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試驗艦,雖然在姜田的眼中靖海号隻能算是艘大型護衛艦,可這畢竟是排水量接近兩千噸的大船,在中國的海面上已經有近三百年沒有見多這麽大的戰艦了,至于正在建造的二号艦,放在這個時空就屬于無畏艦的檔次,無論從哪個指标來看,隻要這兩艘船出現在歐洲,都能引發整個白人世界的恐慌。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放在當下首先感到恐慌的不是洋鬼子而是威海衛的官兵們。
“末将李修遠參見大人!”一個并沒有着甲的中年大叔從舷側攀爬着網繩登上了靖海号,然後就是撩袍跪倒在姜田面前。
姜田并不認識他,但是知道這就是威海衛的指揮使,所以還是按照官場規矩虛扶了一把:“李将軍請起,本朝的規矩軍将不必跪拜文官,更何況在這大海之上,也不用管那些虛禮。”
李修遠趕緊起身退在一邊,但是頭依舊低着看着腳下的甲闆回話:“大人的哪裏話,莫您是當朝一品的大員,職位上還監管督造軍艦,就是憑您能造出這等威武的戰船,末将自然是拜服之至。”
這句話聽着像奉承,其實卻是李修遠的心裏話,當巡海的蒼山船帶回了姜田随着靖海号一同前往威海衛的消息之後,他就一直盼着能見到這位沒出過海卻将海軍置于極高位置的文官。身爲一個戰區的指揮官,他自然是有資格接觸姜田的海權論,自打他在參謀的講解中拜讀了部大作之後,這個沒什麽文化卻跟大海搏鬥了半輩子的老水手就徹底折服了,他很難相信一個沒幹過海軍的人能寫出這麽深刻的文章,并且洞悉了海權既是主權的天機,一個臨海國家一旦喪失對自己領海的控制權,那就相當于喪失了主權。關于這一他還是在參考了當年戚繼光抗倭和後來天眷皇帝跨海偷襲北京才想明白的,卻沒能在自己的腦袋裏形成系統且明确的概念,直到《海權論》的誕生,他一直模糊的觀一瞬間就清晰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張環此時還沒有什麽帝王心術,所以對于一個将領如此推崇一個文官,而且這個文官還是自己的老師,他并沒有感到有什麽不妥之處。反倒是吳遠在一旁爲姜田捏把汗,要知道這船上也一定少不了皇帝的探子,要是有哪個心思歹毒的亂告狀可不好。
姜田此時沒想那麽多,甲闆上除了必要的水兵之外就剩下一群研究員了,而他此時正自豪的講解着此船的一些特:“李将軍請看,這就是我設計的艦廓炮,每舷四座,兩舷共計八座炮塔,内部設有浸水式彈藥箱與滑動軌道,目前還隻是裝備75毫米青銅長炮,長徑比勉強達到0倍,發射實心彈在陸上自然會有兩三裏的射程,在這海上嘛……不到三百米内我可不敢保證射擊精準。”
李修遠唯唯諾諾的跟在後邊,也不管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反正啧啧贊歎之聲是一直沒斷。其實他雖然不知道長徑比之類的術語,但是他看出了這種艦廓炮的好處,因爲飛剪船本身船舷較低,無法在更低的船艙裏開窗放置火炮,也不可能像蒼山船那樣設個炮樓就裝兩門炮,所以隻有将火炮放在甲闆上邊,可一來下雨的時候無法操炮,二來炮手也容易被敵人殺傷,見識過歐洲戰艦的他很清楚這種半敞開式的炮塔能有效阻擋敵人弓弩與火槍的攢射,還可以阻擋雨水對火藥的侵蝕,更妙的是彈藥箱被裝在一個水護套裏,就算是敵人的炮彈擊中了,也不一定能讓彈藥殉爆。這種設計就算是常年作戰的他都未必能想得出來。
雖然姜田對臨時湊數用的青銅炮比較遺憾,可是當走到船頭之後,伸手指着能三百六十度旋轉的武器基座,卻立馬換上了自豪的表情:“依我看此物才算是未來海戰的趨勢!”
随着姜田的話音剛落,一直站在崗位上的武器操作員立馬動手,打開了一個隐藏在船頭的蓋闆之後,幾人合力将一個帶鐵質護盾的武器平台裝在了基座上,又從另一個蓋闆下面抽出了兩樣主要作戰武器,一個是改良版的大口徑迅雷铳,另一個就是姜田發明的金屬火箭。這個帶護盾的鐵架子被設計成了一種通用平台,無論是裝配六管的迅雷铳,還是架上各種口徑的火箭,都能很好的進行三百六十度射擊,而且由于采用了快速拆卸設計,武器的更換很容易,護盾則是使用五毫米厚的鍍鋅鋼闆,而且表面還刷了厚厚的漆,隻要不是被敵人的火炮擊中,這個厚度的鋼闆已經能抵擋大多數的傷害了。
爲了演示性能,在姜田的授意下水兵對着遠處的海面先是放了一陣迅雷铳,六管的火槍依次射擊在海面上激起一陣陣水花,六槍打光之後,副手馬上就更換了一個滿彈的新槍,而武器艙裏常備十個這種六管火铳,打光的槍管也沒閑着,在其他水手将其卸下之後,馬上對其進行複裝作業,理論上隻要人員沒有出現死傷,就可以連續不斷的開火。姜田也曾想過換成管風琴槍那種更多管的設計,可是一來庫存有大量前明時期制造的迅雷铳,二來對于中國水兵來多管彈盤過于沉重,在快速機動的戰艦上,也未必能抱着沉重的彈盤準确複裝,所以就退而求其次的改用迅雷铳了,好在就這種火力已經可以秒殺東亞海面上的一切對手。
至于火箭發射架才是姜田精心設計的重,一個由鐵條打造的架子,可以裝載四枚标準的七十毫米單兵火箭,該發射架既可以單發射擊也可以連射,彈頭目前有縱火彈與殺爆彈兩種可選,一般來在中等距離接敵的時候可以采用兩枚縱火彈與兩枚殺爆彈的配置,近距離短兵相接,則可以采用一枚縱火彈與三枚殺爆彈的組合,反正火箭都存在甲闆下的水護套彈藥箱裏,怎麽搭配使用全憑自願。
李修遠眼看着三百米外的海面上被火箭燃,特殊配比的縱火劑能在水面上燃燒,至于那四散的彈片所迸濺出的水花,則讓海面上猶如開鍋一般。别是他這個沒見過新武器的外行,就算是研究院裏那些知道武器參數的研究員們都被這震撼的景象吓的不輕,難怪姜田會認爲有了這種武器就基本上統治海面了,在一個炮擊要靠近到臉對臉才能打準的時代,三百米外飛來成群的火箭,這足以摧垮一切堅強的海軍。劉寶铠作爲見過陸軍火箭打靶的人,見過動辄上百枚火箭齊發,自然不會被這種打鬧的場面吓住,但是他卻越發覺得自己應該改行進入海軍,不爲别的,就爲了自己可以開着先進的軍艦欺負海上所有的敵人,這種虐人的快感可絕不是一般的享受。
見識了靖海号的這些先進之處,李修遠開始爲了姜田此行的目的發愁了,因爲他接到的命令是配合靖海号進行一場模拟的海戰,也就是俗稱的演習。原本命令之中并沒有強令他出多少戰船采用什麽戰術,所以他雖然見過一号艦一次,也知道對方機動性遠在自己之上,但是如果憑借着人多勢衆,由自己的旗艦坐鎮,一幫蒼山、蜈蚣之類的船劃槳高速靠近,然後采用對付洋夷屢試不爽縱火戰術,應該還是有一戰之力。可是當他看見此船不僅火炮衆多(相對于中國戰艦來),船頭和船尾還各有一個對付船簡直喪心病狂的活動炮台,他不得不思索着怎麽才能扭轉頹勢。
所以在了一大堆奉承話之後,他将姜田等人請進了威海衛,接風洗塵等應有的套路自然是少不了,而背地裏他卻和自己的一幫手下通宵的研究戰略戰術。姜田也猜得出他那心思,再許多研究員都處于暈船狀态,爲了能更好的紀錄船隻數據,他也樂得多休息幾天。他們倆雖然是很默契的高挂免戰牌,可是張環卻等不及了,他早就想看到這艘戰艦與傳統軍艦的區别,更是想知道姜田口中海戰樣式的革命究竟是個什麽樣子,所以他隻能求助于吳遠去詢問姜田,看看能不能盡快開始演習。
在苦熬了數個不眠之夜後,李修遠帶着一份看似有效的作戰計劃去找姜田:“卑職等苦熬數日隻覺雖相差懸殊,但尚有一戰之力,故而請求大人準予明日演兵!”
看着恢複一些底氣的李修遠,姜田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戰術能打赢這次演習,但是他也不在乎結果如何,這次演習的目的與其是驗證新船的作戰能力,還不如是摸索新的海戰形式,所以沒有大量的演習數據作支撐,他姜田就算是将後世的經驗照搬過來也沒用。
“既然李将軍成竹在胸,那本官就答應你明日開演!”
來也怪,第二天雖然風力不算,但是并沒有大到狂濤巨浪不宜出海的地步,完全是深秋的天高雲淡适合演習的好日子,這種天氣裏要是能在郊外冶遊一番才是書生們的最愛,可是卻有一船的高級知識分子坐在颠簸的戰艦上看熱鬧。因爲是演習雙方并不使用實彈對射,所以姜田和一幫子看熱鬧的才能擠在靖海号上,可就算如此,該有的防護措施還是要有的,尤其是張環等人也都在船上,所以船的艉樓上免不了要堆上幾圈沙包或是挂一圈盾牌,美其名曰是要有實戰氛圍。
等這些保衛工作做足之後,靖海号終于在風浪之中晃晃悠悠的出航了,它晃悠主要是因爲船隻細長帶來的副作用,李修遠的旗艦,那艘比靖海号不少的福船就穩當一些,尤其是它還帶着一衆弟殺氣騰騰的擺開陣勢,的确比形單影隻的靖海号要威武。姜田知道,真論起作戰能力,自己船上這些剛開始适應新裝備的水手們,實在不是對面那些常年泡在海裏的老水鬼們的對手,己方的優勢僅僅在于裝備的先進水平和對方差距了不止一代,所以如何發揮自己的長處避免被對方接近,才是整個演習的關鍵。于是他這個臨時充當的艦長開始發布命令。
“升帆,加速拉開距離,敵船的火力主要來自舊式佛郎機炮,先拉開一千米以上的距離!”
對于這個命令,沒有人會感到意外,既然自己最大的優勢就是速度,那麽拉開距離防止被包圍就是必要的選擇,可是這次演習爲了逼真,雖然不會裝填實彈,炮膛内還是要填塞發射藥的,就是爲了最大限度的演示海戰的真實情況,并且根據現在的海況,雙方的命中率被降低到百分之一,也就是發射一百顆炮彈才有一個能算作擊中目标。不僅是船上的水兵,就連那些研究員都在琢磨,在敵衆我寡命中率低下的現在,如何能取得勝利呢?
遠處的李修遠看着越來越快的靖海号歎了口氣,雖然早就知道拼速度自己不可能占到一絲的便宜,但是竟然連加速度都不如對方,好在他也明白,隻要對方不是想逃跑,那麽就還要轉回頭來向自己開炮,這麽低的命中率下,自己有足夠的機會展開包圍。
可能是舊有的經驗作祟,李修遠雖然知道靖海号的主要火炮都安排在兩舷,但他沒将這些火炮太當回事,也沒想到中國的戰艦會使用歐洲常見的舷側炮擊,所以就在他調兵遣将等着靖海号殺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這艘船在海面上畫出了一條優美的弧線,兜頭橫切到自己艦隊的前方,然後便看見了四個閃耀的火球,這是對方開炮的征兆,若是在真實的海戰中,緊接着還會有四個鐵疙瘩從天而降,但是此刻李修遠隻是擔心姜田會不會耍賴般的硬要自己擊中了一兩發。
姜田采用的是标準的t字占位,他算準了沒有重型加農炮,也沒有船首炮的李修遠隻能幹挨打而還不了手,但是因爲事先對命中率的要求,所以首輪炮擊什麽成果都沒得到,但是他并不着急,一兩次打不中,開炮的次數多了,就總有打中的時候。于是他下令降帆,保持比對手高一的速度始終在對方艦隊的前頭開火騷擾。
李修遠看見靖海号降帆的舉動,差沒破口大罵。因爲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好像人家不用全力都能打赢自己。但他也不是傻子,氣憤過後馬上就發現事情不妙,首先是自己這邊雖然看上去人多勢衆,可始終都不能拉近與靖海号之間的距離,三百米的距離并不遠,但是靖海号愣是憑着匪夷所思的機動能力始終不進入自己火炮的射角,這還不算,除了第一次炮擊之外,現在明顯看出對面将打擊的優先順序放在了那些劃槳的快船上面。正如他想的一樣,姜田本意是憑機動性磨死對方,但是色狼給他提了個醒,自己這邊雖然占有優勢,但火藥就那麽多,總這樣遊鬥當心關鍵的時候沒有了彈藥。于是他決定冒險一把,首先就是要解決那些漿帆并用的快船。
由于武器的原因,中國此時的海戰陣型,還沒有采用線列陣,而是抱成一團或者排成一排,主要就是防止對方戰艦繞到己方後面前後夾擊,同時也能保護中央的旗艦。在姜田的眼中,這種陣型就變得有機可乘,靖海号緩緩地加速,在躲開對方主炮射程之後,看準了一艘外圍的蒼山船,然後迅速的駛入到三百米的開火距離,這艘船上的水手本來還很高興的看着對方主動放棄遠距離炮擊的優勢,準備和靖海号打一場炮戰,結果卻在自己還沒能多開幾炮的時候,就傳來了旗語信息:你艦被火箭彈命中起火,現判定退出演習序列!
同樣看到旗語的李修遠知道對方沒有耍賴,就算佛朗機炮射速較快,可是在三百米的距離上能打中對方隻能靠運氣,而人家能憑着短時間發射的大量火箭彈直接覆蓋蒼山船,直到此時他才發覺,自己以爲能将對方拖入混戰的計劃似乎是無法實現了。可是他的噩夢還沒有結束,就在自己艦隊中的一些縱火船趁着兩艦對射的功夫拼命劃槳,終于要靠近靖海号的時候,又一段旗語傳達出明确的信息:縱火船被迅雷铳擊傷無法靠近。這下李修遠無法淡定了,因爲他正準備掉頭追擊靖海号的時候,對方竟然憑着優異的速度立馬又使出了自己的火力範圍。
真的,如果不是姜田這邊的水手訓練還不足,這場演習絕對不會是後來的結局,根據設在靖海号上的演習指揮部評估,此次海上遭遇戰靖海号總計擊沉敵艦五艘,擊傷敵方的旗艦,自身因爲彈藥耗盡同時也出現了較大的傷亡,以主動退出戰場結束了這次演習。就在大家感慨着一艘孤船竟然憑一己之力與十幾艘敵艦周旋,并且還不落下風的時候,其實姜田心中卻在對這個結果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