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馬匹并駕齊驅的是幾輛并不豪華的馬車,坐在車裏的姜田聽着姜虎用五音不全的破鑼嗓子,翻來覆去的就是唱這幾句。有心提醒一下後面的歌詞,卻又怕老頭面子上挂不住。如同來的時候一樣,車中依然坐着一群女性,隻是現在她們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就在不久之前壽宴之上,不出所料的皇帝陛下準了姜大人的請求,爲這些樂女消了奴籍,不僅如此還特許她們升爲皇家女官,司職教習皇室子弟音律!可以是一步登天了。
本來這件事是姜田與張韬商量好的,别人家的婢女他們一時不好伸手,正好姜大人想給這些女人尋個出路,張韬借機推行平等觀念,隻是皇帝陛下不知道那根神經搭錯了,竟然直接讓她們變成了宮廷女官,但是可以不住在皇宮之内,更是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婚嫁全屏自己。隻是如果有傳召的時候,就需要入宮爲皇室以及一些貴族子女講解一下音樂,好笑的是現在就隻有一位皇子,而這位太子爺隻要有閑暇就幾乎長在了姜府之中,所以就算是需要她們工作,也根本不用入宮。
衆女心中的興奮之情就不用提了,如果不是爲了保持矜持,恐怕也要學那姜老太爺哼上一段曲了。隻有玲珑依舊是那副冰冷的表情,并沒有脫離苦海的喜悅,反倒是用一絲凄苦的眼神空洞的看着車窗外的天空。因爲也是在不久之前,她們這些樂女因爲身份的巨大變化,被皇後召入官眷這邊的宴席,玲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見皇後,也是第一次見到一個真的能爲父親平反昭雪的人,于是當她們這些女子跪在地上見駕的時候,她由于内心的緊張而止不住的顫抖,好在大家都是第一次給皇後請安,無人不識戰戰兢兢唯恐禮數不周,所以誰也沒覺得她有什麽異常。隻是當别人都已經起身的時候,唯獨這位位列前排的美人依舊匍匐于地,這才讓衆人将目光集中在了⑧≤⑧≤⑧≤⑧≤,m.◎.c≧om<scripttype="tet/javascript">style_tt();</script>她的身上。
“瞧瞧,瞧瞧……”還沒等玲珑有機會陳述冤情,坐在皇後身邊的蘭馨公主搶先一步開口到:“都咱那姜大人年少風流,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瞧這府中的女子個個都是天姿國色,莫不是這北京城裏的漂亮姐兒都被收進了姜府不成?我且瞧瞧這個吓昏了頭的模樣如何……”
完也不顧貴爲公主的矜持便走到玲珑面前,周圍的樂女們無不自動退讓,然後她讓身邊的婢女将玲珑攙扶了起來,不知道蘭馨公主究竟有什麽打算的玲珑也隻好先站起身,緊接着這位背對着皇後的公主假意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然後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聲道:“你莫要陷姜家滿門萬劫不複!”
完也不顧玲珑錯愕的表情,轉過頭換上了一副笑臉同皇後道:“皇嫂啊,難怪姜大人要爲這些女子請旨脫籍了,這分明就是要搏美人一笑嘛!”
由于此時的氣氛還是比較融洽的,這裏又隻有一些女眷,所以蘭馨公主用褒姒來比喻玲珑,姜田被比成了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也沒人會對這個法有什麽政治上的看法,反倒是見到了玲珑的面容之後,很多人還是很贊同這個法的,莫是血氣方剛的姜田,就是那些平時道貌岸然的年過不惑的朝廷大佬們,看見這等絕色的女子挂着清冷幽怨的表情,也要爲了搏美人一笑而不惜代價了。
本來皇後對張韬給這些女子脫籍還有些芥蒂,嫉妒的本能讓她覺得張韬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則脫籍便脫籍了,還封這些女子爲女官作甚?豈不是爲了将來幽會方便一些!可聽了蘭馨公主的比喻之後,這才覺得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就憑姜田還算看得過去的容貌,以及年紀輕輕就位極人臣的身份,府中這些女子還不早早的盡數收入房中。現在看來這子爲了讨姑娘歡心,不定背後怎麽同皇帝讨價還價呢,這做臣子的不怕有些毛病,好色就更不是大問題,怕的是你一毛病都沒有那才讓人頭疼。放下了心裏包袱的皇後也就不再追究剛才玲珑遲遲不肯起身的原因了,許是這丫頭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大的變化吓傻了。
這就是玲珑憂郁的原因,整個宴席上她再也沒過一句話,蘭馨公主的恐吓真的吓到了她,雖然和姜田不上什麽情深意切,可經曆過抄家滅族之禍的她不想因爲自己而株連姜家,哪怕她心裏明白從此之後恐怕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但心裏的糾結還是讓她始終不能開口。更何況那位公主大人死死的盯着自己,隻要自己有任何異動,都會被這位精明的公主攪黃了。依舊蜷縮在姜田身後的夕芸表情同樣陰郁,眼神總是時不時的瞟向玲珑,她就坐在離蘭馨公主不遠的地方,可是将整個過程都看得一清二楚,更知道玲珑内心的打算,當時她的心髒都蹦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這得來不易的哥哥被玲珑連累,好在被及時阻止沒有發生不可彌補的錯誤。
所以當宴席結束之後,夕芸便尋着一個沒有人在旁邊的空隙,将所見所聞都告訴了姜田,而姜大人聽完果然是露出了苦笑的面容,卻沒有對此評論一句話。玲珑不知道自己這哥哥是怎麽想的,這麽大的事情怎麽能無動于衷,哪怕是她這個沒見過世面的丫頭,都知道在這種場合告禦狀會有什麽後果,哥哥他卻能對此一笑置之,所以她現在看向玲珑的眼神已經沒有了原先的懼怕,更多的反倒是一種憎恨。至于這種女孩心裏的心思姜田現在是沒時間進行關注的,這次皇帝的壽宴之上他姜大人不可避免的再次成爲了衆人關注的焦,原因無他,早已是名滿大江南北的姜大人又一次讓人們見識到了藝術還可以這樣玩!
與很多人想的不同,姜田沒有讓府中的任何一個女性出來獻唱,因爲這次是爲皇帝祝壽,張韬又是軍人出身,雖然抄了一本《紅樓夢》可你不能認爲他就一定喜歡凄婉傷情,不定氣勢磅礴、金戈鐵馬才符合他的胃口。這群早就享譽京城的女人唱些郎情妾意是很稱職的,讓她們表現出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就是強人所難,所以這次隻是充當樂隊與合唱團,真正的主唱是姜田從一個徽班中選出的戲子,經過了封閉的訓練之後首次亮相,渾厚的男中音配合着帶有戲曲風格的唱腔,充滿磁性的歌聲回蕩在大殿之中,隻是仔細一聽歌詞不少人瞬間就冒出了冷汗。
“千秋功罪任評,海雨天風獨往來……”這是影射當今皇帝反叛大明嗎?
“一心要江山圖志垂青史,也難身後罵名滾滾來……”這是明顯在暗指當今的改革了,都知道姜田和皇帝雖然都是改革派,但是這倆人的意見卻并不統一!
“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看江山由誰來主宰……”你姜田到底是什麽意思?這些改革究竟是誰不得民心你倒是個清楚啊!
一曲唱罷本來紛亂嘈雜的大殿之上竟然靜得落針可聞,隻有聽不懂歌詞的幾個海外使節帶頭叫好,不過就算是低能兒費爾南多也看出了氣氛的尴尬,鼓了兩下掌便僵在了一邊。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姜田和張韬,哪怕沉穩如冀王也偷偷的瞟了一眼,至于姜虎早就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卻隻見自己那惹禍的兒子若無其事的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更是氣得老頭七竅能冒煙。
張韬穿越的時候絕對沒看過《雍正王朝》,也就沒聽過這首主題曲,但是不妨礙他沉浸入歌詞之中,因爲這首描寫雍正的歌曲怎麽聽都像是在他自己,白手起家和革故鼎新哪個最難?這兩樣都不容易,可如果這兩種工作同時出現,絕對算得上是史詩級難度了。曆史上凡遇到這種難度的君王史書上就隻有兩種法,要麽是名垂青史、千古傳誦,比如漢武、唐宗。要麽就是遺臭萬年永世不得翻身,比如秦皇、****……其實前兩位完全是占了後兩位的便宜,他們的改革很大程度上隻能算是對前者的補充和修正。
感同身受的張韬咂着滋味回味了很久,然後才注意到自己沒表态所以冷場了:“唉……”
他的這聲歎息讓所有的人都緊張了起來,已經有不少人在心中盤算着一會是替姜田求情還是落井下石。不過卻見張韬閉着眼睛緩緩的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唯賢弟耳……”
“呼……”這幾乎是衆人異口同聲的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大家猜發覺内心中還是不希望姜田因此而倒黴的,作爲溫和的改革派以及唯一能影響皇帝決定的大臣,無論是被革命的守舊派還是激進的帝黨,都太需要這麽一個能起到緩沖與調和矛盾的人了,假設姜田今天被罷官免職,他們絕對相信用不了多久午門外就會有大量的人頭落地。既然皇帝都表态了,各種贊許之聲自然是此起彼伏。反正無論是哪個派系,他們都在這一刻達成了共識,隻要張皇帝的權威不倒,要想安穩過日子就不能讓姜田倒台。
“賢弟,你素有才名,今日将你府上的藝人放在最後出場,不會是隻有這一首曲子吧?”心情不錯的張韬打算爲難一下姜田:“若是能再曲一首,賢弟但有所求朕無不應允!”
這和好的不一樣,姜田假意的掏出手絹擦擦嘴,其實是在心裏罵娘,原來隻是曲子好聽龍顔大悅,然後上演一出擡高藝人身價的戲碼。你這故意刁難我是想變卦還是想看我的熱鬧?并沒有起身的姜田擡眼看向張韬,發現對方滿眼的笑意,這才放心了下來,原來是臨時起意想讓我出醜,好在我也沒打算完全相信你。
想到這裏姜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抱拳拱手:“啓禀陛下,臣這樂隊到還真有一個新曲,隻是操練不久恐君前失儀。”
“無妨,演之!”
于是剛才也吓的夠嗆的樂隊總算是緩過神來,開始賣力氣的演奏起來。這回的歌詞雖然還包含着民本内容,但敏感性上卻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不少朝廷大佬都在心中暗罵,你姜田就是個讨人嫌的家夥,既然有此一曲何故還編排那吓人的東西。
“煌煌****萬千氣象,江山坐在百姓心上……”這首《天下糧倉》的主題曲和上一首同爲劉歡所唱,隻是節奏與内容上截然不同,其實這才是用來給皇帝歌功頌德的,但是姜田比别人更加了解張韬,他要是一開始就主打這首歌,可能就不能打動這位張皇帝了。
一曲唱罷,也用不着再看皇帝的臉色,文武百官莫不是撫掌稱好,有了前後兩首歌的對比,不管是不是和姜田處于同一陣線,都已經明白了如此安排的用意,并不是他姜田前倨後恭,而是不屑于溜須拍馬,皇帝要是想聽曲也得先聽那首質問功過的逆耳忠言,若是你有思過之心,我不妨再讓你聽聽順耳的。就這份直斥君非的膽量在這中華朝可是難找了,前明直言敢谏的大臣倒是不少,但能做到這份圓滑的能有幾人?就沖這一甭管是誰都要佩服一下他姜田。
于是後面的劇情就是龍顔大悅的張韬問姜田可有什麽願望,于是姜大人再次讓大殿中的時間凝固了幾秒鍾,他懇請陛下降旨取消天下賤籍!
賤籍這種東西是延續朱元璋的制度,凡是得罪過這位淮右布衣的人都被打入賤籍并且子子孫孫不得翻身,嚴酷的戶籍制度讓明朝社會的新陳代謝能力降到了曆史上的最低,這也是明清兩代始終無法恢複漢唐氣度的重要原因之一,姜田這一請求看似是在爲府中女子求取個社會地位,其實是直擊阻礙改革的一大絆腳石。
姜田通過自己的實踐已經發現,傳統社會的慣性與惰性并不會因爲上位者的一句話就能改變,他姜田早就将這些人的賣身契交還,原則上他們也都是自由之身,可社會上卻并不這麽看,除非能遠走他鄉,否則人們依舊将這些人看成是僅比賤籍好一的奴婢,就是他們自己也是這麽認爲的,并且還以自己是一品大員的奴婢爲榮。這種依附于權貴沒有實現自我價值空間的社會,怎麽能變成一個欣欣向榮充滿活力的新社會。所以姜田和張韬都認爲,若是不在精神上對其進行徹底的改造,社會風氣并不會因爲姜田自己的行爲而有任何改變。那麽該怎麽扭轉這種陳舊的尊卑思想?他們倆的腦海中不約而同的冒出了兩個大字——文革!
于是同樣吓得不輕的倆人嘀咕了半天,覺得曆史教訓要吸取,千萬可别四舊不分好壞的一股腦全砸了,結果四新卻沒建立起來,倒時候真成了是非功過要由後人評……所以這倆人打算用比較溫和的手段,從社會最底層下手,于是那些曾經永世不得翻身的賤籍就映入他們眼簾,尤其是前一段時間因爲阻撓改革而被查辦的一批犯官家眷,若是通過這種大赦天下的形式來給他們“平反”,就是那些保守派的人都無法站出來唱反調。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各個豪門大戶家中的下人們真的成爲了最下等的人,原先那些還沾沾自喜賣身爲奴的該怎麽想?而且随着秩序的恢複以及生産力逐漸提高,做一個平民的日子絕對比給人當奴才滋潤,那麽還會有人願意當奴才嗎?這時候國家若是再制定個人人平等之類的法律還怕沒有群衆基礎嗎?
換句話在原本的時空之中,日韓社會與企業中那種絕對不可逾越的長幼尊卑關系,正是儒家尊卑體系的最直接繼承人,中國社會不再有禁锢思想的這種尊卑秩序全是拜g所賜,但是也沒有全盤西化成歐美那種标榜自由的個人主義,除了四新的建立失敗之外,還因爲這與刻畫在中國人骨子裏的社會基因不同,也與當時的中國國情不相符。但是在這個時空中無論是姜田還是張韬,不需要全力以赴步快跑的追趕發達國家,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研究制定一個讓社會自我進化的制度,并且逐步改良中國的社會結構,就如同隋炀帝設進士科,進而因爲首創公務員考試制度而影響了全世界。
最後皇帝張韬勉爲其難的因爲君無戲言而大赦天下,自此中華再無登記造冊之賤民,但是這有個前提,就是削籍者必須遷徙到指定地區落戶。這件事在後世無論政治立場如何,都被認爲是最早的奴隸解放運動,也公認姜田爲人權鬥士,隻是大家對張韬的動機不能統一,不過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的确是讓中華大地陡然間擁有了一批願意遷徙到北方無主之地的平民,并且自願接受姜田所代表的新式教育,這些人逐漸變成了推動社會進步的基石,從此之後張皇帝所暢想的變法圖強才不是靠皇權維持的鏡花水月。
當然姜田沒想到的是這次的壽宴還有個副産品,那就是受到表彰的某位戲曲演員,結合軍話的吐字發音加上徽劇的唱腔,最終和一班同行鑽研出了中國的國劇——京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