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莎士比亞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現場的人們都樂了,站在少年身後的莊夫人,更是掩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
何悅還打了金澤滔一下,埋怨說:“怎麽能這樣教孩子,小孩知道什麽是善意還是惡意。”
莊子齊氣得直吹胡子,但眼裏卻分明流露出笑意。
一路上,他不惜自貶身份,就是希望能借此消除和夏新平之間的隔閡,溫重嶽主政時,兩人因所處政治立場不同而偶有摩擦。
但時過境遷,趙靜的強勢讓他們兩人都感覺極度不安,放棄分歧,求同存異,已經是兩人的共識。
莊子齊姿态放得這麽低,金澤滔自然願意敲敲邊鼓,插科打诨,穿針引線,竭力淡化兩位市長之間的隔膜。
金澤滔看都沒看莊子齊拉得老長的臉,說:“少年人有自己的是非觀,誰對誰錯,誰美誰醜,誰好誰壞,他有獨立的辨别能力,不信,你問問,小夥子,我說的對嗎?”
少年挑着下巴,得意地看了父母一眼,說:“金叔叔,你說的太對了,我爸媽老對我橫桃鼻子豎挑眼,總說我這做得不對,那做得不對,很羅嗦的。”
金澤滔嘿嘿笑說:“小夥子,叔叔想問你,當下屬的,哪怕你說的都是真理,哪怕你做得千真萬确,當領導的總愛雞蛋裏找骨頭,知道這是什麽嗎?”
少年人習慣性地看他父親,莊子齊氣呼呼說:“别看我。你的金叔叔不是真理嗎,讓他說去。”
金澤滔說:“那是因爲領導不這樣。他就沒有存在感,沒有成就感,要是下屬什麽話都說對了,什麽事都做對了,那還要他這個領導幹麽,養米蟲嗎?”
少年人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難怪我說的明明是對的,我做的也不認爲錯了。我爸偏要說我錯了,原來,他不這樣做,就顯示不住做爸爸的權威,他就會失落,難過,感覺自己是條米蟲。”
金澤滔又伸手去摸了男孩的頭:“你是我見過思想最成熟的少年。雖然你爸媽這樣做,可能讓你一時間不能接受,讓你覺得不被理解,但你不能當面去反駁他的話,你得奉承他,贊美他。因爲,他說這些,除了因爲他是你父母,還要記住,因爲他們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
少年人思索了一會。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一回。連莊子齊都有些動容,歎息說:“澤滔,你不但會教育幹部,還會教育孩子,很領導幹部,在外面八面威風,回到家,面對孩子,卻束手無策。”
小唱唱聽不懂大人們說什麽,但她能聽懂,這位光頭伯伯在表揚父親,驕傲地擡着頭,說:“唱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少年人不甘示弱,說:“我爸爸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少年人正是叛逆年紀,心裏雖然對他的父親千般的诋毀,但剛才遇到難題時,他下意識地向他父親求教,從這一點就看得出來,父親在孩子心目中的地位。
小唱唱抓着金澤滔的褲腿,猴子一樣,三兩下就爬到了父親的脖子上,咯咯咯地得意說:“你能坐你爸爸脖子上嗎?你能讓你爸爸抱你嗎?”
少年愕然,刷地扭頭看向父親,莊子齊苦笑說:“剛才你金叔叔都說你是思想成熟的少年,難道還準備和小妹妹一樣,爬你爸爸的脖子上?”
金澤滔哈哈笑了:“那是因爲在兒子的眼裏,父親永遠是那個力可拔山的父親,小夥子,當你一天天長大時,你的父親在一天天衰老,你看,你現在都已經長到你父親的耳根了,他再也負擔不了你的體重。”
少年面色赫然,垂着頭,伸手去拉他身後的特殊戰線的母親,此時,少年人才有了孩子的青澀。
莊夫人笑說:“我們家孩子有一點跟他父親很象,腦子活,嘴皮子利索,很少被人說得臉紅,金縣長,果然名不虛傳。”
母親的眼中,兒子的頑皮都成了優點。
金澤滔敢跟莊子齊市長玩笑,卻絕不敢跟莊夫人逗趣,連忙說:“嫂子太誇獎了,我們都是過來人,跟孩子交流,想象一下,自己在這年齡段的心态,就不難理解孩子的訴求。”
莊夫人極有深意地瞄了一眼擡頭看天的莊子齊,說:“金縣長,你好象對我挺排斥的。”
金澤滔啊了一聲,顧左右而言他:“嫂子說笑了,我正想到,永州自西漢始元二年,就在南門置縣,叫永州縣,這是永州建縣之始,那時,西橋是永州縣最早的轄鄉,我們難以想象,就這麽一個彈丸之地,人類竟然繁衍生存了2000多年。”
金澤滔還在感慨不已,莊夫人目光灼灼地緊盯着他,說:“金縣長,你在回避我?你難道有什麽心事見不得人?”
不知是因爲莊子齊在車上說了他的情史,還是因爲自己真的心中有鬼,讓金澤滔不敢直面長相平凡,卻彪悍果敢的莊夫人,
金澤滔眼都不眨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言,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事,我連何悅這一關都過不去,不敢說心無雜慮,但自問無愧,他問無責。”
金澤滔說得雖然慷慨,他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已經色厲内荏,額頭冒汗。
還真是不可貌相,莊夫人這樣的女人一扔進人群中,你看上一眼,轉頭可能就會忘卻。
但此刻,她就站在你面前時,質問你,懷疑你,金澤滔卻感覺就象如遇高山,如臨深淵,怎麽也繞不過去。
莊夫人咄咄逼人說:“我沒有美貌容顔,也沒有逼人貴氣,有什麽讓你不敢看,不敢說的,聽子齊說,你性格堅韌,膽識過人,怎麽就膽怯了?”
金澤滔偷看何悅,見她笑盈盈袖手旁觀,再看莊子齊,見他拉着夏新平,面向西橋古鎮,正在指點江山。
他謙遜說:“嫂子謬贊了,性格堅韌,膽識過這個評價,如果拿來形容嫂子,我卻覺得最合适不過,我們都覺得嫂子敢想敢爲,敢作敢當,稱得上是巾帼英雄女丈夫,勝似男兒蓋世無。”
不愧是從事秘密戰線工作的女人,眼神犀利,說話尖銳,金澤滔竟然有些招架不住,果斷地決定出賣頂頭上司,再順便地,将同車的夏新平等人都拉下水。
莊夫人剛才還大義凜然的臉,驟然爬上紅暈,狠狠地往正慌亂張望的莊子齊瞪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何悅工作性質特殊,經常不在你身邊,你正血氣方剛,難免會心猿意馬,這樣既害人又害己,做女人的,除了工作,丈夫和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可千萬不能學某人,以身試法。”
金澤滔恍然大悟,原來,莊夫人這是現身說法,替何悅出頭,給自己打打預防針。
也不知道剛才莊夫人一路上都跟何悅說了什麽,何悅此時卻仿佛十分樂見其成,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何悅在感情方面相當純粹,從來對自己言聽計從,沒有過任何的猜疑。
金澤滔十分擔心,此後,若是何悅對自己生了防心,耍起莊夫人傳授的馭夫計,自己就有的苦頭吃了。
若是兩個女人再勾結起來,實現資源共享,以莊夫人的手腕,何悅的機敏,再加上兩個人的職權,金澤滔陡然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冒起。
自此以後,在她們面前,他跟光着屁股的孩子有什麽區别,毫無秘密和隐私可言。
金澤滔當機立斷,今後,絕對不能給何悅再跟莊夫人見面的機會。
莊夫人勸誡金澤滔,卻敲打着莊子齊,何悅利用莊夫人,敲打自己的丈夫,女人的心思就沒有一個是純粹的。
不但莊夫人和何悅如此,夏新平、沈向陽等人的妻子都審視着各自的丈夫,虎視眈眈!
下山的時候,莊子齊等人不約而同地帶着各自的家眷坐回車子,夫人聚會,很多時候都可能變質爲交流馭夫經驗的平台。
金澤滔帶莊子齊市長他們要去的第三站,就是差不多一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古村落,以及村落旁邊的一個古庵,這也是他們今天的目的地。
古村落名叫柴爿甸,庵名雨傘庵。
這裏地處西橋北面的大山間,山間有谷有溪,通往這個村落的是條石子路,雖然颠簸,但能直通。
二十年前,縣裏準備在這裏造水庫,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就停工了,水庫最後沒造成,路卻給造通了。
柴爿甸是個自然村,它隸屬于溪谷對岸的村莊,到柴爿村,需要從連接兩村的石闆橋過溪。
村莊坐落的溪流就在這裏遽然劈爲兩支,一支向南,一支向東,溪上石橋獨立,橋下溪流出谷。
現在正是雨水充沛的春夏之交,溪流湍急,飛湍陡絕,溪谷有大石橫枕,水石相激,怒若飛霆,激起而噴,若煙若霞。
石闆橋沒有護欄,橋身由兩塊青石闆拼接而成,橋礅靠幾塊青石闆勉力支撐。
橋身寬僅三米,橋長近百米,站在這一邊的橋礅邊,這座長石橋在急流中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一個急浪拍來,石橋就會支離瓦解,讓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