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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刻,金澤滔卻發現,陸部長面目并不可憎,相反,還有點帥氣,如果再灑點陽光,就更燦爛。
陸部長坐在主席台上,就象一個勤奮的考官,一大早就等候着考生入場,對着第一個進考場的金澤滔十分和藹,還示意他坐到前排。
不論是上面的座位,還是下面的座位,都貼有名字,金澤滔不敢擅越,金澤滔就搬了張椅子,坐在主席台下,仰着頭,看着鄰家大叔般的陸部長。
陸部長不說話,金澤滔隻好沒話找話:“陸部長,我發現,你做教授一定比做部長更稱職。”
陸部長也不生氣,笑眯眯道:“我上山下鄉回城後,第一份工作就是教師,至今還有人稱呼我陸老師,我也覺得做教授比較适合我。”
金澤滔感覺坐在不舒服,将椅子調了個兒,兩手扒在椅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懶洋洋說:“你瞧,同一把椅子,如果能換個方式坐,會讓人更加的舒服,就比如我新選調的秘書,就是個爲人師表的校長,我相信,換個姿勢,他同樣是個稱職的秘書。”
陸部長也将下巴磕在手背上,這回他用眼睛打量着金澤滔說:“你的校長秘書,還沒上任,一轉頭,就跑歌廳抱學生娃,你說這還能爲人師表嗎?”
金澤滔認真看着陸部長說:“做校長。他教書育人,把學生當孩子,當秘書,就要眼觀六路,每個職業都有自己的規矩,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抱學生娃。但領導都進歌廳了。他能免俗?”
陸部長居然點頭表示同意,說:“就比如你,進歌廳,你身份不合适,就讓主任和秘書去探探雷,趟趟水,不錯的想法。”
金澤滔感覺頭痛:“陸部長。我說,缪永春他們進歌廳純粹是巧合,你肯定不信。”
陸部長饒有風趣地看了金澤滔好一會,哈哈大笑:“相信,我當然相信,我爲什麽不相信,如有偶遇。純粹巧合嘛!”
金澤滔欠了欠身。表示對領導理解的感謝,他好奇地說:“陸部長,我來得早,是因爲我送一個人,家裏大人小孩都還在酣睡,不忍驚醒。就早早趕過來了,卻沒料到陸部長來得還要早。難道陸部長也早行送人?”
陸部長得意地笑說:“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總以爲算無遺策,其實早落别人的彀中,所以,世上的事往往不是人力可以預爲,可以預測,還是老話說得好,謀事在人,成事就在天喽!”
金澤滔搔搔頭,說:“最近,我好象沒有想謀劃什麽,隻想想着把手頭幾件事按部就班地幹好,就萬事大吉了,陸部長好象别有所指,請陸師爲我解惑。”
陸部長笑得更得意:“雖然當部長比較威風,但如果有一天,我淪落到要用回憶往事打發日子時,我敢肯定,最美好的記憶,還是爲人師表的流光歲月,金市長,你能爲我解惑嗎?”
金澤滔兩輩子加起來就從事過兩個職業,财稅幹部和南門市長,讓他去細數自己的流光歲月,竟然沒有太多可讓他感懷的往事。
如果一定說有,那都是一幕幕不堪回首的往事,蜷縮在放學路上血泊中的兒子,積郁成疾的母親,爲自己進城奔走呼号的父親,還有高空跌落,在工棚裏奄奄一息的大弟,這些噩夢般的過往情景,就象毒蛇一樣噬咬着他的心。
這些他并不願意回憶的上輩子舊事,但此刻,卻象要開了閘門的洪水,突然都湧上心頭,那麽真實,那麽的驚心動魄。
現實和虛妄交織在一起,他分不清,今夕是何年,他又想起在黑暗中閃耀着陽光般笑容的小漢關,蓬頭垢面卻有一顆金子般心的小春花,還有一見到他總會擡起那張花貓般小臉,伸出那雙仿佛永遠洗不幹淨的小手,向他讨小糖兒吃的小糖兒。
誰是真,真是假,誰爲實,誰爲虛,他迷惘了。
他在官場上勇猛精進,在商場上大顯身手,他爲這個家築起了一道堅強的藩籬,他将身邊人帶離了困蹇的命運。
老姑不再是傳說中的親人,雨亭和念西從天而降,父親不再彷徨,母親不再憂郁,奶奶不再念叨後輩瘦了,爺爺不再沉默寡言,叔叔伯伯不再困頓,何悅成了他生命的另一半,更爲他帶來三個頂天立地歌唱着的天使。
有家才有業,短短幾年,他踏上了上輩子沒有達到的高度。
生命堪稱完美,人生可謂圓滿,爲什麽自己心裏,卻仍然若有所失呢?
當他再擡頭看向陸部長時,發現他嘴角的笑意剛剛漾開,在他腦子裏将前世今生都回憶了一遍的時候,卻是電光火閃的一刹那。
瞬間即爲永恒,此刻才剛開始,而今邁步從頭越。
金澤滔突然有流淚的沖動,他看着脾氣古怪的陸部長,感覺莫名的親切,說:“陸部長,當你拿起教鞭爲人師表時,你有理想,有激情,當理想變成空想,當平淡變成平庸,當繁華變成浮華,我們都一起掙紮,一起習慣這個越來越看不明白的社會,但很多東西仍藏在我們的心裏尚未褪色,這個時候,我們是不是該思索一些什麽,堅持一些什麽,摒棄一些什麽。”
陸部長非常認真地看着他,良久長歎:“我怎麽都感覺,在你年輕的軀體下,卻藏着一顆千瘡百孔的靈魂。”
這句話,依稀熟悉,好象老包縣長在彌留之際,曾跟他說過類似的話。
這個時候,地委辦公室工作人員陸續進來,看到陸部長高踞在主席台中央,捧着手中的主席台領導銘牌,不知所措。
金澤滔拿過他手中用毛筆寫成的銘牌,按在陸部長的跟前,笑說:“陸部長,你看,别人都寫上名字,就你的銘牌寫職務,如果陸部長有朝一日當了部長,那估計就直接寫首長了。”
陸部長不以爲忤,反倒笑眯眯道:“我也期望有那麽一天,你有意見嗎?”
金澤滔輕聲說:“小子哪敢有意見,我舉雙手都來不及,不過這些都是後話。陸部長,我都稱你陸師了,剛才的疑問,你現在該爲我解惑了吧?”
陸部長狡黠地眨眨眼:“你将身邊的人都撒了出去,心眼比蜂窩還多,永州撤地建市,西橋設縣,你不會沒有心動吧?”
金澤滔不爲所動,學着陸部長眨眨眼:“那晚上你裝醉我送你回酒店時,你曾經問過我永州撤地建市有什麽想法,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想來,怎麽都覺得不是我有什麽想法,而是陸部長有想法。”
陸部長所有笑容都倏地收起,那副一向受人痛垢的表情又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陸部長很少在說話的時候帶着笑臉,這是常态,金澤滔搖了搖頭,回頭一看,馬速書記正握着茶杯,快步向陸部長走來:“陸部長,慚愧,趕到賓館的時候,才發現你已經來了會議室,陸部長爲人師表,可爲領導幹部之楷模。”
陸部長唔了一聲,莊嚴地點了點頭,卻用左眼朝着金澤滔夾了夾,做了個鬼臉,金澤滔下台階時,差點沒有踏空。
金澤滔揮舞着抗旱救災的大旗,将身邊的人陸續往南門外撒,厲志剛做了後洋鎮的書記,盧海飛任洞頭鎮的實際鎮長,駱輝任富康鄉的鄉長,連杜子漢都被他預先甩到了水産局,翁承江扔到了城關鎮。
這些職位不顯山露水,但仔細看,卻都和港區建設以及未來的西橋設縣有莫大的關系,杜建學不明白,金澤滔這回轉性了,不再盯着重點鄉鎮和重點部門,專找一些和西橋接壤的邊緣鄉鎮安置,自然樂見其成,溫重嶽應該也很迷惑。
金澤滔通過應司長了解過民政部區劃司的方案,這些鄉鎮,都是西橋設縣的行政區劃,雖然還在論證勘界階段,但大方向已經确定。
南門即将變成永州市的直轄區,鄉鎮行政區劃将作重新調整,邊遠鄉鎮會被打亂充實到其他縣市,其他一些鄉鎮将逐步變成街道。
第一艦隊軍港基地落戶永州,沒有具體到哪個縣市,這應該是鐵司令的本土勢力和老範家掰手腕的結果。
金澤滔沒有做什麽,他不過是早早先占起茅坑,至于拉屎不拉屎,那就看領導點不點頭。
金澤滔走下主席台時,差點踏空,既爲陸部長的鬼臉,也爲陸部長的心思。
金澤滔規規矩矩地走回後排,坐在自己該坐的位置,陸部長和馬速交談着,還不時地朝着會議室的門口看上一眼,象極一個爲人師表的考官。
很快,馬速宣布會議開始,會議的前半程乏善可陣,地委主要領導述職,排不上号的就交一份書面述職報告,反正都是秘書寫的,誰也不會聽得太認真。
金澤滔卻盯着主席台上陸部長手中翻來覆去的那張紙,不知道這上面記載着什麽内容,讓他都快翻閱了大半個小時,此刻,陸部長還在修修改改,對照手中的那張文件紙,還不時地擡眼打量着台下就座的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