顆振石,裏屋的東西你随便挑,想拿多少拿多少,能拿多少拿多少,拿不起,呆裏面吃完再走都行。”
“好。”年輕人又點了點頭,拿出兩顆白色、兩顆紅色和一顆黑結石放到櫃台上,又把盒子裝回到鬥篷裏。
馮隆升拿起那五顆結石,吞了口口水,指着櫃台後面的一扇小門說道:“就在裏面了,自己去拿吧,屋角還有幾個包,别客氣。”
年輕人默默走進門,沒一會就背着個臘黃色的大包走出來,裏面鼓鼓囊囊塞了很多東西,但帶走的東西僅僅是裏屋的十分之一左右,他右手仍提着那把短刀,左手還拿着一條和成年人上臂差不多粗長的煙薰麂子肉,看來是準備馬上吃的。
他沒和馮隆升打招呼,徑直走到店外,左右看了看,進了一條巷子。
說是巷子,這其實就是殘牆和倒塌建築物之間的窄道。
馮隆升這才注意到,年輕人的每一步都邁出了相同的距離,就像用尺子量着走一樣,但動作卻一點也不僵硬,反而異常的流暢,似乎就算迎面走過來也不會撞上,而是會像道輕風一樣,貼着身體拂過去。
“不簡單。”眼睛毒辣的路頭作出了這樣的評價。
…………
年輕人走出去沒多久,一個身材高大、樣貌兇惡的中年人走進來,左額角上那個凸起來的“逐”字紅得發亮。
“逐民”就是因犯下重罪,或多次犯罪屢教不改被逐出城市的人,額角刻有“逐”字疤痕,一般情況下不得再回到城市,隻能住在廢墟裏;逐民的後代被稱爲“流民”,倒是可以重回城市,但通常找不到生計,也沒有住所,因此大部分流民都選擇繼續住在這樣的路上。
進來那人粗着嗓子問道:“老路頭,他沒什麽來頭吧?”
馮隆升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憤怒,越發覺得這個叫曾康的後生令人厭惡,這人是奔着當下任路頭來的,說話一點不客氣,沒絲毫尊敬,而且總是叫他老路頭,像是在稱呼前任,又像是在提醒他已經老了,該退下來了。
“拿不準。”馮隆升忽然有了主意,說道:“可以确定他沒什麽背景,但實力如何我就不清楚了,進店後他總共隻說了三個字。”
“三個字?”曾康愣了一下:“哪三個?”
“‘很多’和‘好’。”馮隆升有所保留,他沒有直接慫恿曾康去爲難那個年輕人,免得曾康從那年輕人手中活下來後,又來找他算帳;也沒有說出他對那年輕人的感覺,以及那一盒子結石的事。
結石雖然誘人,但曾康能成爲下任路頭的有力人選,自然不會是單純的莽夫,知道對方是個帶着一盒結石的人,他很可能不敢去惹。
“很多和好?”曾康皺着眉想了一會,想象不出年輕人說這三個字時的情景,也沒和馮隆升打招呼,離開了店。
“現在的後生,啧,都這麽沒禮貌。”馮隆升的嘴角勾起了微笑,手指在一顆結石上不住的摩挲。
…………
蹲在牆下,年輕人慢條斯理的吃着那條煙薰麂子肉,鬥篷把他的腳也罩進去了,隻有腦袋和雙臂露在外面,左臂沒有露出一寸肌膚,右臂在寒風中越顯蒼白。
斷刀就斜靠在身旁,反正都斷了,也不用擔心刀尖有磨損。
他吃東西的姿勢很豪爽,抓着大肉直接吃,但吃相卻十分斯文,總是撕下一條來仔細嚼着,嚼得很瑣碎,仿佛要把食物裏的每一絲營養都榨出來一樣,食物并不短缺,如果能忍受奇怪的味道,變異生物的肉也能食用,但那隻是對普通人而言。
面前出現了很多條腿,像是極粗的鐵栅欄一樣把他圍在裏面,他仍然蹲着、嚼着,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小子,你這鬥篷不錯。”曾康低頭看着他,怪笑着說道。
“謝謝。”年輕人沒有擡頭,把嘴裏的食物咽下去,道了聲謝,又撕下一小條肉來細細嚼着。
曾康愣住,這聲謝道得是平淡了點,可語氣不但不會給人敷衍的感覺,反而透着一股子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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