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澤滔還在感慨的時候,劉校長心裏叫苦不疊,南門一中校長作爲市管幹部,由市政府任命,名義上受市教委管轄,實際上雙方都互不賣賬,教委和學校向來就龃龉不斷。
本來胡飛燕市長在的光景,學校哪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政治任務,新領導郭勇市長上任後,市教委多次提出要改革教育管理機制,郭勇市長也有些心動,新官上任總要點上幾把火。
市教委自然要借機敲打,紀念館開館儀式,開口就讓學校組織百名學校,就有故意爲難的意思。
劉校長也是氣憤不過,才借故推托,最後雖然親自帶了四十餘名學生參加,但内心還是惴惴不安。
劉校長能當上校長,靠的是業務過硬,能力不錯,說到關系,除了胡飛燕,市裏還真沒有說得上話的領導,今天偶遇金市長,他自然象撈到救命稻草一樣,隻希望金市長能伸一把手。
金澤滔輕描淡寫地安慰着劉校長,紀念館裏,領導們終于養精蓄銳完畢,梁波平副市長在前面殷勤引路,後面跟着地市委一大串領導,花團錦簇地擁着兩位領導出來。
劉校長顧不得再發牢騷,連忙和其他幾位老師象趕羊一樣驅趕着學生集合。
兩位領導,金澤滔都認識,除了笑容可掬的方建軍書記,另一位領導,就是金澤滔曾經在京城飯店見過一面的民政部竺副部長。
竺副部長身形微胖,十分怕熱。從裏面出來不過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已經是衣衫盡濕。
竺副部長拼命搖着一把摺扇,仿佛不如此就寸步難行,隻是他卻忘了,這樣的天氣,你越搖扇子越容易出汗。
方建軍稍好些,但也額頭見汗,剛從陰涼世界出來。隻覺得連吸進肺的空氣都覺得充滿火藥的味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小聲地議論着紀念館的事情,旁邊岔道上,不知從哪竄出一高一矮兩個學生。
高個子同學低聲埋怨:“領導要作報告,還專門搭了遮陽主席台,唯恐聽報告的人數不夠,拉我們湊數,唉,領導要是個話痨,我們可就苦了。”
矮個子同學附和:“可不是。小領導拍大領導的馬屁,隻是可憐我們無權無勢的學生娃。”
高個子壓低聲音說:“剛才我聽到金市長跟劉校長發脾氣,學校跟英雄紀念館什麽關系。反倒是關系最大的部隊卻一個都沒有。”
矮個子低聲罵道:“什麽開館儀式。不知道的還以爲開棺驗屍。”
這話就說得有點惡毒,矮個子說完還心虛地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旁邊直道上一大群人前呼後擁着,連忙捅捅高個子的後腰。
高個子臉有些發白,連忙低聲催促:“快走,快走。叫人聽見,可不得了,劉校長在集合隊伍了。”
兩人從旁邊的便道一溜煙竄了出去,他們還以爲自己說話隐蔽,正慶幸沒人注意到他倆。隻是不知道,方建軍一行卻聽得清清楚楚。
方建軍剛才還挂滿笑容的臉刹那間黑了下來。此時,劉校長手忙腳亂地集合着學生隊伍,其他機關幹部及群衆代表,都已經按照劃分好的方隊,整整齊齊地在裘星德等人的指揮下各就各位。
方建軍臉色難看了,其他陪同領導的臉色能好看到哪裏,溫重嶽和馬速當即就黑臉了,溫重嶽朝着杜建學喝斥道:“誰讓你們這種天氣組織學生過來的?”
杜建學摸不着頭腦,轉頭問正在前面引路的梁波平:“梁市長,你們有安排學生代表嗎?現在不是都放暑假了嗎,怎麽會想到讓學生過來?”
梁波平尴尬說:“因爲英雄紀念館是學生愛國教育基地,郭勇市長就提議讓一中派學生代表參加。”
郭勇市長此刻正陪着老領導王如喬夾人群中,聽到學生的議論,心裏就慌了。
聽到梁波平直接将責任推給自己,想都沒想,直接說:“我當時考慮,紀念館開館儀式也是一次難得的愛國主義教育,因爲自己分管着教育,就提議讓學生參與一下,但最後還是梁市長拍闆敲定活動方案,怎麽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梁波平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剛才杜建學問起,他自然要解釋清楚,倒沒有要推卸責任的意思,但郭勇這麽一說,反倒讓人覺得自己在掩飾推卸責任。
他有些羞惱說:“郭勇市長,我是以事論事,你也清楚,我沒有推卸責任的意思,協調會雖然是我召集,但也是在你的同意下才最後拍闆敲定最後方案,怎麽能這樣說話。”
今天的英雄紀念館開館儀式,應該是兩位副市長上任以來接手的第一起重大公務活動,儀式還沒開始,兩人就鬧起了内哄,這不但讓杜建學臉色難看,更令馬速等地委領導感覺無地自容。
反倒方建軍收起了怒色,語重心長說:“年輕的副市長同志,我知道大家的出發點都是想把今天的儀式搞好,但想問題,辦事情也要從實際出發,剛才那位同學說的沒錯,紀念館還是國防教育基地吧,怎麽沒見安排駐軍部隊參加呢?你們的安排考慮還欠妥當啊。”
方建軍說得雖然婉轉,但大家都聽得出來,方副書記對南門市政府的儀式安排是不滿的。
馬速書記連忙說:“方書記,都怪我們太官僚,事先沒有主動過問方案,出了這樣的纰漏,我們地委應該首先檢讨。”
馬速書記說得十分誠懇,溫重嶽、杜建學不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更加難堪,就剛才杜建學的反應,大家也看得出來,這個方案估計杜建學都沒有認真過問,更不用說提交地委領導過目。
南門倒是在儀式結束後的祭掃活動環節,安排了一班武警擡花圈,但南門沒有駐軍部隊,一般公務活動都不會考慮地區軍分區的駐軍部隊參加。
杜建學嗫嚅着最後沒有出聲,這個時候,他是非口莫辨了。
一幹領導都有些讪讪,杜建學尴尬問溫重嶽:“那怎麽辦,學生們都已經集合完畢,部隊再通知也來不及了。”
溫重嶽還沒說話,竺副部長揮手說:“人都來了,再讓他們離開,就更顯得草率,争取早點結束吧,别讓孩子們遭罪。”
竺副部長實在不想在這種天氣裏多呆,能有這麽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正好可以争取早點結束。
馬速書記看到竺副部長汗流浃背的狼狽相,連忙說:“簡化程序吧,竺副部長這個建議很好,除了馬書記和竺部長的講話,其他都免了吧。”
這些領導在臨時更改儀式議程的時候,金澤滔迎了上來,方建軍沒有理會他們的商量,剛才不悅的黑臉也開心地綻放出笑容:“澤滔市長,又見到你了。”
金澤滔恭敬說:“領導冒着酷暑親自參加今天的紀念館開館儀式,讓我們很受鼓舞,也是現場唯一讓人感到清涼的地方。”
方建軍哈哈大笑:“你這馬屁我愛聽,不過,我要對你提出批評,姗姗來遲不說,到了現場,甯願站外面曬太陽也不願意進來和我見面,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方建軍雖然說的是玩笑話,但無論是杜建學,還是梁波平等人臉色都不自然起來。
今天的開館儀式,如果不是方建軍和竺副部長聯袂而來,地委要求南門四套班子主要領導都參加,估計梁波平他們也不會通知金澤滔參加。
金澤滔看了杜建學一眼,笑吟吟說:“首先對領導作個檢讨,今天正巧送妻子進醫院待産,耽誤時間,來晚了,其次,我分管着市府辦公室,現場協調布置如果出問題,我也有責任,所以就沒有進去。”
金澤滔的解釋讓杜建學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氣,關鍵時刻,金澤滔還是個厚道人,沒有借此落井下石。
方建軍伸出手說:“那真是件大喜事,就要做父親了,心情想必不錯,難怪大熱天站在太陽底下,還甘之如饴。”
金澤滔一邊握上方建軍的手,一邊笑得都快合不攏嘴:“還真是件大喜事,前段時間剛做了個超聲波,小悅懷了個兩個大胖小子。”
呂三娃案件的後續查處及審理,方建軍幾乎全程參與,對何悅并不陌生。
方建軍愣了一下,感慨道:“倒沒想到,何悅同志不但是反腐鬥士,還是個英雄母親。”
何悅懷了雙胞胎,金澤滔并沒當是什麽個人**,親朋好友早就廣而告之,在場的大部分領導都已經得悉,方副書記這一番感慨,自然有人附和說:“英雄母親,英雄母親!”
金澤滔面孔不自然地扭曲,心裏連呸了兩聲,真是烏鴉嘴啊,這英雄母親能随便說嗎?
這是什麽地方?英雄紀念館,紀念的都是解釋英雄列島的烈士們。
在這裏做英雄母親,這是恭喜的話嗎?
如果說這話的不是方建軍,金澤滔都有理由相信,他是不是故意的。
金澤滔不迷信,但在羅立茂老娘及奶奶這兩個老神棍的長期影響下,對怪力亂神,他還是保持着足夠的敬畏之心。
金澤滔連忙撇下方建軍,向方建軍身邊正揮汗如雨,強作笑容的竺副部長迎去:“竺副部長,你好,我是金澤滔,很高興又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