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場村最大的姓不是王,而是何,也許叫何場村更适合。
何安今年雖然隻有十七歲,但已經是成家的人了,家裏有一個俏生生的童養媳小媳婦。這個童養媳并沒有讓他失望,在逐漸長大成俊俏丫頭的時候,圓房一年,一個可愛的小家夥就呱呱墜地了。
雖然小家夥生下來的時候隻有兩斤多,因爲父母營養不良,母親奶水差,孩子長得緊巴巴的,但何安卻依舊樂呵呵的,給他取名叫何小寶。
尤其是當半畝田的稻子收回家以後,整天裏,何家老頭子和何安這個小老爹就笑的沒合攏過嘴。
何安起了一個大早,山裏的男人,向來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今天是要進山打獵的。
伸手按住了要起床做早飯的媳婦兒,何安利索地翻身起床,簡單洗漱了一下,便端起小鐵鍋,裏面是昨晚用微熱的鍋底烤幹的稻米。
小心翼翼地從烤幹的稻米裏分出了一小團,雖然這次托那位張老闆的福,收了四百多斤稻子,去殼後還有三百斤出頭,但深知糧食可貴的他,絲毫不敢浪費,在小石臼裏搗鼓了好一會兒工夫才碾碎。
那是要給家裏三個月大的小搗蛋何小寶煮米粥喝的,奶水差,也沒有豆漿,煮熟的米漿就成了唯一的營養來源。
把米漿兌水下鍋,他才又取了一小撮米,取了點家裏老娘昨日從山裏采回來的野菜梗,和紅薯塊放在一起,準備做點紅薯野菜粥。
“日子是越過越好了,等小寶能走路了,我也去民團找份事情做,以我的槍法,肯定能有一番作爲。”
望着鍋裏翻滾出來的袅袅水汽,聞着濃濃的米香,再回頭看看又熟睡過去的老婆和孩子,何安的心前所未有的滿足。
作爲王場村最年輕一代的獵戶,何安的槍法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比他槍法好的,眼神沒他好,而整個村還沒有比他眼神更好的人。
老何爹教給他的一套打獵本事被他學了個百分百不說,生性穩重的何安,雖然僅僅隻有十七歲,打獵的時候卻是一個令獵物難以逃脫的高明獵人。
他的眼神,他的埋伏技巧,他的槍法,讓他成爲了方圓十裏都赫赫有名的獵人王。
等到父親母親起了床,何安才叫醒了妻子,就着煮紅薯喝了兩口紅薯野菜粥,又懷揣了兩個煮紅薯在懷裏,這才提了獵槍準備出門。
今天的天色怎麽這麽差?作爲一個老到無比的獵人,何安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每次出門前都要望望天氣。
原本持續了好幾天的晴天讓曬谷場的稻子迅脫了水氣,但今天一大早卻烏雲密布。壓住心裏的幾分淡淡陰霾,打定主意今天早點回來的何安,出了村子迅鑽進了大山。
似乎是受了陰冷天氣的影響,今天大山裏的野獸很少,别說狍子野豬兔這些,連小鳥都隻遇到幾隻。
放過了幾隻還沒長大的小竹鹫,何安終于遇到了一頭獵物。
“咦?”
樹林深處跑來的是一頭野豬,慌不擇路的樣子讓本來就心緒不甯的何安更多了一些警惕,連野豬這種兇悍的野物都落荒而逃,樹林那邊究竟有什麽東西。
莫非是大蟒蛇?何安心裏打了個咯噔,蟒蛇可一大寶,雖然兇悍無比,但一旦自己能獵到一條,幾年的家用都不成問題了。
膽子一壯,拿出腰間牛角壺,倒出裏面裝着的牛尿,灑在身上,遮擋了人的汗氣,避免被野物覺,再整理了下身上的僞裝,這才小心翼翼地潛行過去。
樹林很密,趴在一大叢荊棘叢後面的山蕨叢裏,何安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一切。
密不透風的樹林外面是一條通往小青山鎮公所所在地的小道,兩邊不太高的山脊上,此時居然站滿了七八百人,近半數的人帶槍,長短铳,老套筒,擡槍,老毛瑟,啥都有。還有一大半人則是牽馬的牽馬,抗刀拿槍,個個彪悍無比,一看就是土匪。
土匪來這裏做什麽?看樣子是準備潛伏在這裏,準備對付誰呢?搶劫不是應該去村子或者鎮子,怎麽會來這裏?
搶劫?不好!難道真的是來搶糧的?以前就有過這種事,不過那時候家家戶戶沒什麽可被搶的,而搶糧的土匪也沒有眼前這些悍匪有殺氣。
何安背脊骨涼,這裏離王場村不過兩裏地,這大批土匪簡直就是來催命的閻王。正當他想抽身走人的時候,卻見到一頂轎子擡了過來,好巧不巧,居然就在他前面六七丈的地方停了下來。早有土匪支起了涼棚,一個刀疤臉的土匪頭子從轎子裏鑽出來,旁邊一群小頭目頓時躬身行禮。
“樊大當家足智多謀,此番姓張的那無知小輩是插翅難逃啊。”一個戴着瓜皮帽,佝偻着身子,顯得卑微之極的老頭奉承道。
“哪裏哪裏,沒有你汪老财主的大洋和軍饷,這些臨江崖的好漢們,也不會跟我樊麻子一起行事。真是盛會啊,各位當家的說是不是。”看着前面忙忙碌碌地在準備藏匿的土匪大軍,樊麻子牛逼拽拽地拿起脖子上缺了一塊的老式望遠鏡,裝模作樣地看起遠處的情形來。
忍着肉痛,想到自己爲了徹底滅掉張蜀生而付出的本錢,
“有賀财主仗義酬軍,又有樊大當家舉起大旗,這次我們臨江崖七大堂口,近兩千人馬就要那張蜀生吃不了兜着走。”一個土匪頭子拿起手中大刀,作勢劈砍了一下,引來一陣叫好。
樊麻子志得意滿地點點頭,叫過旁邊的草頭軍師,問起事情的進展來:“軍師,王場村那邊你說不會出事?”
“大當家的放心好了。兩千大軍,一半人馬收攏糧食藏到山中,同時引那民團的泥腿子們來追趕。一旦路過此處險地,必要他張蜀生有命來,沒命回去。”
“軍師足智多謀。”旁邊一群人拍馬屁道,絲毫不知道這個狗屁軍師不過是從某本野史兵冊上照搬了一個計謀而已。
“各位當家的,此番大敵當前,滅了那張蜀生,整個小青山的大洋、機器、女人和糧食可都是我們的了。”樊麻子不愧是心狠手辣的土匪頭子,語氣一轉,惡狠狠威脅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誰要是給老子拉稀擺帶裝孫子壞了大事,老子當場砍了他。”
“他-媽的,誰把牛馬牽這麽近,都給老子牽遠點,臭死了。”隐約聞到一股牛尿味,樊麻子不耐煩地催促拉着鐵砂子和火藥的牛馬走遠點。
一群大小土匪頭子連忙在那表忠心,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以前的對頭樊麻子,此時已經成了帶頭大哥。甚至樊麻子本人也心裏樂的不行,此次事情一過,整個臨江崖的土匪山頭可就要被自己統一了,到時候滅了民團,把隊伍拉到雲南這邊大山,山溝裏一鑽,那日子可就是土皇帝一般了。
土匪們忙忙碌碌,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離自己等人僅僅十步之外的荊棘從裏,有一個獵人已經在那裏潛伏了好久。
何安伸出手指,在旁邊的荊棘杆上狠狠地刺了一下,一陣鑽心的劇痛傳來,終于讓他冷靜了一些。剛才差點就忍不住開槍的他,開始慢慢地朝後爬,好不容易躲過搜山的土匪,撒開腿就開始朝王場村跑回去。
孩子他-媽,小寶,爹,娘,你們千萬不要出事啊!何安隻覺得眼睛都好像變得血紅了一般,那麽多土匪搜村,如果隻是搶糧食,就當倒黴了,自己早已經将糧食藏了一些在地下。萬一……
他已經不敢想了!
村口遙遙在外,但村子裏冒出的奇怪的濃煙卻擊破了他心中的最後一絲理智,瘋狂地沖進村子,頓時傻了……
滿目都是起火的房屋,四處摔破的木制和竹制家具,還有三三兩兩躺在地上的屍體,是那麽的刺眼,王場村的一切都在自己離家的兩個時辰内,生了巨變。
“歐大嬸……李老爺子……小狗兒……”跌跌撞撞,一個又一個熟悉的村民橫躺在地上,那一道道照着喉嚨割的刀口,血淋淋的傷口,仿佛一刀刀割在了何安的心上。
終于到了自己家,剛一推開虛掩的門,何安如遭雷擊,看着屋内的情形,傻傻的站在那裏,良久才回過一絲魂兒來,整個人如同一隻受傷的巨獸,出一聲非人的嘶吼聲。
“啊……畜生……畜生……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