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宏心裏一驚,不等他回話,陸部長輕不可聞地自言自語:“永州地委對幹部任用素質的要求還真不是一般的高,雙料勞模都不能入他們的法眼,難道非要拿到聯合國勞模才算德才兼備?”
劉志宏沒有理會這番典型的陸氏嘲諷,隻記得此前陸部長說的傳達要求,一字不漏,那是否包括這番話,劉志宏不敢細問。
且說,金澤滔目送着陸部長駛離,沒等他回頭招呼莊局長,就見到董明華光彩照人地從一号警車跨了出來。
金澤滔一聲歡呼,迎了上去:“董廳長,恭喜,恭喜,恭喜你老夙願得償,終于佩上一号銜,乘上一号車,登上一号樓。”
董明華剛剛浮現的滿面笑容頓時僵住,低斥道:“什麽話呢,這話能大聲嚷嚷嗎?要注意影響!”
金澤滔連忙一本正經說:“非勳非舊,濫登寵榮,位高責重,古人所戒,所以憂耳。有來賀者,辄曰:今日受吊不受賀。”
董明華傻了眼,他一輩子舞刀弄槍,哪聽得懂這些不文不白的話,說:“你小子說點人話好不好?說明白點!”
金澤滔拉過旁邊眼巴巴瞪着自己的莊局長說:“介紹一下,這位是廣電局莊局長,陸部長都表揚他可以和莊子看齊,是個有學問的領導,讓他跟你說道說道,公安戰線建功立業,還要廣電系統大力支持。”
莊局長受寵若驚地伸出雙手:“鄙人姓莊,莊子齊,很高興認識董廳長,董廳長是我們越海公安的一面旗幟,長江科技西州公司擠兌風波引發的系列慘案。幸虧董廳長指揮有方,運籌帷幄,才最後化險爲夷,我有幸曾親眼目睹,印象深刻。記憶猶新。”
莊局長奉迎起董廳長,那是文不加點,谀詞如潮,隻有金澤滔在心中暗笑,越海大廈中,隻見你圍着省委姜書記和方省長打轉。沒看你跟當時副廳長董大爺攀談上一句話,恐怕那時,董廳長還沒怎麽放在你眼裏。
董廳長象征性地握了握莊局長,并不是太熱情,隻是扭頭瞪着金澤滔說:“陸部長?哪個陸部長?省組部那個陸朝天?”
金澤滔噗哧笑了,陸部長單名一個天字。卻不料還有個雅号叫陸朝天,倒是挺貼切的。
莊局長連忙答道:“正是陸部長,陸部長剛剛離開。”
董廳長點點頭:“陸朝天目中無人,但看人還是相當有眼光,他說你跟莊子看齊,那就是有學問的人,你給說說。這小子剛才那番鳥語什麽意思?”
莊局長暗罵金澤滔,陸部長什麽時候表揚過我可以和莊子看齊,沒聽到他說這話時,那濃濃的譏諷味兒。
幸好莊局長還有幾分學識,咽了咽口水,看了眼金澤滔,說:“真要說?是不是太煞風景了?”
金澤滔笑眯眯說:“董廳長爲人光明磊落,說一不二,最愛聽實話,但說無妨。”
都說董廳長和陸部長是省裏有名的兩個拗廳長。什麽時候難說話也成了光明磊落的代名詞。
莊局長說:“這是大唐新語裏的一段話,說一個叫岑子本的人驟得高位,憂心忡忡,他母親問他擔心什麽,他說。突然間獲得這麽大的榮耀,職位高則責任重,這是古人一向忌諱的,所以感到憂慮。有來向他慶賀的,他就說,今天,我隻接受吊唁不接受慶賀。”
莊局長說罷還小心地看向董廳長,從表面上看,董廳長笑口常開,溫言款語,似乎對誰都是一視同仁,但莊局長剛才和他初次接觸,就碰了個小釘子。
董明華點了點頭:“這話确實有點煞風景,但發人深省,位高責重,升官也并非全是好事,時刻警惕,免得樂極生悲。”
這本是笑談,金澤滔沒接這話題,國人習慣,金榜題名,報喜不報喪,跟董明華他沒有太造作,換作他人,早打你出門。
金澤滔說:“酒店都要打烊了,董明華還要來這裏赴宴?”
董明華罵道:“什麽時候了,還赴屁的宴,今晚上我就是來找你的。你小子不仗義,來西州,也不主動來我這裏報到,賊得很,是不是我不露面,你就準備不來見我了?”
金澤滔嘿嘿笑說:“今天不是忙嘛,還準備明天專程到廳裏跟你賀喜。”
董明華頭也不回往裏走,說:“等會兒過來,我有正經事找你談。”
剛才酒店過道裏打作一團,都不知躲哪個角落的風落魚此刻也款款迎了出來,堂堂公安廳長上酒店,哪怕是撒泡尿,風總也得親自把風。
莊局長羨慕地看着金澤滔在幾個領導間周旋,卻都如魚得水,摸摸光頭,心裏感慨,莫非真有生而知之者。
一般人,憑他的手腕,少有擺不平的,但今晚連續和陸部長及董明華兩大拗廳長見面,打擊很大。
你看金澤滔這年輕人,喜笑怒罵,手段不可謂不多,話鋒不可謂不尖銳,看似種種不經意,煞風景的言行舉止,卻無不搔着人家的癢處,無不合着領導的心意。
就說廣電系統領導班子的現狀,讓他頭疼了大半年的難題,剛才自己還特地向陸部長訴過苦,講過困難,但陸部長都不置可否。
現在被金澤滔幾個問話,幾個耳光,就什麽事情都解決了,相信,經過過了今晚,明天的廣電系統,對自己來說,就是一個全新的環境。
他緊緊地握着金澤滔的手,神情前所未有的真誠,說:“金市長,今晚上,我感覺來得太值了,你是個關于創造奇迹的年輕人,一句話,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金澤滔呵呵笑說:“莊局長,又見外了,難道我們之前就不是朋友了?”
莊局長哈哈一笑:“不錯,不錯,是我矯情了,晚上我還要連夜召開會議,整頓幹部作風問題,就不陪老弟你了,單純,你也跟我回局裏去,經地這段時間觀察,你各方面進步都很快,業務全面,台風成熟,能鎮得住大場面,局裏準備考慮給你加重擔。”
此時的單純,垂着頭,象個剛出校門的小姑娘一樣撚着衣襟,隻是心裏面,卻是百感交集。
自包廂裏被鍾銘打過一巴掌,單純隻覺她幾年來苦苦堅守的新聞夢就要破碎,當他看到金澤滔進來時,她卻隻希望這一切都是個噩夢。
此後,所發生的一切,直到現在,她都還如夢如幻地感覺不真實,這還是她最初認識的那個穿着寬大稅服,沾滿泥巴,在海塘堤壩上激情四射的大男孩金主任?
那時候的金澤滔,面對自己手中的話筒都有些害羞,現在竟成長到三言兩語,三拳兩腿,就擺平了廣電局一窩子的浪蕩子弟,并且一舉爲自己掃清了後顧之憂。
從包廂出來,她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後面,這個時候,她才發現,這個并不健壯的男孩,卻是如此的讓她心安。
莊局長豪情滿懷當着金澤滔的面許諾提拔重用她,單純并沒感覺特别的驚喜,卻在分别的時候,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些什麽?
莊局長善解人意地先上了車,金澤滔溫厚地對她說:“我一直相信,你是最好的記者,至今仍是,莊局長是個不錯的領導,好好努力,總有一天,你會象太陽一樣耀眼。”
單純伸手抱住金澤滔,踮起腳尖,在他幹幹的唇廓上淺淺地印上一吻,然後飛快地轉身,投入莊局長的專車。
離開時,金澤滔卻隻覺得臉頰上灑落一滴清淚,在五月的夜風中,溫暖而清涼。
金澤滔傻傻地看着莊局長從車窗裏朝着自己古怪地一笑,然後載着淚的主人離自己越駛越遠。
金澤滔再進酒店門廊,鍾銘等人已經遠遠地在互相攙扶,收拾傷勢,對自己連看上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唯有标哥,倚在過道的牆上,凝重地看着自己。
金澤滔朝他點了點頭,随着風落魚進了酒店一個會客室,董明華看到金澤滔進來,也沒有廢話,說:“聽說,你過兩天要上京城參加表彰大會,還帶着南門港口建設項目跑項目資金?”
金澤滔沒有隐瞞,将祝海峰省長和蘇子厚廳長有關京城之行的話,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既爲本土勢力和外省勢力的和平使者,橋梁紐帶,金澤滔就盡量做到不偏不倚,客觀公允。
董明華聽後點了點頭:“你到京城後,先和淩衛國聯系,他會安排你和範主任見面,我們能做的就這些,能不能争取到項目及資金,還要看你發揮,計委也不是範主任一手遮天。”
金澤滔大喜,說:“隻要範主任點頭,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靠天意。”
董明華忽然重重歎氣:“你在永州的遭遇,我都知道了,溫重嶽就這脾氣,認死理,特别對他看重的人和事,要求近乎苛刻,這個事情,我們沒有多加幹涉,其中的心結,留待你們自己去開解。”
金澤滔心裏苦笑,溫重嶽的性格他如何不了解,不是董明華不想幹涉,而是他根本無力幹涉。
某些方面,溫重嶽和董明華很相似,都有些拗。
比如董明華的戒酒,範家的老祖宗範主席發話都不頂用,溫重嶽不知勸誡過多少次,董明華仍然故我,直到金澤滔用酒票一說勸得董明華輕松戒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