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降的人回來了嗎?”放下望遠鏡李修遠輕聲的問手下人。
周圍的相互對視了一眼,均無奈的搖搖頭。如果放在以前是沒人認爲能勸降鄭家艦隊的,就是勸降一兩支艦隊的統領都難,因爲鄭成功在自己這幫心腹眼中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大家大家都知道前明朝廷的習慣,招安之後能閑散的過完餘生都難。
但今時不同往日,一來天眷帝對投降的敵人可算是十分寬厚,鄭成功一死鄭家就沒有一個能統領全局的人物,二來看看腳下這定海号,不用太多隻需要有一、二十艘,不敢天下無敵,至少在整個亞洲都能橫着走。再死抱着僞明朝廷也沒有翻盤的希望了。
其實大家心中還有另一個想法隻是誰都沒有出來,那就是這中華海軍未來的高等将領就那麽幾個名額,如果鄭經真的識時務投降了,保不準天眷帝念在他爹的情誼上封個爵位,那他手下那些老海盜們可就有可能進入海軍了,到時候自己這幫人就算勞苦功高論起跑船的本事也不及人家,萬一以後見了這幫降将還要叫一聲首長……凡是想到此處的人均希望鄭氏不要接受招安,就這麽逆曆史潮流被無情的碾壓算了。
李修遠知道自己手下這幫人的想法,如果不是和鄭家那邊有些交情,他也會這樣想的。隻是勸降這件事他做不了主,因爲勸降的使節根本不是自己派出去了,客這個工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幹的,張韬很清楚勸降的重要性,這不僅是政治上的,同時也能挽救一批優秀的水手。
所以使節的人選就定位了前明的一個降将,大家都熟悉的江北四鎮之一,原鳳陽總督麾下的黃得功。這位仁兄絕對是明末的風雲人物,也是在這個時空中比較早投降張韬的明朝将領,當然這一方面是因爲當時的張韬着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帽子,另一方面還因爲黃得功的靠山馬士英被張韬一舉成擒,後來這倆人促膝長談,前鳳陽總督對外宣布聽從調遣,這樣一來他黃某人也就順理成章的受張韬節制。
後來的曆史證明,黃得功雖然有着那個睡袋的軍閥特征,可在忠君愛國這一原則問題上,還是靠得住的。所以在張韬一邊沿長江布防一邊對舊軍隊整訓的時候,黃得功是江北四鎮中唯一留用的。另外那仨人在收繳了兵權之後都給個閑差遠遠打發了,至于後來劉良佐複又叛變投了滿清,卻因爲自己舊部大多被拆散混編,也沒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現在的黃得功本來在北伐後論功,也能當個封疆大吏了,可朱家及一幫恨軍隊做大的文官們,有掀起了黨争的風潮,黃得功不是張韬的嫡系,手下又有軍隊,所以受到了文官集團的拉攏,征戰南北的黃得功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政治白癡,抄自後世的部隊政治教育讓他看清了一切,但他也知道自己在這政治漩渦中實在太渺,所以不顧張韬的極力挽留回老家做個富家翁去了。
中華朝定鼎之後,張韬沒忘了那些曾爲國爲民浴血奮戰卻又和自己政見不同的人,大家都有封賞,用張韬的話來就是,你可以和我的見解不同,卻和你應得的榮譽無關,由此可見派這麽一個身份具有代表性的人去台灣,用意究竟是什麽了。
黃得功的到來,讓本就暗潮洶湧的台灣朝廷更加的緊張起來,評論這一時期的台灣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鄭經這個人物,在原本的曆史上,若不是這個政治強人的合縱連橫,台灣會不會撐那麽長的時間,甚至一度反攻大陸都很難,但這個人也有自己的曆史局限性,其人生以及台灣的命運被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給害苦了。
這個時空中因爲鄭成功早早地就收縮至太歪,沒有留下廈門之類的前沿陣地,所以沒有鄭經跨海奪位的一幕,可他因爲與弟弟乳母的私情還是備受質疑,自己老娘也是十分讨厭私生子鄭克臧,叔叔鄭泰雖争位失敗率艦隊出走。可最近傳來消息,鄭泰退入琉球之後和日本人勾結,意圖打劫中華朝的艦隊,反倒是惹毛了大陸那邊,讨伐艦隊現在就停在澎湖外海,台灣與澎湖群島的聯系已經部分中斷。中國沿海的海盜們曾不止一次的面對這種局面,但他們依然頑強的存在了這麽多年,可是這次無論鄭經還是他手下那一衆老海盜,都覺得已經無力回天了。
鄭經不是一個莽夫,他知道僅憑一個台灣哪怕是加上東南亞的諸多歐洲人,也不可能同統一安定的大陸對抗,所以一開始他就打算被招安,但被什麽樣的條件招安就是需要讨價還價的事情,爲了能讓中華朝接受自己不登岸、不交兵權、受封爲藩王的目的,他也要認認真真的同大陸的艦隊打上一仗,于是一場現在還不爲人知卻在今後的載入史冊的海戰不可避免的爆發了,隻是這次的交戰雙方沒他鄭經什麽事。
李修遠率領艦隊奔赴戰場,就算他對新戰艦的性能了如指掌卻也不敢托大,當年稱霸東南亞海面的鄭家餘威猶在,他一直在思考如果當初不是鄭泰輕敵,自己又一心逃跑,不定這條命就留在日本了,于是當他在濟州島補給時得到了情報,當初襲擊自己的鄭泰已經和台灣決裂,這才大膽的制定了一個奔襲琉球的計劃。
“右滿舵,集火敵旗艦!”在隆隆的寶勝與濃密的硝煙中,李修遠依舊穿着自己的軍禮服屹立在甲闆之上,既沒有穿上沉重的護甲,也沒待在指揮官專用的裝甲艦橋,他這種個人英雄主義曾被姜田稱之爲匹夫之勇,對特遣艦隊軍官進行突擊培訓的時候,是嚴令禁止這種行爲的,因爲現在的中華朝缺德不是船而是有指揮經驗的軍官。
李修遠知道姜大人的用意,隻是他卻改不了這個毛病,自打配發的新式海軍禮服穿上身,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已經無法脫下它了,用姜田的話軍禮服沒有任何實戰價值,這隻是一種穿着用來炫耀的漂亮衣服,但是軍人需要炫耀什麽?自然是悠久的曆史與傳統以及讓人心生敬畏的戰績,用來展示這些的便是軍禮服,它不僅是對軍人身份的識别,還代表了一支軍隊的靈魂,所以後世但凡有過輝煌曆史的軍隊,軍禮服卻很少裝扮的花裏胡哨,無不殊途同歸的走向凝練與深沉。
雪白的禮服在硝煙中若隐若現,戰艦上的水兵看見自家司令的身影便有一種沉穩的安全感,這也是李修遠必須矗立與炮火之中的原因之一,這幫臨時補充上的新兵可不一定能臨危不亂,自己同他們沖鋒在前能有效的穩定軍心。自打駛離濟州島,老水手們就已經看出了艦隊在駛向琉球,面對即将到來的戰鬥,所有的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自己這邊就那麽幾艘船,對面卻是鄭泰率領的一百餘艘戰艦,這可不是日本人的安宅船,哪怕是蒼山、廣船一類的船,得益于前兩年大陸甩賣剩餘軍火,也是裝配了不少火炮的。在自己這邊卻隻有區區八艘船而已。
讓任何一個指揮官來看,都會覺得這不是勇敢而是送死,其實李修遠也這麽認爲,所以他拒絕了其他艦隊的之緣,那些并不比敵人先進多少的友軍,若沒有必死的戰鬥意志反倒是會拖累了自己,在駛向劉秀的路上,他反複的設想過各種交戰方案,也盡可能的将所有變數考慮在内,可他卻怎麽也沒想到,當鄭泰艦隊出現在望遠鏡中時,整個港口才剛剛籠罩在旭日的光輝中,無波的海面靜谧安詳,無論是艦隊還是港口都還沉浸在睡夢之中,完全沒有臨戰的樣子。
雖是保密極嚴的奔襲,可誰也沒想到能偷襲成功,路上也曾遇到過類似巡邏船一樣的股戰船,但爲了戰役的突然性李修遠并沒有理會它們,而是埋頭向前猛沖,可能那些偵查艦隊現在還沒能趕回來呢。再看看牆上挂着的艦鍾,這也是在濟州島才補給到的好東西。時間正好是淩晨四左右,不用想這正是偷襲的絕佳時間,雖然夏日的日出總是這麽早早的到來,可幫松懈的海盜還沒想到死神正在降臨。
沒有過多的猶豫,李修遠命令艦隊成橫列直撲港口,在堪堪夠到射程内的時候,一個漂亮的集體右轉,讓本來的橫隊變成了一列縱隊,也不管什麽發射順序火炮、火箭一股腦的就砸了過去。驟然遭到襲擊的鄭泰艦隊自然是陣腳大亂,水手們慌慌張張的從船艙裏跑出來,有的急着生帆有的急着劃槳,結果就是本來擁擠不堪的港口更是混亂異常。而李修遠這邊卻因爲有着火箭炮而對對方密集的停泊區域造成了十分慘重的打擊,李修遠更是親眼看見一艘不算的福船被定海号的一枚主炮炮彈打穿外殼,炮彈在緊鄰的另一艘船中爆炸。每隔兩三分鍾就襲來的一票火箭彈更是讓活着的水手肝膽俱裂,在空中炸裂的火箭每次都能讓甲闆上爆發出蓬蓬血霧,那些沒爆炸的也好不到哪去,往往是落在船上船被燃,落在海上海水在燃燒,若是被人沾上這種火焰,哪怕你馬上跳海,也不一定能活得了,這等景象恐怕就算是十八層地獄也不多見,卻已是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
港口内雖然亂作一團,但是港口附近的炮台卻最先反映了過來,這些炮台都是最近才修築的,所以李修遠事先并不知道,等它們射出十八磅的鐵球時,着實讓這位特遣艦隊司令員吓了一跳,他太熟悉這種火炮了,無論是在城頭上防守,還是北伐時用來攻克城池,這種火炮都發揮了相當大的作用,所以這種十八磅艦炮還有個十分中國化的名字,叫做紅夷大炮後來改爲紅衣大炮。隻是這回鄭家的炮兵準頭明顯差了一,胡亂射來的炮彈沒有一顆能威脅到艦隊。但饒是如此李修遠也不敢再久留,哪怕是定海号這種堅固異常的大船,被紅衣大炮打中也會留下一個難以修補的窟窿。
特遣艦隊暫時退到了外海,這給混亂的港口留下了一喘息的機會,滅火的滅火堵漏的堵漏,卻沒一個想着要沖出來決一死戰,這幫家夥都已經從剛才的襲擊中看出來了,論速度自己不如人家,論火炮自己不如人家,論令行禁止嚴整有序的素質,自己還是不如人家,這樣一看出海也就隻有死路一條。他們不出來李修遠也有犯難,原想着打鄭泰一個措手不及,最後逼着他同自己決戰,然後就能憑借着性能的優勢逐漸耗死這個老海盜。現在看來這老東西似乎也有些膽怯了。可當李修遠舉起望遠鏡再次仔細觀察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因爲根據皇帝陛下培養的那幫無孔不入的探子彙報,鄭家因爲并沒有和大陸鬧翻臉,所以還能獲得一些海貿的便利,最近更是從荷蘭人那裏買了幾艘武裝商船,這種船至少有二十門火炮,比鄭家最大的福船還要大上一号,而鄭泰恰巧就分到一艘,但是現在找了半天,都沒能從一堆帆影中找到那艘船,難道鄭泰此時不在琉球?
其實鄭泰就在這裏,隻是并沒有停泊在普通的港口裏,他自從知道了濑戶内海襲擊戰的慘敗之後,就已經明白了自己橫行日本海的好日子要到頭了。而從台灣出逃之後他已經沒有了任何依仗,更難保鄭經不會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将自己當成是獻給大陸的投名狀,所以他有且隻有唯一的一條出路,那就是成爲東印度公司的馬前卒從此爲荷蘭人辦事。恰好此時的荷蘭人正爲了西班牙人出使中國并獲得了皇帝垂青的事情發愁,他們也害怕西班牙人慫恿中國同自己打起來,更是垂涎于曾經屬于鄭家,現在又被大陸奪走的對日貿易份額,所以他們也有必要找個看上去能幫着自己争奪霸權的打手。
這樣一來各懷鬼胎的兩撥人就走到了一起,荷蘭人爲了彰顯誠意不僅将鄭泰的座艦翻修一新,還從巴達維亞擠出了本不富裕的船隻,派遣了一個十艘武裝商船組成的艦隊,這支艦隊的任務一方面是要支援鄭泰,另一方面就是瞅準機會看能不能将西班牙特使在海上進行截殺。他們算準了費爾南多肯定會從大沽口坐船出海,隻要到了海上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将其擊沉在去往呂宋的路上,至于這會不會引發中國對荷蘭的全面敵視,這就暫時不去考慮了,隻要中國和西班牙不聯合在一起,那麽東印度公司就有理由相信自己還能控制住局勢。
當鄭泰收到艦隊遇襲的消息時他恰巧不在首裏城,而是爲了迎接前來幫忙的荷蘭人帶來了一個隐蔽的港口之内,這個港口的位置和後世那霸機場的位置很接近,毗鄰那霸港卻又隐藏在一個海灣之中,所以直接殺向港口的李修遠并沒有在第一時間就看見這支戰鬥力最強的艦隊。不過這也沒什麽關系了,反正鄭泰的主力艦隊現在已經被吓破了膽,絕對不敢離開岸防炮的射程。還不知道自己被誰襲擊的鄭泰自然是整軍備戰傳令讓艦隊出擊,自己則跟在同樣急于建功的荷蘭人身後準備打一個勝仗提振一下士氣,可是等這十一艘标準的歐洲帆船駛入外海,卻發現海面上隻有八艘戰艦,遠不是中國式海戰中密密麻麻布滿火攻船的樣子。
十艘荷蘭戰艦中有三艘是最精銳的蓋倫戰艦,而這三艘也是中國人的老朋友了,當年料羅灣一戰跑了幾艘蓋倫船,他們仨就是這其中的幸運兒。所以荷蘭人其實還存了一個心思,那就是如果看見當年那種陣勢的中國艦隊,就立馬楊帆遠遁,決不能讓東印度公司寶貴的戰艦再沉入海底變魚類的樂園。如果姜田在這裏,一定會感慨世事無常。同時也會鄙視荷蘭人這種不見棺材不掉淚的精神,就算是商人趨利,也不能如此要錢不要命吧?你們當初被鄭芝龍打的俯首稱臣,不得不用日本船的名義買通行證用,現在看鄭家分裂了就以爲自己能翻身?可爲什麽每次你們都會選最不該選擇的盟友呢?于是史稱琉球海戰的大戰在雙方的陰差陽錯下于焉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