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問題始終還是存在的,并且就像是在以後突然的爆發似的慢慢地積累着,即便溫藍抱以周天明和煦溫柔的微笑,即便她閃閃有神的大眼睛告訴周天明‘一切都沒有問題’,但是最終,問題還是發生了。并且是以火山爆發的形式發生,措手不及,驚慌失措。
措手不及,驚慌失措。
周天明強制将腦海中的記憶大門關閉,記憶漩渦一瞬間消散一空,眼前既沒有夏ri傍晚那暖黃se的陽光,也沒有窗外叽叽喳喳的鳥叫聲,不在自習室,溫藍的身影自然也無從尋找。
他的瞳孔重新有了聚焦,他在金陵市,而且是一百年後的金陵市。現在正在一輛計程車上,從機場出來的時候買了一束水仙,正準備回家的時候送給凱莉。如果他沒有記錯,凱莉應該是很喜歡花的,從她曾經在s家的花園中與s大談特談養花之道便可知道。但是凱莉究竟喜歡什麽樣的花呢,水仙、玫瑰或者别的什麽,周天明對花的認識實在是有限的很。
不過都無關緊要,現在,此時此刻,他隻想回到家,看見凱莉親切的笑臉,喝上一碗她親手煲的熱湯,那便心滿意足了。
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暫且都抛棄在一旁。就像将不用的筆記整理出書包一樣,當然,這些筆記可摔不得,不能确切的解釋爲什麽摔不得,總之是萬萬摔不得的。隻能擱置,而且是暫時的擱置。
計程車在距離周天明住宅不遠處的岔路口停了下來,再往前車流便會變得越來越擁擠,周天明爲了省事,索xing提前下了車。
人行道上不知被誰随手丢棄的報紙俨然創口貼一樣牢牢地附着在千瘡百孔的地表,微風一吹,它們便張開并不怎麽優雅的舞姿,随風起舞。關閉着的,看起來已經廢棄了很久且無人問津的服裝店,旁邊是擠滿了人排着長龍的快餐店,就像兩個命運迥然的親兄弟同時站在周天明面前一般。
兩旁的松柏樹無jing打采的垂壓着光秃秃的枝幹,怎麽看都像是被嚴寒榨取了生命熱力的老古董,隻留一副空架子而已。非但不能起到應有的城市美化,反而隐隐帶來了一種隻有在深冬季節才特有的凄涼之感。
空氣混濁的有些誇張,甚至是有些難以忍受。周天明不禁大感詫異,這是他離開之前的金陵市嗎?他莫非坐錯了飛機,來錯了地方不成?何以這裏竟然給他一種完全陌生的模樣?但是這裏的的确确是金陵市,周天明還能辨認出這兒的道路名字,還知道對面街角處的咖啡店的咖啡很是地道。确實是金陵市,毋庸置疑。
那麽周天明爲什麽竟然會感到陌生呢?周天明百思不得其解,索xing也懶得去深究,反正,不論怎麽說,他多多少少也離開了有一個多星期。在這個ri新月異的年代中,一個星期,可以算得上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凱莉爲周天明打開房門,迎接周天明進屋子的時候,一直yin霾着的天空隐約傳來‘轟隆隆’的雷聲。
凱莉穿着休閑t恤和一條運動短褲,秀美的長發用發帶紮成馬尾束在腦後,她的俏臉上與雪白的脖頸處沁着點點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臉龐紅潤的厲害,看起來應該是剛運動結束。
“糟糕的天氣。”凱莉走到飲水機前,打了一杯熱水,淺淺的抿了一口,而後看着像是沒有充氣的皮球癱軟在客廳沙發上的周天明,說道:“回來的不是時候吧?”
周天明長伸了個懶腰,遠遠地看着凱莉在t恤衫下勾勒出的完美身形,微微一笑,說道:“你這是在健身嗎?”
“瑜伽。”凱莉彎下腰,将周天明随身丢在地闆上的行李包拾起,蹙起秀眉,說道:“你的東西就不能不随便亂扔嗎?”
周天明微微聳肩,而後身子靠在柔軟的沙發墊上,滿足似的閉上眼睛,“老實說,這一趟去的我可夠累的。”
“恩。”凱莉淡淡的應了一聲,而後說道:“那麽事情辦完了嗎?”
“基本搞定了。”
凱莉點了點頭,而後在周天明身旁坐下,将熱水杯擱置在茶幾上,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口吻說道:“我知道你和齊玥的事情了。”
“…”周天明睜開眼,淡藍se的眼瞳中閃過一絲不可思議的光彩。
“不用驚訝。你的女朋友來過這兒,還找我談過話來着。”凱莉雙手合攏,擱置在膝蓋上,她的語氣很平淡,神情也沒有過多的變化,看起來就像在說一件很無關緊要的事情,“按照她的意思,你和她已經在一起了,而她覺得我們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太方便。”
周天明微微皺起眉,“我本來想回來的時候和你說這件事情…”
凱莉聳了聳肩,偏過頭,目光平靜的凝視着周天明,“其實她說的也對,我們倆這樣不清不楚的住在一起總是會惹來閑言閑語的,是不是?”
“…”
“所以這麽着,你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我想了想…我想我還是搬出去比較好。”凱莉說到這兒,一如既往平靜的語氣總算是有了一點兒小小的波動,不過很快,這種細微的波動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消失不見,不過是在平靜的水面上激起一絲水紋而已,“本來是想就這麽搬走的…也不用等到你回來特意與你說一下…但是,不辭而别的事情我總是做不來。”
周天明沉默不語,他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挽留的話固然是可以說,但是其意義何在呢?如果周天明決定與齊玥在一起了,那麽也該是與凱莉撇清關系的時候了。這是周天明與凱莉遲早都要面對的問題,既然凱莉已經做出了她的應對方式,那麽相應的,周天明應該予以尊重。
“打算搬去哪裏呢?”凝滞、僵化的沉默在還沒有徹底将兩人吞沒的時候,周天明總算是緩慢的開口說話了,“已經有計劃去的地方了嗎?”
凱莉抿着嘴唇,靜靜地想了一會兒,說道:“要說具體的打算還沒有。而且暫時不想待在這兒,不想待在金陵市,想出去散散心。想去克裏姆林來着,看看娜美和凱瑟琳。”
“…”
“雖然s贊助的你五百萬最終劃在了我的賬戶上…”凱莉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随即柔聲說道:“不過我想以後你或許會需要這筆錢,所以我想這筆錢還是留着給你的好。”
周天明微微搖頭,說道:“這錢我不能要。不論怎麽看,你一個女孩子外面會比我更需要這筆錢,這一點不用跟我争執,因爲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這筆錢的。”
凱莉猶豫了一下,雙手捧着熱水杯,喝了口熱水,說道:“那麽就算暫且保存在我這裏好了。以後如果你有需要用錢的地方…”
“凱莉。”周天明忽而打斷凱莉的話,說道:“我…”然而,他的話語也就此中斷,他究竟想說什麽呢?腦袋裏的思緒糾葛在一起,形成一團亂麻,線索無從尋找,死結開始一個接着一個的出現。
終歸是什麽話都沒有說出口。凱莉也沒有再說話。兩人相對沉默的靜坐了良久,最後,凱莉靜靜地站起身,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回到房間,收拾好行李,在周天明的額頭輕輕地吻了一下,離開了。
直到凱莉離開的時候,周天明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沙發上,他的思緒在凝固,在不斷地打着死結,他的身體在僵化,在生鏽。
“你看,問題終歸還是會發生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麽人在耀武揚威的對他說着這樣的話,“無論你怎麽去回避,怎麽費勁腦汁的想要去解決,去做到盡善盡美,去做到使每個人都稱心如意,但是還是會有問題。這就像縫隙,縫隙無處不在,所以問題也無處不在。”
周天明緊緊地閉上眼睛,讓更深更濃的黑暗以迅速的方式包圍自己。他開始感到胸悶、難以呼吸、腦袋陣痛、輕微耳鳴…意識像是決堤的河水一般喧騰、湧動。
剛剛,就在剛剛,他應該是失去了一個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人。“也許。”他想,“也許,以後都不會再見的十分重要的人。”
“爲什麽這麽害怕做選擇呢?”溫藍的聲音在寂靜凝重的黑暗中輕輕地響起,輕柔婉轉的聲音将周天明的意識拽回到了另一個時空。一百年前的時空。
空氣裏彌漫着栀子花香,并不算火辣的陽光直白坦誠的灑在溫藍洋溢着青chun活力的臉龐上,她穿着藍白兩se的女士短袖襯衫與一條格調講究的牛仔褲,踏着看起來尋常實則價格不菲的喬丹籃球鞋,挨着周天明,用一種近乎好奇的目光注視着周天明,“爲什麽這麽害怕做選擇呢?”
“怎麽能說是害怕呢?隻是不擅長。”周天明沿着有些蜿蜒曲折的小道,亦步亦趨,這條小道通往哪裏他并不清楚,他隻知道他現在應該置身于某家療養院,走在某家療養院的林蔭小道上,而他之所以會在這裏,隻有一個原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