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彪騎兵、asd300的月票,行路艱難,看到這個詞,總有讓人眼眶濕濕的感覺,祝大家一路坦途!)
金澤滔從鐵司令居住的别墅區出來,将車直接停在抱金别院,安步當車下山,信馬由缰散步。
今天天氣不是太好,有些陰沉,從金鍾山下來,走幾步,就邁步到錢湖湖畔,今天的遊人不是很多,稀稀落落,冷冷清清,就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沿着湖岸往前方的白沙堤方向走去,白沙堤把錢湖分成内湖和外湖,柳葉泛黃,桃枝零落,走向白沙堤,就要經過佑橋。
佑橋看上去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單孔石拱橋,但卻是錢湖最著名的一座橋,佑橋不僅以景享譽天下,更以情馳名人間。
在這裏,白娘子與許仙相識,同舟歸城,借傘定情,水漫金山後,又在此邂逅,言歸于好。
很多有情人喜歡到這裏坐坐,感受一下千年前的那段回氣蕩腸的愛情故事,盡管誰都知道這僅僅是傳說,但人們願意相信,那就成真的了。
有情者到這裏定情,無情者到這裏殉情,許仙和白娘子不一定在這裏定情,但人間還是在這裏演繹着一出出悱恻纏綿的故事。
金澤滔坐在佑橋邊上的涼亭裏,他旁邊就有一對恩愛小兩口,要死要活地抱得很緊密,恨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還說着綿綿情話。
男青年說:“過了這個年,我就帶你回家。”
女青年溫婉地低吟一聲,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但聽那似羞還怯的聲音,那是千肯萬肯了。
男青年說:“确定關系後,我要給你舉辦一場讓你刻骨銘心記一輩子的婚禮。”
女青年又是一聲低吟,沒有說好還是不好。但聽那恬言柔聲,那是千願萬願了。
金澤滔不用回頭,都能想象出,女青年此刻一定就溫柔如水。恨不得把自己的臻首埋進男青年的胸膛。
這是一對特地從外地趕到西州錢湖畔佑橋邊定情的青年男女。
男青年又說:“結婚後,我們就生一堆的娃娃,有做教授的,有做醫生的。有做商人的,有做大官的。”
女青年就使勁地掐男青年的腰間軟肉,男青年小聲地求饒,女青年還是不依不饒。說:“生那麽多娃幹麽,你罰得起款嗎,就算罰得起款。你也養不起。”
男青年豪情萬丈:“怎麽養不起。我決定了,結了婚,我們就搬到西州安家,地段我都看好了,我們就開一家鴨脖子店。”
聽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女青年坐起了身體,說:“拉倒吧。你家哪有本錢在西州開店,西州的店面老貴老貴。”
男青年拍着胸脯說:“要什麽本錢呢,我就是最大的本錢,先在街頭擺攤,等積攢足本錢了,我們就物色個好店面,總有一天,我要把鴨脖子店開遍西州。”
女青年對他的建議十分動心:“好是好,爲什麽要跑西州開店,我們回家開店也挺不錯啊,這裏地生人不熟的,起三更落五更,那要受多大的苦。”
男青年說:“爲了孩子呗,我們那個山村,生的娃不是放羊就是種地,能有什麽出息。”
一對跑到西州定情的男女,在錢湖畔,佑橋邊,立下了準備在西州生一窩娃的淩雲壯志,兩人仿佛爲自己的理想所感動,一時間都沒有出聲。
沉默良久,女青年幽幽說:“好是好的,那麽多娃,如果都出息了,我們就是教授、醫生、富翁和大官的爹媽,到那時,我們萬事不求人,更不怕别人欺負。”
男青年落地有聲:“就是爲了娃,吃再多的苦,受再苦的難,都是值得的。”
他們卻是沒想到,萬事不求人,不讓人欺負,就這麽個簡單的要求,卻是絕大多數普通民衆奮鬥一輩子都無法達至的奢望。
但他們願意爲這個美好的未來,貢獻熱血和青春,愛情和夢想。
金澤滔還在感慨的時候,涼亭外走進一對中年男女,年紀稍大,男子長得高大,女子長得嬌小,男子一手提着二胡,一手緊緊握着女子。
兩人一步一步邁上台階,進了涼亭,坐在金澤滔的對面。
男子先坐下,然後,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尼龍布,小心地在他旁邊的座位上攤開,牽着女子坐下,女子用手摸索了一陣,才安心地坐了下來。
女子是個盲人。
男子又摸出一張尼龍布,在另一側展開,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二胡橫放好。
然後,男子就握着女子的手,很專注地看着女子渾濁的眼睛,兩隻手飛快地敲打着女子的手心。
兩人誰也沒顧上去欣賞涼亭外的風景,在他們的眼裏,彼此就是最美的風景。
男子敲打一陣,偶爾會回頭看亭外的人和景,然後又去敲打女子的掌心,女子終于笑了,無聲地笑。
金澤滔看得清楚,這笑容,發自内心,雖然無聲,但渾身洋溢着的快樂和歡欣仍然感染了他。
金澤滔不由想起京城青山園,範主席身邊那個無聲歡笑的護士小沖。
男子是個啞巴。
女子通過男子的眼睛欣賞風景,男子通過擊打女子手掌傳輸風景。
金澤滔看得很專注,女子是個有潔癖的瞎子,穿得雖然褴褛,卻一塵不染。
男子是個有尊嚴的啞巴,自始至終,都緊緊地閉着嘴,不發出一絲咿咿呀呀讓他可能感覺沒有尊嚴的雜音。
兩人互相交流了一陣,偶爾會親親頭,摟抱一下對方。
準備在西州安家的年輕男女,都坐直了身體,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對中年愛人。
女子站了起來,很有風度地朝着金澤滔和那對年輕男女方向,分别鞠了一躬,開口說話:“諸位客人,不打擾的話。請允許我們夫婦給大家唱一個曲兒,唱得好,請客人給個賞錢,唱得不好。請客人原諒。”
聲音委婉動聽,是個好嗓子,這是一對賣唱爲生的殘障夫婦。
金澤滔說:“我們洗耳恭聽!”
那對年輕戀人鼓掌起哄:“聽着呢,我們聽着呢。”
中年男子拾起橫放在一側的二胡。一手彈奏,一手拉弓,叮叮咚咚地校對着音調。
金澤滔不太愛聽二胡演奏,二胡跟唢呐一樣。不要說彈成曲子,就随便一個音調,聽着就讓人感覺蒼涼。恓惶。
撥弄了一陣。中年男子往金澤滔和青年男女方向欠身緻謝。
一個彈,一個唱,彈的人看着唱的人,唱的人看着金澤滔,明知道女子是個瞎子,金澤滔還是不由自主地端正坐姿态。
女子唱道:“夜上海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個不夜城
華燈起車聲響
歌舞升平
隻見她笑臉迎
誰知她内心苦悶”
這是一首老掉牙的歌,舊上海時代最流行的《夜上海》。女子唱得很有金嗓子的味道,聲音甜美,吐字清晰。
上海灘燈紅酒綠,醉生夢死的旋律,仿佛穿越時空而來,用二胡伴奏這樣的靡靡之音,跟歌舞升平的女子一樣,讓人感覺苦悶,倉惶。
一曲唱畢,男子收了二胡,女子依然是鞠躬,然後站得紋絲不動,似乎還在等待着客人的叫好聲。
空曠的涼亭裏,無人鼓掌,也無人喝彩。
年輕戀人摸索着口袋,女青年小聲地嘀咕:“兩張就夠了,再多給,我們也要一路賣唱着回家。”
男青年很大男子地說:“唱得雖然讓人難受,可我覺得很好聽啊,比什麽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好聽多了,唉,同人不同命,遇上了都是緣,能幫點就幫點。”
女青年頓時不吭聲了,男青年走了過來,伸手遞過三張簇新的百元人民币,卻忘了女子是個瞎子,兩人都僵立着。
男子連忙牽起女子的手,伸向男青年遞過的錢,女子摸索了一陣,卻隻取一張,又是一個鞠躬,說:“謝謝客人!”
男青年就将剩下的二百元錢往她的手裏塞去,女子還是不受,說:“行路艱難,客人也不是寬裕人家,受你一百,拙夫婦心裏已經有愧,不敢再多要。”
這還是個很有教養的瞎子,男青年見中年女子堅辭不受,隻好悻悻離去,金澤滔說:“請問賢伉俪來自哪裏?”
女子已經坐下,聞言欠了欠身:“謝謝客人動問,我們夫婦自西邊來。”
金澤滔緊問了一句:“西邊哪地方?”
女子說:“西邊無定所。”
這是一對四海爲家的賣唱夫婦,天地之大,可能連個固定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金澤滔說:“你們來過西州?”
女子淡然說:“從來沒有來過,拙夫一定堅持要到錢湖佑橋看看,這是他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所以就走過來了。”
金澤滔說:“一路走過來的?”
女子說:“從萌發這個念頭,到現如今,已經十年,也走了十年,今天終于如願以償,謝謝客人關心,我們要看風景去了。”
說罷,又向着年輕戀人所在方向鞠了一躬,說:“謝謝客人的欣賞,好人有好報,祝你們心想事成!”
中年男子一手提琴,一手牽着女子的手,準備離開涼亭,金澤滔伸手攔住中年男子的路,說:“賢伉俪欣賞完佑橋風景,準備去哪?”
男子回頭看女子,女子說:“看完了風景,我們就回西邊去。”
金澤滔說:“行路艱難,還是一路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