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呀,該聰明的時候反倒糊塗了!”姜田搖頭晃腦的好似自言自語,可是他身邊的丘田聽了卻不這麽想。
他丘田就是因爲聽了姜田的暗示,這才費盡心力的搞的這份調查,這期間自然是面對地方上種種的利誘與不配合,甚至還有各種各樣的威脅,也正是因爲他笃信姜田真的是得到了皇帝的密令,才讓他咬牙堅持了下來,當然他不知道很多威脅過他的人并沒有真的動手,不是那些人色厲内荏或是礙于他欽差的身份不敢下手,而是他身邊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随從們替他擋下了許多暗箭,至于這些随從的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正是覺得自己的一番心血大有束之高閣的可能,丘田今天才輕裝簡從的前來拜訪:“大人,内閣看似極爲重視下官的進言,可是……”
姜田擺擺手打斷了他:“丘大人,你長我幾歲,又是正經的進士出身,按我應該叫您一聲前輩,可是今時不比往日,當今天子乃是一個銳意進取且不徇私情的人,你恪盡職守他都看在眼裏,某些人自以爲聰明的伎倆,他也都心知肚明,我隻能他等這份奏折可是等的望眼欲穿,現如今萬事俱備,恐怕今後的史書之中,你的大名要彪炳史冊了!”
丘田被姜田的這個法給搞蒙了,他不是沒想過自己這般賣力的幹活也許會受到賞識,從而脫離行人司步步高升,但是至于能青史留名他可是從沒有妄想過。深谙曆史的他也知道在中國的曆朝曆代,搞變法的還能獲得善終的簡直是鳳毛麟角,遠的不就前朝的張居正,雖然大家都明白他是在挽救大明不至于天下大亂百姓塗炭,可真當改革的刀砍向自己的時候,哪個官員能淡定的吐出自己不該得的那份肥肉?原先他敢接下這份皇命隻是因爲他巡查的地方都是長江以北,屬于朝堂上那些大佬們的勢力之外,而且也正如他想的那樣,雖然地方上各種亂象叢生,但是所涉及的官員大多沒有超過縣令以上的層次。這才讓他堅定了秉筆直書直言上谏的決心,也是想博得一個铮臣的好名聲。沒想到自己還是太瞧了皇帝與他這個年輕的師弟,就算當今的張皇帝隻是借着他的這份奏折來發難,但是波及的範圍絕對會超過長江以北,而且身爲一個南方人,他更清楚這些事情在長江以南隻會是更加嚴重,且還有各種高官顯貴糾纏其中,可以想象将來自己會怎樣遭到同僚的排擠。
至于史書會怎麽寫自己今日的行爲,他丘田可不敢奢望。誰都知道自春秋以後就再也沒有甯死不屈的史官了,自己今日又動了天下官員的金庫,就算皇帝活着的時候看重自己,可是等這天眷皇帝死了,絕對會有一堆文武官員向新皇帝告自己的黑狀,就算那時自己也早已作古,恐怕自家的後人也免不了要受到牽連。正因爲有着這層擔憂,他直到離開姜府都有些魂不守舍,不過他也知道如今既然上了賊船,就沒有中途下船的可能了,爲今之計也隻能硬着頭皮一條道走到黑,不定自己撒手閉眼之前能爲家人謀個出路。
姜田對丘田的功績給予的評價其實并不是信口胡,事實上後世的确将丘田的奏折捧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份後世稱爲《農村土地現狀調查》的奏折被冠以打破兩千年土地格局的敲門磚,丘田也被稱爲中華朝向傳統潛規則開火的第一人,後世的史學界認爲,正因爲這份奏折的出現,使得張韬堅定了打破兩千年延續下來的經濟生産方式,促使官方将扶持對象轉變爲工業并大力推動工業革命,從而奠定了以後中國在全球的霸主地位。
不過嘛……僅憑一份奏折,而且還是在内閣盡量淡化其影響的前提下,的确是不能達到後來那麽崇高的目的,關鍵是當趕考的舉子們坐到了考場之中,拿到了考卷一看,大多是人都是一愣。八股文的命題倒還好:《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這題簡單也簡單,可是要想寫好了卻也不容易,總的來還算是中規中矩。但是策論的題目就有讓人抓狂了:《論土地兼并與明朝滅亡的關系》!這種題目究竟想要明什麽?真要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當然不知道土地兼并與明朝滅亡的關系,甚至就連土地兼并這個名詞都未必能搞清楚含義,可是那些聰明的,或者是貧寒家庭出身的舉子看到這個題目之後,也就隻有搖頭苦笑的份了。這種題目會出現,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命題者正是當今萬歲,張韬看着那些牛鬼蛇神們閉口不談土地問題,心中早已恨不得将他們碎屍萬段,可是現實讓他壓下了怒火,轉而在科考命題上下黑手,出于保密的目的,考題是當天由張韬親筆寫就,然後派大内侍衛全程護送至考場,所以當題目公布之後,連主考官都愣住了,也在心底生出了一股無名的寒意。
姜田看着題目想笑卻又不能笑,作爲副主考他也要親臨現場并發放數學考卷。這卷子也是中國科考曆史上第一次采用鉛闆滾筒油印,且正式将數學單列考試科目的一張考卷,這當然也被後世所稱道,因爲這成了将來中國考卷的标準格式。不過當考生們看到這張卷子的時候,還是有人一下就懵了,這些人都是自命清高沒去參加高考補習班的那幫人,而參加了補習班的則慶幸自己的選擇真是正确無比,要不然看到如此另類的大篇幅考卷還不立馬抓瞎。
作爲内閣首輔兼主考官的甯焦也拿着一張數學卷子發呆,然後看看身邊的姜田:“姜大人如此出題是何故啊?豈不是要難煞這些舉子!”
姜田不以爲然的道:“首輔大人莫急,此卷雖與傳統不符,可答題甚爲容易,且留下了貼封考生姓名的邊緣,這樣一來我就能将一兩百張卷子裝訂在一起,且每人看得見考生名字,也免去了人情關系的掣肘,至于不知如何答卷,那也隻能怪他不去我那補習,再隻要認真審題,想要合格也是不難。”
甯焦一聽也不好再什麽,而且他也仔細的看了看考卷,雖然紙張很大,可字大行稀的也沒有幾道題,再一看題目他自己也覺得不是過于困難,這次因爲是第一次考數學,爲了方便考生一個阿拉伯字母都沒使用,完全用中文出題,也可以完全用中文答題,甚至應用題不用寫明運算過程,隻要你能答出最終數字就行。不過他剛放下的心卻因爲最後的一道應用題而提到了嗓子眼。這個題目是這樣寫的:一名七品縣令年俸三百元,假設其家中有良田千畝,年收田租兩萬餘石,市價每石大米一圓四角,縣令年收火耗銀一千圓,試問此縣令每年實收折銀多少圓?
一道簡簡單單單的數學題,卻讓甯焦以及諸位考官們冷汗直流,世人常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就這還隻是保守估計,而這清知府之所以會有這麽高的收入,就是因爲火耗這種東西的存在,所以題目中那種千畝良田隻收兩萬石糧食,火耗隻拿一千的縣令,絕對算的上天下清官中的清官。可是屈指一算這麽一個七品縣令的年收入也超過了三萬兩,至于一個縣令是怎麽有的一千畝良田,天下人心裏都清楚。這不是成心給全體官員們上眼藥嗎?再結合策論中土地兼并的問題,可以看出皇帝與他師弟這倆人的居心當真是叵測難度,而作答的考生若想金榜題名,恐怕是繞不過這個難題了。
與其他考官緊鎖眉頭不同,不少心思活泛,或者還有些憂國憂民之心的考生在看到這些題目之後,也是若有所思舉筆甚難。是直抒胸臆痛斥**?還是迂回取巧顧左右而言他?這恐怕不僅取決于考生的膽量與智慧,還要看這個人的出身與道德水平。所以八股考試未必不能取賢任能,完全看出題的人是否愛國,還是想借着科考來網羅門生勢力。換句話就是制度再完美,隻要是由人來操作就一定會有漏洞,況且誰也不能保證一個考生答題時洋洋灑灑激昂文字,等他做了官就一定還能堅守自己的道德底線。至于這時候的姜田,則是安安穩穩的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喝着一杯清茶看着窗外的天空,感慨着後世公務員考試的盛況,是否也是延續了科考在中華民族内心中留下的官本位烙印,以至于無論時代怎樣變遷,政體如何改革,中國人還是習慣的将當官看成是一種人生晉身的最終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