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卷]
第334節 第三百零四章 現實與虛妄
“所以，你總算是想起來聯系我了？”周天明終于撥通了溫藍家的電話，雖然這三個月以來他渾渾噩噩的從未想過要聯系溫藍，然而在他打算重回現實的第一瞬間，他還是本能的響起了溫藍。
溫藍有些驚訝，有些驚喜也有些不悅的語氣自話筒那邊傳來，周天明抿着嘴唇，一句話不說。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該和溫藍說些什麽。
“一句話不說是代表着什麽？”溫藍問道：“可是有什麽事情？”
“我…”周天明張着嘴唇，一個一個的字眼艱難的從口中吐出，“想要見一見你。”
“你現在在哪裏？”
“剛回來，在火車站。”
“等着，就在那裏别走，我三十分鍾就到。”
通話由此結束，周天明背着破爛不堪的旅行包，在火車站站台的座椅處坐下，他坐在那裏，看起來有些拘謹的打量着車站來來往往的行人。南京中午的空氣顯得混亂且沉重，煙味伴随着垃圾桶裏散發的淡淡臭味不斷刺激着周圍人的感官，然而誰都無動于衷。
誰都無動于衷。
即便是面對再困難的事情，一如親人、愛人的離世，這個世界上的人看起來都無動于衷。然而畢竟還是有些東西，有些難以言喻的東西在怦然有力的敲打着人的心靈，似乎想要喚醒人們潛在中的意識。
就好像垃圾桶裏沖天的臭氣，就好像令人感到厭惡的煙味。
沒有到三十分鍾，溫藍就已經趕來了。她穿着淡黃色的秋季連帽衫與一條恰能勾勒出她苗條腿型的緊身牛仔褲，俏麗的臉龐上略施脂粉，波浪卷的長發披在肩頭兩旁，她閃亮的眼眸在注視到周天明的一瞬間，分明閃過一絲喜悅。
盡管現在的周天明看上去一身邋遢，且滿臉風霜之色，她還是感到欣喜。無論如何，總算再見到他了。
溫藍緩步走到他的身旁，笑着說道：“你這個樣子，是去野外探險了嗎？”
周天明看着眼前精心打扮過的溫藍，竟然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敢直視溫藍那親切的笑容，隻是低下頭，輕輕地恩了一聲。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沒有聽出溫藍是在調侃他。
溫藍俯下身子，拉着周天明有些局促不安的手，笑着說道：“走吧，我們四處轉轉去！這裏悶也悶死人了！”
周天明站起身，提着行李包，随着溫藍走出站台，在火車站外與溫藍上了一輛寶馬z4跑車。
“買車了？”周天明坐在z4僅有的副駕駛位，不無好奇的問了一句。
“恩。”溫藍握着方向盤，踩了腳油門，笑着說道：“暑假時候把駕照考到了，開學的時候就買了一輛。”
“開學？噢…”周天明随即醒悟，“上大學了？”
“看你這話說的…”溫藍噗嗤一笑，“我雖然成績并不是很好，不過也不至于考不上大學吧？”
“恩。”
周天明望着身旁專心緻志開着車的溫藍，聽她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流行歌曲，秋日溫暖的陽光透過車窗照耀進來，周天明竟是有恍若隔世之感。三個月的時間，溫藍上了大學，買了新車，似乎每個人的生活都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隻有他和洛雪，還在停滞不前。活着的和死了的，都在停滞不前。
溫藍開車穿過市區，開到中山陵，一路上問了周天明許多事情，基本上是關于這三個月來周天明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事情的問題。周天明支支吾吾，無一可答，也無從答起。
溫藍将車停在了停車場，而後帶着周天明在中山陵毫無目的的閑逛，這裏的遊人不似往常那麽多，空氣也顯得難能的清新，溫藍拉着周天明邊走邊聊，“那麽…你約我出來，莫非就是爲了表現出你沉默的性格？”
“我約你出來…？”
“是你打電話說想見見我的吧？”溫藍撅起塗着淡色唇彩的小嘴兒，說道：“可不會現在賴賬吧？”
周天明看着她可愛的模樣，竟是忍不住微微一笑，這是他這三個月以來除卻苦笑以外唯一一次露出的會心笑容，“賴賬倒是不至于，而且我确實是想見見你。”
溫藍歪着腦袋，細細的思索了一會兒，忽而輕輕地笑了起來，她的笑容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絢爛耀目。
“能見到你，說句實在話，我也很開心。”溫藍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支女士香煙，姿态極其優雅的爲自己點上了一根，“可抽煙？”
周天明一怔，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溫藍。
“不用那麽看我。”溫藍注意到周天明錯愕的目光，微笑說道：“世界上又不是明文規定隻有你們男人才可以抽煙的，是不是？”
“是。”周天明點了點頭。
兩人旋即不再說話，一直走了許久的路，溫藍抽完兩支煙，似乎感到有些累了，便在一旁的躺椅處坐了下來。
她又取出一支煙，依然優雅的點上，而後深深地吸一口，旋即吐出朦朦胧胧的煙霧，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品嘗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洛雪突然走了，你也不知所蹤，無論是電話還是短信都聯系不上，我又一個人被父母逼迫着送入一間自己并不是很喜歡的大學，你知道，專業不喜歡，和那兒的人也合不來。”
周天明靜靜地聽着，未置一詞。
“心裏悶得慌，所以隻得抽煙。我這麽說，你可明白？”
“恩，明白。”周天明說道：“不過還是少抽一些的好。”
溫藍淺淺一笑，絲毫不将周天明的話放在心上，“你呢？消失了三個月，人間蒸發一樣，說實話，要見到你的時候，我還在想，你會不會帶上你的新女朋友呢。”
周天明苦笑一聲，微微聳肩，說道：“我這個模樣，恐怕很難找到女朋友吧？”
“這倒是。”溫藍很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又髒又臭，而且邋遢的厲害，糟糕的很呢！”
“…”
“大學呢？沒有去報道？”
“志願沒有填。”
“何苦來着？”
“何苦來着。”
溫藍偏過頭，目光柔和的凝視着周天明，“然而，無論怎麽樣，也不該懲罰自己的生活。”
“你抽煙，我辍學，我們都在懲罰自己的生活。”
“說的也對。”溫藍又吸了一口煙，“那麽，現在有什麽打算？”
“不知道。”
“家裏那邊可知道你回來了？”
“不知道。”
“一團糟呢。”溫藍輕輕地歎息一聲。
“一團糟。”周天明附和道。
溫藍将即将抽完的香煙摔在地上，用腳熄滅煙頭，說道：“現在說這個可能有點兒不合适，不過…如果你還想去上學或者是找工作的話，我想我可以幫你一點兒。”
“沒有什麽打算。”周天明搖頭說道：“上學的話該學什麽呢？工作的話我又能做什麽呢？”
“天生我材必有用。”
周天明微微一笑，“說的是，不過現在真的沒有什麽打算。就今天，就現在，就隻是想見見你，見見老朋友，聊聊天，僅此而已。”
“明白。過去未來的事情都揭過不提，隻談現在？”
“隻談現在。”
溫藍抿唇一笑，“那麽…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問，隻是怕現在不合時宜。”
“問吧，什麽事情都可以。”
“真的？不會難過，不會生氣？”
“不會。”
“你可是喜歡洛雪？”
“…”
周天明怔了怔，旋即又點了點頭，“恩，我喜歡洛雪。”
“現在也喜歡着？”
周天明漫不經心的皺起眉，溫藍撇了撇小嘴兒，“說好不生氣的？”
“不是…”周天明搖了搖頭，說道：“隻是很難回答這個問題。”
“算啦。”溫藍懶洋洋的擺了擺手，“本來也沒指望你可以坦誠的告訴我。”
“我希望對你坦誠。”周天明微微聳肩，“否則的話，也不會以這幅面目來見你。”
“你人是在這裏，不過你的心并沒有對我坦誠啊。即便在經曆了很多事情之後，即便在你消失了這麽長時間以後。”溫藍歪着腦袋，微笑說道：“當然，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說的話…”
“沒什麽。”周天明搖頭說道：“隻是我不知道，說是喜歡，好像不對，然而說現在還喜歡，也不是那麽回事兒。”
“什麽呀，模棱兩可的。”
“她離開了很久。”周天明說道：“或許這麽說有些誇張，不過自從洛雪離開之後，我已經很難分清楚現實與虛幻的界限了。究竟什麽是真實的，什麽是虛妄的，我對洛雪的感情，洛雪的離世，一切的一切，我都無法分清楚它們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妄了。”
“…”
“所以我離開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和任何人有過任何的交集，好像…”
“好像置身事外，完全與這個現實社會脫軌了是不是？”溫藍順理成章的将周天明未說完的話接了下去。
“就是這麽回事兒。”周天明點了點頭。
“那麽現在…”溫藍停頓了一下，說道：“可分清了現實與虛妄的區别？”
周天明有些困難的皺起眉，凝眉深思半晌，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罷了罷了。”溫藍輕歎一聲，“恐怕你的腦子還不足以繞的過彎來，我就是再怎麽爲你，隻要你自己沒有想清楚，也是白搭。”
“抱歉。”
“這哪裏需要道歉！”溫藍又是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堆，其實我覺得，無論怎麽樣，你回來就好了。”
回來真的很好嗎？周天明對于這一點不甚清晰，他緩緩地合上眼睛，眼前浮現出一片淡淡的薄霧，他奮力向前，想要穿過薄霧，然而周圍的霧氣隻濃不淡，他的感官與思想都被困在霧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