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位的天皇與太上皇也是心知肚明,但他們同樣不動聲色,如今自己如何同幕府分庭抗禮還要看中華支持自己有多深,他們才不會爲了禮節問題而同中華翻臉,隻要天皇沒露出不悅的神色,大夥也就樂得裝傻。隻見那位看上去還沒自己老爹健壯的天皇,用所謂的“鶴音”問候了中華皇帝,并且祝願兩國友誼長存。藤原負責将這種隻有少數日本人能聽懂的語言翻譯成中文,後面便是将蓋過印玺的國書分别交換保存,至此所謂的觐見流程便結束了。
退出大殿之後,姜田有種兒戲般的錯覺,作爲一國皇宮簡樸是一回事,簡陋就是另一回事了,這京都的皇居即簡樸又簡陋,有兩個天皇也就算了,說起話來還拿腔作調,就是手上這份國書實際上又有什麽用處?如果不是因爲改革尚未完成,自己早就支持張韬發兵打過來了。
日本人雖然想到了姜田的态度不會多麽的恭謹,卻絕對想不到這厮内心中一直在盤算的是如何肢解日本。姜田姜大人用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表達了一種我尊重你,卻也不太把你當回事的意思。也就是号稱了解中華文化的這幫日本人能看明白,換做歐洲國家絕對想不到還有這麽多彎彎繞。這種吞了蒼蠅卻說不出來的感覺的确是“爽”到了極點。
剛剛回到了自己的儀仗跟前,就見藤原邁着特有的小碎步跑了過來:“姜大人請留步!”
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心中很清楚對方目的的姜田故作吃驚的說:“藤原大人這是何故?可是貴國天皇還有什麽話要轉達嗎?”
藤原心想我來幹什麽你會不知道?可他臉上不敢表現出一絲的不悅,依舊用一種近乎謙卑的姿态說到:“非是我國天皇有聖谕,而是我們這些臣子有感于您千裏迢迢爲兩國友誼不辭辛勞,我們怎能不盡一下地主之誼,所以便派鄙人前來邀請您今晚來鄙人的陋居赴宴。”
又是吃飯!一聽日本人要請客,不僅是姜田就連吳遠和張環都直皺眉頭,就你們那種還沒中國一個地主闊氣的宴會,也好意思說什麽地主之誼?姜田不動聲色的沉吟了一下,覺得這件事肯定瞞不過德川家,與其被動的卷入麻煩,還不如讓日本人自己去瞎猜:“藤原大人的美意在下心領了,不過在下覺得既然要加深兩國的交流,就不應拘泥于中日兩國誰是主誰是客了,不如由在下帶一些中華物産,與在京的諸位大人一起于貴府之上交流品鑒,您意下如何?”
藤原一時沒反應過來這究竟是什麽意思,可當他看見姜田意有所指的用眼角瞥着不遠處的皇宮侍衛時,瞬間就明白了對方這是怕德川幕府猜忌,于是隻好順着話頭答應了下來,可是當他回到自己的家中準備晚宴的時候,卻發現姜田已經先他一步派人送來了各種各樣的食物,陸戰隊的夥夫解釋說這是姜大人爲了晚上的宴會提供的中華美食,藤原的老婆則盯着這些見都沒見過的東西直發呆。
姜田的想法很簡單,在日本的地盤上,任何對幕府的小動作都有可能被對方發現,雖然他不怕德川家會傷害自己,但是破壞了既定計劃就不美了,所以幹脆敞開了讓你看,真正的幕後交易又未必非要在日本進行。所以他越俎代庖的替藤原邀請了保科正之參加這次的晚宴,并且明确說這是用來對兩國貿易協定的簽署表示祝賀的。日本人的确是各懷鬼胎,保科正之哪有不來之理。姜田擺足了譜坐着自己的豪華馬車,在一個陸戰隊加強班的護衛下來到了藤原的門前,等他走下馬車之後就看見身着盛裝的藤原已經站在門口恭迎,倆人略一寒暄便一起走進大門。
本來是天皇系官員同姜田進行密謀的晚宴,結果被姜田搞成了向京城中所有政治勢力開放的茶話會,名義上這是慶功宴,其實真實的用意卻是利用藤原家的宅子搞一場中華商品推薦會。被人利用的藤原不僅不會有任何的不滿,相反還十分慶幸自己沒有在這位中國重量級官員面前出醜,因爲姜田拿出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已經不能用奢侈來形容了。
作爲客人姜田贈送了一個十分精美的官窯青花瓷瓶,其實不過是成批生産的普通器物,卻吓得藤原連聲稱謝并不敢專美而是說要呈獻給天皇。至于賓客喝茶用的玻璃杯,以及當做珍馐美食的罐頭、番茄等物,基本上都是随船帶來的航行補給品,除此之外還有用鍍鋅闆做的冰桶來給日本人愛吃的生魚片保險,可以說姜田盡可能的用手頭的資源再次向日本人炫耀了一把,哪怕是急就章的搞個茶話會我也能吓死你們。
因爲戰國時代剛結束沒多久,那些曾經是武士出身的各大名派駐京城的官員們,對于晶瑩剔透比水晶還炫目的玻璃杯沒什麽感覺,反倒是對那些開罐即食的罐頭兩眼放光,日本戰國時期他們的前輩行軍打仗,能吃上飯團就已經是奢侈品了,被後世很多人捧上天的兵糧丸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那東西成本太高味道卻很糟糕,至于說吃三顆能保證一天不餓,這種鬼話也就是傻子才信。可是當他們聽說這種罐頭不僅能大規模生産,而且還能保存一年以上不腐壞,更别說那些薄薄的鐵皮看上去就不是凡品,他們不少人已經開始腦補着用這種東西裝備軍隊了。
保科正之看似毫不在意的與衆人談笑,但是眼神中閃爍的光芒卻暴露了他的内心,這個中國官員看似大方的邀請所有人前來,展示的東西卻都是一些可以用于戰争的利器,雖然沒有一件是武器,但是他很清楚這些罐頭、不怕鏽的鐵皮之類的東西,在軍事上有多大的價值。這些東西完全不在雙方秘密商談的壟斷清單之中,可真要是被敵對勢力掌握,那對自家也是極大的威脅。但是對于那些文職的天皇系官員來說,他們則看見了一個閃耀的金山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這些好東西如果能攥在手中獲得獨家銷售的特權,那麽由藤原家族衍生出來的那些貴族們就可能再一次聚集起颠覆政權的能力。
總之這個茶話會開得很成功,對外宣稱是:“賓主雙方友好熱烈的就一系列關心的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讨,并達成了一緻的意見,本着友好睦鄰的原則交換了意見”當清酒喝多了有些微醺的姜田被侍衛們擡上車離開之後,一直恭敬的攙扶着姜田的藤原保持着九十度的鞠躬姿勢直到馬車消失,然後神色自然的踱步走回自己家中,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将所有的人都打發出去,獨自一人在一盞昏黃的小燈下偷偷的拿出了一個紙條,隻見上面寫着:“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認真的思索了一下之後,藤原毫不猶豫的将這個紙條燒掉了。
姜田那邊則按部就班的休息一晚,并且将那幾個日本女人放出去探親,自己則在第二天早晨動身趕回港口,他的下一站就是日本實際的政治中心江戶!等他的車馬回到堺港之後,他看見了十分奇特的一幕,雖然碼頭上陸戰隊的防線依舊,可在防線外面卻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好幾圈的日本商販,販賣蔬菜水果、雞鴨魚肉、手工藝品甚至是身材矮小的倭女。
“這是”張環奇怪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自己沒搞錯的話才離開了三、四天而已,怎麽這專用碼頭就變成了集貿市場了?
前來迎接的一個陸戰隊中尉無奈的說道:“一開始我們本着就近獲得補給的原則準備采買一些食品,許多官兵也是第一次出國訪問也買了些當地的土特産準備帶回家,然後不知道誰傳出我們都是懷揣着巨款的有錢人,一夜間碼頭外面就變成了這樣。”
“唉”姜田苦笑着搖搖頭:“還真不愧是大阪人,做生意的頭腦就是不一樣,不過他們賣些蔬果肉食倒也能夠理解,這些販賣女人的是怎麽回事?”
“這”這個中尉雖然并不知道張環是誰,但是在一條船上漂洋過海這麽長時間,隻要不是傻子就都看得出來他不是普通人,所以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相信自家軍隊軍紀的吳遠直接喝問:“你就照實說!”
原來這還是自家軍紀惹的禍,姜田他們出發去京都之後,船上的後勤人員就組織人力上街買東西,也虧了這是日本數得着的繁華港口,買點蔬菜瓜果還真不是問題,可在回來的路上,他們偶然間遇上了日本版的楊白勞和喜兒,正被日本版的黃世仁逼債。眼看着一個像是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就要被逼着淪落風塵,這幾個一直在新軍中受到無産階級革命教育的小年輕,腦袋一熱就湊錢替這父女還債,結果出乎他們的意料,日本楊白勞很自然的認爲這幾個中華來的大兵看上了自家姑娘,打算買回去充爲軍妓,并且更高興的看到自己女兒的賣價還很高,所以收了錢之後将小姑娘硬塞給這幾個士兵之後便歡天喜地的走了。隻剩下幾個目瞪口呆的傻小子不知所措。
張環聽了這個解釋之後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急忙追問道:“那個姑娘你們怎麽處置的?”
“我們哪敢收啊,這不是犯紀律嘛!所以隻好打發那個女孩自己回家了。”
“于是傳出你們人傻錢多的名聲之後,人販子也就來了?”姜田忍不住調侃道:“好在我們回來的早,要不然再過兩天日本人還指不定打算賣給你們什麽呢!”
姜田說的也是事實,雖然德川幕府在名義上取締了妓院,但是由于日本人天性**,很快打着風俗店招牌的各種場所便如雨後春筍般複蘇了,甚至還出現了風俗店一條街,各種相關的産業是極爲發達。如果這幫大兵不喜歡女人,說不定日本的小矮子還真能找出一幫兔爺來這邊招攬生意,貌似日本的貴族高層也是喜好美少年的。
沒多久保科正之也趕到了碼頭之上,他這次要搭乘靖海号一同回江戶,這也是他近距離觀察中華新軍的絕好機會,同樣看到那些商人的他雖然不屑于這些趨利的賤民,但是聽說海軍陸戰隊一名下士的月津貼竟然高達四塊錢,就是一名入伍一年的上等兵也有兩塊錢,這還是最低收入,出航執行任務的津貼直接翻倍,無論是海軍還是陸戰隊,一名少尉的工資則是六塊錢起步,他似乎有些明白爲什麽中國的士兵看上去那麽與衆不同了。
因爲有一名德川家的老中在船上,所以起航很是順利,所有的日本船隻都要爲其讓路,當然靖海号那龐大的身軀也不允許有人擋在它的前面,在港外重新組成單縱編隊的中華使節船隊開始了航向江戶灣的旅程。雖然僅僅停靠了三天時間,中華船隊對日本商業的震撼卻猶如地震波一般開始傳遍日本列島,本着絕不走空的原則,姜田帶了大量的商品前來,這次在堺港直接将所有的民用商品打包傾銷給了日本商人,除了傳統對日輸出的生絲之外,還有大量的布匹與砂糖、紙張等大宗商品,夾雜着少量的鋼錠流入市場,換回了大量的粗銀、粗銅等硬通貨,僅僅一個船隊的貿易量就幾乎吃光了堺港周邊的所有庫存,唯一讓負責貿易的官員沒想到的是,他們爲了裝載更多的白銀而不得不出售一些補給品中的大米,由于是秋季,他們做好了賣不上價格的心裏準備,卻發現當地的米價折合成明朝計量單位竟然高達二兩銀子一擔!
保科看着那些吃水極深的船隻,知道那裏邊都是這次貿易換來的金銀,雖然心中有些不快,但臉上并沒有表現出什麽,他知道在不遠的江戶灣,有更多的白銀與銅錠會被裝上船,用來換取幾乎同等重量的火槍與鋼錠,雖然他崇尚儒家的理學,身爲一個日本人還是對這種吃虧的交易咬牙切齒,但他沒有任何的辦法,自家的冶金技術不過關,以前獲得的少量鋼錠獲得了那些鑄劍大師的交口稱贊,中國鋼不僅韌性硬度等指标高于日本鋼,耐腐蝕性更是遠勝于日本刀劍,作爲一個武士是多麽希望能有一把全鋼打制的日本刀。
姜田因爲了解剪刀差的作用,所以吃定了日本人,這就是高技術附加值的重要作用,躲在船艙裏算賬的他很快就得出結論,僅僅是堺港的民用品貿易,這次不僅賺取了整個船隊的運轉費用,還爲海軍籌集到了足以再建一條定海級巡洋艦的白銀,或者用這些錢建造四條标準型風帆驅逐艦,如果能将貨艙中那些軍火全部賣給德川家,估計半個北海艦隊的建設資金就到手了。
看着賬本的姜田皺起了眉頭,似乎有心事一般的擡頭凝視着遠方,跟在身邊的吳遠和張環一看就知道自己這老師又有什麽感觸了,所以将負責貿易的官員趕出船艙之後這才問道:“先生爲何如此凝重?”
姜田談了口氣:“财帛動人心,如此海量的金銀雖然可以加速海軍建設,但是我卻爲此而開了一個不好的先例!”
聽他這麽一說,一直跟在身邊的倆人當然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先生可是在擔心軍隊經商贻害無窮?”
姜田點點頭:“我早就跟你們說過,軍隊必須是單純的以保家衛國爲目的而存在,任何參與到社會經營的事項都會加速腐蝕這個單純的集體,使他們忘記自己的本來使命。一旦如此便是天下大亂的發端。”
假太子看真太子聽得深以爲然,心中有種不太妙的感覺,說到底他們這些勳戚家族無非就是依附于皇權之下,在社會上經營各種行業來爲自己掙得錦衣玉食,指望國家發的俸祿誰能維持現在的場面?這一點曆朝曆代的天子與大臣們都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是在不同的領域中各取所需互不幹擾保持着朝堂上的平靜,同時對于敢揭開這個蓋子阻礙他們發财的人極盡攻擊之能事,将這個不按“規矩”辦事的家夥打翻在地并踏上一萬隻腳。所以在明末那種黨争異常激烈時代,也沒人會拿對手家族擁有多少土地來說事。
張韬深知這個潛規則,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将執政的紅線畫在土地這條紅線上,姜田的出現更是将貪婪的**轉嫁到工商業上來,看似中華朝不太會出現明末那種土地兼并的末世景象,但那些自以爲找到了對方底牌的家夥們,卻不知在張韬與姜田的心中,資本的力量更加令人警惕。
吳遠深思片刻覺得不能讓姜田借題發揮:“先生是不是多慮了,有您在主持大局,誰能損公肥私而貪渎錢财呢?”
沒什麽社會經驗的張環依舊是深以爲然的點頭,卻隻見姜田遺憾的搖搖頭:“人性本惡,貪婪是無藥可醫的,十年之内或可保證風氣,百年之後呢?就如同我們利用日本人的貪心而瓦解其國家一樣,百年之後難說沒有人會從我們内部瓦解這個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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