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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澤滔飛快地閃了一眼淩衛國,卻見他仍是坐佛一樣地面無表情,隻是眼角上翹,似是在發笑,你這麽能說會道,倒是把話兜回來呀,看我幹麽?
不但淩衛國如此,其他人莫不如此看,看得出來,老人家不是真生氣,金澤滔诙諧幽默,機智百出,就看他怎麽把話說圓,大家都希望他說得好,能博得老人家一樂。
金澤滔又看了茶杯一眼,說:“不過,老話說的好,大直若屈,大巧若拙,這苦山茶若是做得巧了,反而着了痕迹,如此沒有人工斧鑿的痕迹,那才稱得上回歸天然,巧奪自然!”
金澤滔放下茶杯,問了一句:“小子想請問将軍,此茶有名乎?”
範主席心情稍好,應了一句:“無名,”
金澤滔手舞足蹈說:“小子以爲,此茶形似金戈鐵馬,味似邊兵苦淚,苦盡有清香,将軍百戰死,縱死猶有俠骨香,此茶可名爲将軍茶!”
範将軍招了招手:“你這味說得有幾分入骨,我倒要看看形狀是不是神似金戈鐵馬?”
金澤滔趕快屁颠屁颠地遞上茶杯,大家都擁上來圍觀,就連一老一小護士都伸長脖子觀看。
看杯中上下翻滾的茶葉,頗有些象奇門兵器,至于象不象金金,誰也沒看過那玩意,發揮你的想象力吧。
又有幾朵被烤得焦糊的茶葉,卷成一筒。茶水都泡不開,有幾分鐵馬的味道,隻不過這馬要麽沒腿,要麽就一長串的腿。但誰在乎呢。
金澤滔自己看得臉都火辣辣的,一團團毛毛蟲,居然成了一匹匹鐵馬,就是不知道百戰而死的将軍們會不會從墳墓裏爬起和自己理論。
範主席不問金澤滔,卻問淩衛國:“衛國你覺得如何?”
淩衛國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金市長博聞強記,又好此道,所說應該不差。”
範主席咧着嘴,開心地笑了:“我還正爲這茶叫什麽而苦惱,将軍茶,不錯。就叫将軍茶。仲流。離開時,帶幾包給山下那些老夥計,将軍不喝将軍茶。那還是将軍嗎?”
範主席終于象解開了一樁心事,轉頭說:“小蘭,給我也泡上一杯。”
小蘭?金澤滔開始還以爲老人招呼的是小護士,待見到老年護士應了一聲,才知道這個老年護士,還有個這麽年輕好聽的名字,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如今美人和名将,俱都白了頭。
往事已矣。老将軍死了老伴,老護士始終不離不棄,這對白頭的美人名将背後,一定有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金澤滔爲自己的聯翩浮想所感動。
老護士猶豫了一下,說:“範主席,茶葉的成份檢驗還沒報過來,還是忍忍吧,等有了結果再飲不遲?”
金澤滔差點沒跳起來,麻麻的,原來我不但是品茗的第一個客人,還是以身試毒的第一人,剛才這麽多人圍觀,敢情都是看稀罕的。
範部長附和說:“爸,蘭阿姨說得對,我再催催茶葉所,讓他們早點出報告,您就不要急在一時。”
其他人都紛紛附和,連淩衛國都說得情真意切,就差痛哭流涕了。
難怪老家夥這麽好心,要給我祛祛火,剛才我還沾沾自喜,自以爲榮耀,看着範仲流等人苦口婆心地勸說着範主席,金澤滔忽然覺是自己這個小白鼠當得一點也不冤枉。
範主席似乎看透他的心事,頑皮地一笑:“小子,毒不死你,這茶你不是第一個喝,以前駐紮這裏的戰士喝過,我也喝過。”
範主席拗不過這些孝子賢孫的勸說,終于沒有再堅持己見,金澤滔就成了場中唯一品嘗過将軍茶的人,一個從不喝茶的人,偶爾喝一回,就被擺了一道。
京城不産茶是有道理的,即使能産茶能是什麽好茶,金澤滔隻覺得滿嘴發苦,不知道是茶苦還是心苦。
範主席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十分欣賞他難堪的表情,金澤滔把頭越垂越低,過了好久,範主席說:“少年人啊,不要太世故,從你踏足這座院子,看上去,你很放松,其實你内心處處設防,時時把自己僞裝起來,躲藏起來,你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神采飛揚,博學多才的基層官員形象。”
金澤滔霍然擡頭,臉上盡是震驚,這一瞬間,應該是他内心的真實反應。
範主席繼續說:“你說我一直在戰鬥,現在我同樣送你一句話,你一直在掙紮,在掙脫,你想掙脫什麽?苦茶喝在你嘴裏,你覺得不苦,因爲你已經習慣了苦。”
金澤滔挺直腰闆:“将軍,你貧寒出身,十三歲開始鬧革命,你生命不息,戰鬥不止,細數你的一生,你一天的舒心日子都沒有過,直到你油盡燈枯的今天,你都沒有停止戰鬥。”
範主席點點頭,深以爲然。
金澤滔端起棄之一邊的茶杯,飲了一口,說:“你是戰士,戰鬥是你的本能,我是農家出身,也算得上是苦出身,考上大學那晚,我甚至做了個夢,躍在半空雲層上,金光萬丈,前程一片錦繡,我以爲我的人生從此苦盡甘來。”
範主席就象鄰家老大爺,點評說:“如果你是個合格的戰士,那麽無論取得多麽輝煌的勝利,你都不能有絲毫的放松,因爲失敗往往從你甘于止步就注定了。”
金澤滔點點頭:“将軍說得不錯,我從學校走向社會,一步步走到今天,從來不敢有半點的懈怠,生怕一個不慎,就要從頭再來。”
範主席哈哈笑說:“小夥子,人生沒有回頭路,一個失敗,就可能導緻你萬劫不複,小心無大錯,但過于謹慎,往往失卻進取之心,不恥最後,就怕懈怠,即使慢,馳而不息,縱令落後,還是一定可以達到所向的目标。”
上輩子的失敗就象毒蟲一樣,即使今生今時,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從記憶深處跑出來,時時噬咬他的心,這幾乎成了他心魔。
金澤滔飲盡最後一口苦茶:“将軍,你是個偉大的戰士,爲一個信仰,爲一個信念,浴血酣戰了大半生,時至今日,将軍,你的戰鬥僅僅是爲了這些嗎?”
老人沉默了,是啊,他拖着個朽木般的靈魂和軀體,殘延苟喘,已經不僅僅爲了信仰,因爲現在他有家有室,有子有孫,有同僚有下屬,到最後,與其說爲生命而戰,不如說是爲别人而戰,爲别人而活着。
範主席沉默半晌,才說:“你也覺得你一直在爲别人活着?”
金澤滔高昂着頭,說:“不錯,往大了說,爲國爲民,往小了說,爲家人不至颠沛流離,爲下屬不至懷才不遇,殊途同歸,那就是家國天下。”
旁人或許以爲他言過其實,但這是他踏進範家院子不多的肺腑之語,老金家誰都可以失敗,唯獨他不能失敗。
上輩子,他一個白身,因爲庸碌一生,緻使家破人亡,白身破家尚且如此,這輩子,他身後還有一個龐大的家族和企業,一旦失敗,那将真的萬劫不複。
萬有引力的定理同樣适用一個家族的興衰起落,站得高,摔得重,這是個颠撲不破的真理,所以他不能輸,也輸不起。
養尊處優的人或許不以爲然,但範主席顯然明白他的意思,點點頭:“這是大實話,一家不興,何以興國。”
金澤滔有些羞慚說:“如果爲我自己,範主席,我是怎麽都不願意邁進你家小院,正如你所看到的,我這是表面鎮定,狀似放松,其實内心惶惑,戰戰兢兢,說句實話,範主席,跟你對答,不亞于當年的高考,每次都能吓出我一身冷汗。”
範主席童心未泯地夾了夾眼,笑了:“你覺得我一個風前殘燭,還能張牙舞爪嗎?”
金澤滔也跟着笑:“水深難見底,虎死不倒威,範主席,更何況你現在還虎虎有生氣,誰要說你風燭殘年,我一定跟他急。”
範主席得意地哈哈大笑:“還能将就着再殘喘幾年,因爲我覺得還能戰鬥。”
金澤滔也不覺欽佩,範主席盡管老邁,但那顆雄心依舊如烈火烹油,這就是一個戰士的生命力所在,他說:“所以這次我硬着頭皮進京,夾着尾巴來見您,算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範主席似乎來了興趣,點點手說:“你說說,什麽事說得這麽鄭重其事。”
金澤滔暗罵了一句老狐狸,我今日登門有什麽事,你會不知道?都說自己風燭殘年,一聞鬥争的風吹草動,就變得生龍活虎。
金澤滔欠着身子說:“在範主席面前,任何的遮遮掩掩都是可笑的,我就敞開了說吧,我現在負責永州西橋立縣籌備組,新的西橋縣關系到軍事港鏈的海域區劃,可能涉及到第二艦隊的軍港基地,需要得到您老的支持。”
院落氣氛登時冷清下來,範部長細瘦的身子倏地挺直,一雙幹長的眼睛陰沉不定,範主席雖然臉上帶笑,但笑意卻慢慢談去。
第二艦隊可以說是範主席的逆鱗,觸之必怒,金澤滔說完來意,就做好了承受範主席雷霆暴怒的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