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那位主治醫生所料,經過一陣不算長,也不算短的磨合期,葉鈞才漸漸恢複心智。瞧見這位董家的老太爺正慈祥的坐在一旁,葉鈞不由悄然淚下。
上輩子,對這位親外公的誤解太多、太大,甚至也想要獲得對方的饒恕,可葉鈞卻清楚,這無非隻是奢望而已,隻能寫下一封永遠寄不出去的信件,立于天地間,将之焚燒,而後滿心希冀能得到來自天國的回信。
“小鈞,怎麽到了南唐,都不來望外公?是不是你媽不準?”
董太依然是笑眯眯的神色,此刻,病房内隻剩下這一老一小,當韓芸得知葉鈞清醒後,頓時羞紅着臉離開,似乎聯想到趴在對方胸口上睡了一宿,又或者是聯想起對方溫柔撫摸她的柔順發梢。反正,基于女兒家的矜持,韓芸并不厚重的臉皮實在不允許她繼續對着葉鈞。
“沒有,媽還不知道我來南唐市,畢竟這次前來是參加全國理大賽,我就琢磨着大賽結束後,才去您。”葉鈞忙解釋道。
“好,算你還記得外公,怎麽樣,現在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董太并不打算點破葉鈞一樁樁近乎被妖魔化的所作所爲,隻是甘願扮演着一位再平凡不過的長輩,隻不過瞧出葉鈞臉上忽然滋生的擔憂,這才出言詢問。
“外公,我想打個電話,怕家裏面出事。”
其實,葉鈞也猜出董太一定知道不少秘辛,否則,也不會出現在這地方。不過,一想到身處江陵的蘇羽等人,葉鈞就立刻坐立不安,但董太依舊保持着八風不動的沉穩,平靜道:“放心,江陵無害,南唐無患。”
江陵無害,南唐無患?
葉鈞聞言怔了怔,随即冷靜下來思索片刻,頓時朝董太露出感激之色,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董太伸手攔住:“好了,剛清醒,多調養一陣身子,我這把老骨頭也算是可以安安穩穩睡個好覺。待會你大舅、二舅會過來你,你三舅聽說你受了傷,也正從南平趕回來。”
似乎瞧見葉鈞臉上的欲言又止,走出房門的董太背着身補充一句:“對了,這事我還沒告訴你媽,當然,如果覺得有必要,你可以自己打電話澄清。”
說完,這位老态龍鍾的董家支柱就頭也不回離開了。
當董太離開後,葉鈞立刻冷靜下來,所謂的江陵無害,南塘無患,無非是董太想告訴葉鈞,江陵風平浪靜,并沒有禍害在那福地爲非作歹。而南唐無患,就足以說明這件事的起因出在南唐,但現在這禍患已經被剔除,無需憂慮。
聯想到偌大的南唐市,最有可能朝他動手的無非就是龐元浩的父親,葉鈞不由露出冷冷的笑意。
“終于找對地方了!”
忽然,一聲罵罵咧咧的抱怨傳來,隻見董尚舒捧着一個果籃,滿臉笑意走了進來:“小鈞,那老烏龜被人用車撞死了,不過,我替你一把火燒了那小烏龜,現在就躺在太平間的床上。”
起初葉鈞還一陣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暗道之前還打算如何報這一箭之仇,現在來,敢情已經有人提前動手。但轉念一想,葉鈞不由驚出一聲冷汗,暗道難不成這件事,董太也參與其?否則,又豈會說出江陵無害,南唐無患這八個字?
“表哥,謝謝你。”
暗暗壓下心頭的疑惑,葉鈞面露感激的接過董尚舒遞過來的果籃,然後強撐着似乎想直起身,卻被一陣腰腹傳來的疼痛弄得呲牙咧嘴,将一旁的董尚舒吓得是手忙腳亂:“小鈞,你可别亂動,你現在身子精貴,可千萬别給表哥我惹來一身騷啊。”
“沒事,隻是一直以爲自己身體無恙,倒是沒想過受了這麽重的傷。”
葉鈞下意識想起那幕如夢似幻的經曆,以及身兼的天賦‘内養’,以他上輩子對傷情的判斷,很清楚之前遭受的刀傷,不可能這麽快就有着愈合的迹象,更不可能這麽快就能清醒過來。暗道這次是抽了一項最爲及時雨的天賦,否則,怕是一兩個月,都不一定能康複到這種程度。
憶起當天夜裏血腥屠戮的一幕,事後想想也不由一陣心悸,葉鈞很清楚,當時他滿腦子就是解決掉眼前這群人,然後帶着受驚的韓芸逃跑,以及給蘇羽等人通風報信。可沒想到,這種近乎急功近利的思維,險些讓他走火入魔,依着‘狡身’所帶來的身體協調性,竟然使出了上輩子某個瘋子的快刀絕技!
那個瘋子自稱是大刀王五的嫡傳後人,作爲晚清十大高手遺傳下的刀法,葉鈞同樣是機緣巧合才有幸得以一見,可以說,刀法代表着正義,隻是葉鈞壓根沒領悟到刀裏面暗藏着的精髓,就胡亂效仿。現在回頭想想,不由驚出一身冷汗,真可謂一字之差,差之千裏。明明是一種蕩漾着浩然正氣的刀法,可到了他手上,竟成了邪氣凜然的劊子刀!更險些讓他陷入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入魔狀态!
“不管怎麽說,現在還是要調養好身子,否則,老爺子非扒了我不可。實話告訴你,老爺子早就我不順眼了,這次你出事,責怪我事先沒通知他你已經到了南唐,而且還跟我見過面。”
董尚舒大吐苦水,瞧着葉鈞滿臉笑意,頓時唉聲歎氣道:“老二跟老三都有出息,現在連你都這麽有出息了,也難怪老爺子是越我越不順眼。小鈞,咱們是自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問你件事,你可别瞞着我。”
“表哥,你都說咱們是自家人,哪會沒事找事騙你?”
瞧着董尚舒一副毫無城府的模樣,葉鈞心一陣暖意,不過他卻清楚,這副似木讷的外表,隻是一層哄騙世人的外衣。倘若董尚舒真沒有手段跟心智,豈能成爲南唐市公認的頭号纨绔?以爲他傻的人,要麽死了,要麽被整得半身不遂。以葉鈞對董尚舒的了解,倘若這位表哥能夠收斂那玩世不恭的态度,将這心思用在正途,怕是就連董太也要感慨所謂的江山代有才人出。
也就是因爲董太清楚這位嫡孫深不可測的潛力,卻未将之用在正途,才愈發火大,這就是所謂愛得越深,恨得越深。
“關于那篇《論城市建設與工業化污染》,真是你寫的?”
董尚舒一席話,讓葉鈞悚然一驚,當下臉色陰晴不定,不過很快卻微笑道:“沒錯。”
董尚舒緩緩點頭,收斂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嚴肅道:“小鈞,不想聽聽爲何我知道這事?”
“表哥,我知道你會親口解釋的,所以沒必要問。”
“難怪老爺子說你是咱們家最有出息的第三代。”
董尚舒嚴肅的神色再次松弛,大大咧咧道:“其實有一天,我本打算跑到老爺子書房偷偷弄幅字畫,拿去找行家品鑒,誰成想還沒搞到手,老爺子就領着個上校軍銜的家夥闖進書房,差點沒将我活活吓死。好在我躲在桌子底下,這才偷聽到關于這篇論的事情。”
“這麽說,外公也知道了?是那個上校說的?”
葉鈞下意識聯想到高長河這人,瞧見董尚舒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不由暗道原來自己在江陵的一舉一動,早已有着人在旁監視。盡管葉鈞并不喜歡這種遭人窺視的行爲,但還是刻意将這念頭壓在心底,并不打算捅破這事。從目前的種種迹象表明,很明顯高長河安插在自己周身的眼線也有着一些用處,起碼出了這麽大事情,醒來後不僅沒被警察審訊,而且還身處在軍方直屬醫院。
葉鈞不傻,這一連串的念頭讓他想起一個可能,當初自己昏迷後,一定是高長河安插的眼線救了自己。不過,這事也稍稍提醒了葉鈞,日後做事不僅要把持一個度,同時,也要盡量做得更周密一些。
“好呀!原來咱們家的尚舒天天朝老爺子書房瞎轉悠,這事回去得跟老爺子唠叨,素陽,你認爲怎麽樣?”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隻見兩位年人輕笑着走了進來。
“二舅、三舅!”葉鈞驚喜道。
董太膝下三子一女,老大董素言、老二董素晟、老三董素陽,加上老四董素甯,均是沿用着家譜排下來的字輩。
眼着小偷小摸的舉動被人撞破,董尚舒破天荒露出尴尬之色,哀求道:“二伯、三伯,你們行行好,别告訴老爺子,也别告訴我爸。”
“老爺子那,我們應該會替你瞞着,不過你得答應咱們,以後盡量少去惹老爺子心煩。不過,至于你爸那,我們就很難保證了。”
董素陽滿臉微笑,不過這話卻讓董尚舒一陣發苦,抱怨道:“憑啥?憑啥瞞着老爺子,就不替咱瞞着老頭子?”
“因爲你家老頭子正思考着該不該告訴老爺子!”
董素陽與董素晟均是滿臉幸災樂禍,同時,一道飽含怒氣的聲音傳進病房,聞言董尚舒頓時唉聲歎氣,顯然也知道了門外那位不速之客是誰。
隻見一位與董尚舒極爲神似的年人緩步走來,先是憤怒的掃了眼聳着頭的董尚舒,這才換上一副笑臉,關切的坐在病床上,笑道:“小鈞,沒想到你會來咱們南唐市,怎麽事先也不打聲招呼?你跟這小王八蛋瞎攪合個勁,有什麽用?他就是爛泥扶不上牆的粑粑。”
說完,董素言似乎還不解氣,朝董尚舒罵了句:“回頭再收拾你,竟敢去偷你親爺爺的字畫,活得不耐煩了?我以前還納悶,爲什麽你爺爺老跟我抱怨字畫少,起初還以爲你爺爺想收集古董,現在老子是出來了,八成是你這小王八蛋幹了些偷雞摸狗的混賬事!隻不過你爺爺清楚,卻不點破,你可别以爲你爺爺是老糊塗。”
董尚舒滿臉泛紅,愣是不敢插話,隻是聳着頭站到一旁。
“大舅,來,咱們先吃點水果,這是表哥今早送來的。”
葉鈞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果籃,這明顯是想打圓場,董素言也不點破,順着葉鈞的心思,朝董尚舒笑罵道:“算你這小王八蛋還有點良心,先滾回去,記住,如果老子再聽到你爺爺抱怨這少那少,老子就将這事告訴你媽,讓你媽管管你。”
“爸,謝謝!”
出人意料,董尚舒一掃先前的頹廢,換上副感恩戴德的模樣,當下屁颠屁颠就離開這病房,臨走前還不忘朝葉鈞投去感激的目光。這讓葉鈞不由暗笑,樣子,偌大的南唐市,能制得了這位尚書的高人,也就隻有印象那位作風大膽的大舅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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