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對着花布洋貨等商品指指點點的聲音不絕于耳。
張蜀生走在人潮中,感受着這個時代特有的窮困,人人帶着臉上都帶着菜色,臉上也沒有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而是一種看熱鬧的好奇。會澤畢竟不是沿海,還是太貧窮了。
“黑歐普……胡侃黑歐普米……”
“嗯?”一陣奇怪無比的聲音傳入張蜀生耳中,搖了搖頭,确定自己聽到的不是幻覺,居然有人用地道無比的英語在求救。張蜀生的英語不好,說它地道是這腔調和聽力錄音裏的很像。
人群很快就湧向一個巷子口,好不容易才擠進去,隻見一個被打的鼻青臉腫,滿臉是血水和污垢的洋人正被幾個地痞流氓拖着,要拖進巷子裏。
洋人死死地抱着拐角的房梁柱,這一放手可不得了,剛才差點沒被這群地頭蛇打死,要再被拖進巷子裏,自己估計會成爲第一個最冤枉死掉的洋人,還沒處伸冤去。
“嗎的,這白鬼仗着披了層洋人皮就敢在我們地頭上撒野,騙吃騙喝不說,還想偷東西。鄉親們别看了,這厮該打。”一個領頭樣的人揮了揮手,示意大家散開,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倒也沒人敢惹。
“no,no……黑歐普米,黑歐普米……”洋鬼子被吓傻了,雖然聽不太懂這個兇神惡煞的人在說什麽,但卻知道沒好果子,鐵定是要收拾死自己。
“嗎的,一調子烏鴉話也敢瞎咋呼,老子不打死你。”幾個地痞一邊說,一邊拳頭砸下去,就要朝巷子裏拖。
張蜀生極度不可思議地看着這一幕,曾幾何時,在他印象中洋人不都是拿着文明棍在中國大地上像螃蟹一樣橫着走的嗎?怎麽會落魄到要偷東西吃,還被收保護費的地痞們狂抽?真以爲這打的不是洋人,隻是一頭豬?
狠狠地甩了甩頭,張蜀生這才想到原因,這裏不是京滬廣,更不是華人與狗不得入内的租界,這裏是民風彪悍,今後幾十年都是抗戰主力的西南。更别說會澤這種偏僻地方,落在地痞流氓手裏,洋人應該叫“羊人”才對。
沒有領事館,沒有高效的警察機構,甚至官僚們都隻顧壓榨百姓,享樂享福的大西南山區,指望逃出生天,那簡直是做夢。
不過,雖然是如同做夢,幸好這個洋鬼子遇到了周公!!
“傻兒你是先生,你,你怎麽在這裏!”張蜀生推開人群,朗聲走到衆人面前,裝作關心無比地彎下腰去,護住洋鬼子。
“傻兒?”幾個地痞搞不懂了,這忽然闖出來給洋鬼子出頭的年輕人說什麽呢?不過張蜀生這人别的沒有,就是氣質比這個時代大多數的百姓強上那麽一些,衣着也比較獨特,甚至稱得上好,幾個地痞也暫時住手,隻有帶頭的準備話。
“黑歐普米,黑歐普米……”洋鬼子被打懵了,忽然聽到有人在叫沙爾尼斯,雖然不知道是在喊誰,但他敢向上帝誓,這絕對是英語,而且還是帶着某種英倫風格的地方音。死死地抓住張蜀生的手臂求救。“賣噶得,黑歐普米……”
張蜀生差點沒一腳踢開這個比女人還哭得厲害的洋鬼子,想到今後的打算,忍了忍,不過還是用英語說道:“我會救你的。”
一下有了主心骨,洋鬼子這才驚魂甫定,雖然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爲什麽救自己,但橫豎比挨打被揍強,也就點頭。
“各位,這是我們府上請的西洋先生,專門教府上小姐學英語的。不知道怎麽得罪了各位。”張蜀生一拱手說道,道上的規矩,不外乎先低個頭,花點錢就擺平了。
“這洋鬼子在我們看的館子裏吃飯不給錢,還偷拿東西,按照規矩,要砍他一隻手。”爲的地痞小頭目說道,看張蜀生的樣子像是有錢人的,也就沒那麽兇。
“這樣,讓我先和沙爾裏斯先生溝通一下。”張蜀生說完,面帶痛苦地轉過身,對趴在地上的洋鬼子說道:“完了,他們要殺了你。”
雖然張蜀生的英語非常爛,但over,ki11,you這幾個詞一組合,洋鬼子頓時吓傻了,剛一擡頭,就看到爲的地痞頭子拿出了斧頭,心道完了,頓時大哭起來,又要張蜀生無論如何救他一命。
張蜀生點點頭,答應再想想辦法,站起來轉過身背着洋鬼子和那頭子說道:“十個大洋買他一隻手,不過你們要和我演出戲!”
這個時候,圍觀的人都被地痞們轟走了,地痞押着人也直接走進了巷子裏。
“十個大洋?我呸,你以爲大爺是來讨飯的?”地痞頭子啐了一口,甩甩頭,潇灑無比地說道:“二十個大洋,你說怎麽辦都行!”
臉紅耳赤地争論了一番,洋鬼子心驚膽戰地看着自己的救命天使和幾個地痞越争論越激烈,最後還是攔不住,拔出斧子就要來砍自己。
“啊!”看到落下來的斧子,洋鬼子出了一個全宇宙通用的恐怖叫聲……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斧子遲遲沒有落下來,自己也沒死,半響才敢睜眼看,眼前的一切頓時吓了他一跳。
上帝派來拯救自己的人居然拿着一把手槍,指着地痞頭子,而地痞頭子手中的大砍刀離自己的額頭隻有一寸了。
冷汗唰唰唰地留下來,除了害怕外,張蜀生威風凜凜的樣子更是近乎烙印進了他的心靈最深處,無來由地産生了一股忌憚。
……
天色近晚,會澤縣城的好再來客棧,來喜外出采購還沒回來,張蜀生看着坐在對面,狼吞虎咽,吃相如同一頭豬的洋鬼子肯尼斯,心裏直笑,心道世道不同,這人的境遇也不同。折磨了一天,這洋鬼子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洗完澡睡覺,而是來吃飯,看來隻差沒餓死了。
“呃,偉大的張,你要知道,我以後一定會是個偉大的有錢人。”
辛辛苦苦的溝通了一下午,偶爾張蜀生還要乘着上廁所出恭的機會在夢想機上查下英文單詞,這才知道事情始末。
肯尼斯是美國人,這次來中國是受了一個騙子的蠱惑,交了錢跟了團,結果現中國确實遍地都是生意。
但不幸的事情接踵而至。好不容易拉到了第一單生意,而且還是某小軍閥頭子的生意。
生意很大,爲了不給洋行打工,多賺點錢,肯尼斯傾家蕩産從美國運來了軍閥頭子需要的軍火,軍閥頭子迷信德式步槍,整整兩百條毛瑟1898式步槍,甚至還有一門克虜伯75mm山炮,以及一批彈藥。
對于這一次狂賭,肯尼斯沒有任何退路,兩百條毛瑟步槍加克虜伯山炮和一批彈藥,即便是從美國本土一位猶太人手裏買來的便宜貨,成本也足足3萬多大洋,這一萬多美元可是他将自己和叔叔的房子都抵押了才換來的。
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倒黴事件。
先海輪船遭遇風暴,停靠半途港口多達月餘。
接着好不容易到了上海,等了一個多月的收貨人找不到了。這時候的肯尼斯已經快連内褲都當掉了,四處借貸,認識的洋人已經到了見到他就跑的程度。
又拖了一個月,收貨人偶然遇到了,結果對方已經轉行做了黃包車車戶,一問之下,直接把肯尼斯氣暈過去了,那個小軍閥倒台了。
倒台也就算了,軍火還是很好賣,肯尼斯蘇醒過後立刻準備倒手賣。結果,這個時候的中國局勢變得詭異起來了,各方好像蟄伏起來了,明明見到那些大洋行的軍火私下裏賣得風生水起,但自己的這“一大批軍火”就是賣不出去,折價都找不到買家。
最後同行答應收購他的軍火,但是價格低得讓肯尼斯想自殺,就算賣掉了,回到美國也贖不回一套房子了。
這時候的肯尼斯已經傾家蕩産了,全靠騙吃騙喝過日子,偶爾賣幾條槍給流氓地痞,還不夠倉儲費。
這時候,有個美利堅商人給他支了個招,說是雲南唐繼饒可能會亟需軍火,當然,肯尼斯的這“一大批軍火”也沒什麽大回扣拿,人家估計看不上,但那個商人又委托了肯尼斯一件事情。支付給他五千美元,讓他幫忙去四川找礦,那商人聽說四川雲南交界處有一種儲量很大的礦石,因爲剛好肯尼斯在大學時選修過礦物專業。
然後肯尼斯抱着萬一的想法,帶着翻譯就來了雲南,結果倒黴事情根本沒完,翻譯被土匪打死了,自己最後一點錢和護身的小左輪也被土匪搶了,接着就是流落到了會澤,但死活連城都出不了。
不出城還能騙吃騙喝餓不死,一旦出城去找什麽鳥礦石,那就是餓死之後無葬身之地了。
而今天,又一次想要研究“拿來主義”的時候,被抓了個正着,更倒黴的是收保護費的人正好在飯館裏,于是,“未來的偉大的有錢人”肯尼斯被暴打一頓,差點就丢了一隻手,雖然他直到死也認爲自己是差點死在大砍刀之下。
“慢點吃,我們不差錢!”張蜀生看到狼吞虎咽的肯尼斯沒來由地冒出來這麽一句。
“錢?錢……”果然,一聽到錢,肯尼斯的眼神就綠了,他終于想起自己還有很大一筆錢放在上海的倉庫裏,雖然暫時它們暫時沒賣出去……
“上帝知道,我原本應該是個有錢人!”
“你是說你那批軍火是?肯尼斯,作爲你的朋友,我不得不告訴你,接受現實,等你賣出去的時候,你早餓死了。”張蜀生笑而不語,民國亂世,軍火是最好賣的,但這個倒黴的肯尼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賣不掉。不過知道肯尼斯的遭遇後,他更堅信這個世界上有黴運一說了。
“那,那怎麽辦……偉大的張,上帝派你來救了我,你,你應該再救我一次。”肯尼斯如同見到了救星一樣,隻差沒抱着張蜀生的大腿了,“張,你不差錢,要不我把軍火賣給你,打折賣給你。八折?七折?偉大的張,再便宜我就虧本了,實在不行,五折,五折是我的底價。這還是看在你救命的份上,我保本,你買便宜軍火。”
“軍火倒是可以買。”張蜀生笑了下,轉眼說道:“不過錢不夠!”
“那怎麽辦!”
張蜀生神秘地笑了笑,說道:“做人不怕倒黴,就怕不抓住機會。如果你相信我,就照我說得做!軍火我買了,還另外給你找條财路。”
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肯尼斯想了半天,最後決定聽張蜀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