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上下看着有點抽風的姜田又一頭紮進了書房,心想着古人說的書癡也不過如此了吧?但是姜大人什麽時候發癡不好,非要在大年夜犯病,那大家夥可怎麽守歲過年呢?最後還是心月與夕芸也追進書房,這才讓姜癡呆回過神想起來今天是春節。
“讓大家見笑了,今天是過年還是仿照去年舊例,也就别分什麽主仆了,大家盡興就好……”恢複正常的姜田還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可是府中的下人們看他卻有點不一樣了,原先那種得過且過有點混吃等死感覺的老爺忽然變得神采奕奕,好像解決了心中某個十分重要的難題,神清氣爽的簡直判若兩人。
心月猜到了這可能和那些書籍有關,她對那些東西其實也不陌生,甚至在傳統算術的領域還超過姜田,可是她卻覺得姜田引進的阿拉伯數字十分簡便易行,算起題目來直觀迅速,在檔次上已經超過了傳統算術,所以才塌下心來認真的從頭學起,可是看現在的樣子,姜田好像是從來不知道這些東西,而像發現了寶物一般興奮莫名,這東西真的有那麽神奇嗎?
與她的疑惑不同,府中的其他女眷尤其是有可能給老爺暖床的那些人,想起這毫無進展的一年則是唉聲歎氣,看來這姜大人真的是好書超過好色,尤其是看他這幾天的表現,紮在書房之中幾乎忘了時間,更别提眼前這些美女他連碰都沒碰過,難道真的要自謀出路嗎?姜田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自打他認爲自己發現了世界科學史的真實脈絡之後,一直就處于一種亢奮的狀态。他終于明白爲什麽在自己原先的時空中國可以成爲世界工廠了,因爲中國工程師在骨子裏已經印下了老祖宗的痕迹,一切本着解決實際問題的态度,活學活用各種現成的公式,最終使得中國工業在極短的時間内追上了世界的腳步,不過也因爲太過實用了,以至于在基礎研究領域一直沒有顯著的進展。不過在二十一世紀初,除了一些還處于萌芽狀态的新興科學之外,大多數工業生産力已經達到了加工水平的極限。在基礎科學沒有本質性的變化之前,中國可追趕的空間已經不大,所以二十一世紀一直都在醞釀着新的工業革命,隻可惜直到姜田穿越前,雖然各種新奇的玩意層出不窮,但是都還沒能脫離經典物理學的範疇,計算機徘徊在生物系統與量子系統之間(中國在量子領域很有實力),機加工領域3d打印雖然方興未艾,但至少還不能代替數控機床(最大的钛合金打印機在我國),新能源也看不見有誰能完全代替化石燃料(中國的可控核聚變研究屬于世界前列,并且是最大的太陽能與風能系統的生産國),醫藥領域雖然落後于主流,但是由于中醫的确在某些領域彌補了現代醫藥的不足,也使得中國人對養生的認識迥異于世界。航空航天領域落後于美國,可國家投入極大,正處于小步快跑的階段,最重要的是中國是唯一還保留完整工業體系的國家。所以怎麽看二十一世紀的中國都具備了挑戰工業革命的技術積累,就是不知道這次的革命發端究竟是什麽,也不知道最終會帶領世界變成什麽樣子。但是姜田在看過這些中國古代的知識之後,堅信有中國特色的科學發展體系将會大放異彩,誰讓在理論階段經典物理學已經發展到了天花闆,而注重工程實現的現代工業則不關心理論上的各種定理定義,隻要能最終得到合格的成品,你怎麽做到的又有什麽關系?
姜田還興奮的設想到,從現在開始他的學校要向後世看齊,在高中以前盡量不講解各種推導過程,隻交授各種實用的公式,以期培養出大量的工程師,最後再優中選優的着重進行大學教育,不止要授人以魚還要授人以漁,而這些大學生可以盡量向本國學生傾斜,使他們在起點上高于那些留學生,這樣就算日本人、朝鮮人甚至是其他國家的人,就算完成了高中教育也不可能發展出太多的科學家。就算真的出現了高水平的專家學者,中國也有足夠的能力吸引他們留在這裏爲我所用。因爲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科研體系都不會比咱們更完整,資源也不會比咱們更多。
與姜田的興奮不同,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能體會到中國古代科學的偉大,所以也就不知道對于世界來說這次的**令将會産生怎樣的後果,在這個時代還真有一些人對這個禁令産生了危機感,這些人就是來華的傳教士們,自打湯若望意外殉職以後,耶稣會就一直沒找到一個能替代他的角色,現有的傳教士大多主修音樂、繪畫,這些東西對于中國人的吸引力不大,耶稣會一直想找個懂科學的修士來重新和中國朝廷的高層建立聯系,可這種人才就是在歐洲也不多見。曆史上直到南懷仁來到中國才算是滿足了需要,但是對于清朝的八旗貴胄來說,科學這種東西卻不是太受歡迎了。對于耶稣會來說他們也不喜歡科學,卻是現在歐洲科技進步的領導者,教廷應該不在乎中國是否和他們交流科技成果,但是卻害怕熱衷科學的中國人中斷他們的傳教活動,這會使得稍稍有點起色的工作直接回到原點。要說中國和其他異教徒地區有什麽不一樣的話,那就是中國無法靠武力來征服,也就是傳教士和他們的騎士們無法靠刀劍與火槍逼迫中國人信仰基督教,更别提新教那幫異端還在一旁虎視眈眈,所以他們對禁令的危機感也十分明顯,當他們第一時間從某些“朋友”那裏得到了消息之後,馬上就将其認定爲中國将會關閉傳教的大門。
也難怪他們一個個風聲鶴唳,原先明朝的時候就是用科學敲開了中國的大門,使得中國一些高級知識分子開始接納他們。也讓江南一帶有了一定的傳教基礎,現在中國自己出現了一個比他們還懂科學的皇帝和科學宗師級的大臣,他們傳教的合理性便開始大幅度的降低,更别提教旨中還含有大量與中原主流文化相沖突的内容,若是不能重新獲得中國高級貴族的歡心,那麽他們将會很悲劇的帶着“上帝”離開這片富饒的讓人發指的土地。所以即便是大年夜,即便是可能會暴露自己的“朋友”,他們還是選擇在第一時間跑到姜府來拜年!
“大年三十來拜年?”姜田聽了門子的禀報之後有點轉不過彎來,心想自己和這幫神職人員沒有交往啊?當初的确是想通過他們來了解歐洲的科技發展,可是當知道湯若望在攻克北京時意外死亡之後,就沒打算再和這幫上帝的狗腿子有來往,現在他們跑來拜什麽年?
姜田本想拒絕他們,可是又一想到正在海上颠簸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達的南懷仁,就覺得還是不要拒人于千裏之外比較好。他對基督教或者說對所有信仰上帝的人有成見,這是因爲他在穿越前居住的那個城市裏,教會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發展了一堆老頭、老太婆信教,你自己信也就罷了,這幫人還不厭其煩的在公衆場合傳播“福音”!看在他們歲數比較大的份上,姜田曾耐着性子聽過幾回,結果卻發現這幫人說的和邪教那套也沒什麽不一樣,無非就是信上帝者得永生,不信者永堕地獄。你要是表現的不屑一顧他們真的能詛咒你不得好死,最搞笑的一次一個不開眼的老太太糾纏着一名回民傳播福音……好在這個回教同胞還是有法制觀念的,沒有将她當成邪惡的異教徒來制裁。
書房中清茶冒着袅袅的熱氣,外邊不時的傳來鞭炮聲,兩個穿着修士袍的歐洲大胡子很局促的坐在下首位,他們平時可沒接觸過這種級别的中國官員,而且聽說這位年輕的貴族有個旅歐的老師,對于歐洲的了解恐怕并不比自己少多少,要想從他嘴裏得到有用的消息的确有點困難,可眼下也沒有好辦法,爲了上帝、爲了自己的信仰,主要是爲了繼續留在中國享受文明世界,他們必須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其實從這一點也看出這倆人并不了解中國,否則任何一個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都不會再這個日子跑來拜訪,說不定就因爲時間選的不對,那些講究禮法的士大夫們反而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拒絕你。
好在姜田不會一怒之下就将他們趕走,可真的走進書房之後他又有點尴尬,因爲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拱拱手算是問好,還是伸出手去和他們握手?再說握手禮現在發明了嗎?讓一個滿臉大胡子的家夥來親吻自己臉頰?那還不如幹脆将他們趕去出。還好這倆傳教士多少知道點中國的禮節,在中國出家人是不用向官員下跪的,所以這倆人便學着作揖的樣子拜見姜田,雖然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也好過什麽動作都沒有。
雙方落座之後,姜田也懶得和他們廢話,大過年的趕緊問明白他們有什麽事情:“二位不知可會說我國語言?”
其中一個有着一頭火紅頭發的家夥連忙點頭,用一種十分外國人的腔調說着南京官話:“大人,我會說一點點。”
姜田聽得臉直犯抽,若不是他聽過很多南腔北調的明版官話,恐怕都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既然如此,那就說說夤夜來訪的用意吧!”
漢語的好處是即使有一、兩個詞聽不懂,至少也能順下來大概的意思,所以這倆人就算不知道什麽叫夤夜,但至少也知道姜田的意思,紅毛神父趕緊說道:“我們這次前來,是有兩個目的,第一個是給您拜年,第二個是給您送禮。”
姜田心說這兩件事是一件事吧?你拜年不就是來送禮嗎?不過他也知道和這幫半生不熟的傳教士沒法說清楚,所以沒法深究這個問題:“既然如此那本官就多謝了,但不知神父帶來了什麽禮物?”
不是姜田貪财,而是他猜不出來這倆人想幹什麽,所以就打算從禮物的豐厚程度上來判斷一下他們的目的。聽了姜田的問話,那個紅毛趕緊和同伴說了幾句,然後對方就畢恭畢敬的從随身的一個包袱中取出一個臉盆大小的相框,姜田定睛一瞧,應該畫的是聖母與聖子,隻不過繪畫采用了最新的油畫技巧,屬于學院派的成熟作品。
“這個……”姜田吃不準對方想幹什麽,自己又不是教徒,爲什麽送這麽一副宗教繪畫呢?
紅毛并不知道姜田認識油畫,所以很興奮的介紹到:“大人,這是我們歐羅巴最新的繪畫技術……”
姜田沒興趣聽他磕磕巴巴的介紹,卻對這幅畫很感興趣,因爲上輩子也看過一個關于清朝宮廷畫派的記錄片,知道自康熙以後傳教士對中國的貢獻就僅限于藝術上了,尤其是宮廷畫受到了歐洲寫實風格的影響,代表人物就是家喻戶曉的郎世甯。其實姜田也聽過一個玩藝術的人說過,真要是論起印象、抽象這些東西,中國人比歐洲玩的更早,寫意山水就是一種已經脫出記錄作用的印象派風格。不過歐洲甯可說自己的印象派是受到日本浮世繪影像,也不願意和中國山水畫沾邊,一個可能性是中國的文化在那個時空并不是主流,而且中國文人習慣上更喜歡自然風景,而浮世繪這種版畫卻以人物居多,所以水墨畫才不受歐洲人認同。不過姜田自己覺得咱們的繪畫風格之所以沒能讓宋代工筆畫發展到歐洲油畫的水平,是和另一個領域:《解剖學》所分不開的。
中醫因其獨特的理論而且經過千百年來不斷改良的方劑,使得對常見疾病的治療頗有一番心得,缺點就是對骨骼以及肌肉的認識嚴重不足,除了某些法醫領域之外,就沒有哪個醫生需要知道人體結構的基本知識。而這個時代的歐洲醫學其實更不靠譜,比如著名的放血療法與換血試驗,不客氣的說此時的歐洲醫療水平不比後世某些非洲部落的巫醫強到哪去,這也是歐洲醫學沒能在這個時代對中國造成影響的主要原因。直到兩百年後随着解剖學和化學的雙重完善,在最終誕生了現代醫學。而導緻中醫不受重視,甚至還有些不學無術或居心不良的人鼓吹中醫無用的人,都有個比較直接的論據就是中醫沒有完善的解剖學基礎,當然關于穴位與辯證治療理論的研究,就是在二十一世紀也是個難題,但隻要良心不是讓狗吃了的人都要承認,中醫在某些慢性疾病、神經性疾病(不是精神類疾病)以及養生領域的确強大得藐視現代醫學。比如姜田上輩子有個朋友,此人罹患慢性腸胃炎,屬于那種不要命卻十分浪費廁紙的毛病,而這位兄台去某三甲醫院求診,西醫的藥方是《瀉立停》,中醫的藥方則是《參苓白術丸》,區别是一個有需要的時候再吃,而另一個要按療程吃三年!中醫的藥方似乎很不靠譜,但他還是照辦了并且堅持下來。因爲他知道西醫對此病基本無解,除了止瀉之外别無良方,而中醫則告訴他雖然過程緩慢,但你的病能治好。這隻是一個很平常的小例子,似乎帶有了兩種醫學的典型特征,一個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而另一個則想辦法固本培元,采用農村包圍城市的辦法逐步蠶食病竈。舉這個例子并不是爲了要證明中醫高于西醫,而是說這兩種醫學其實可以高度互補,對于中國人來說很多人也是這麽辦的,怎麽到了某些人嘴裏中醫就會變得無用呢?所以當姜田看到這幅油畫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并不是此畫能對中華的藝術帶來什麽沖擊,而是馬上想起了中醫的短闆,要知道肖像畫的根基可就是解剖學,沒有這個知識點又怎麽會有後來的那些學院派大師。
于是姜田馬上意識到自己要搞清楚這幅畫的來曆,不過也不能顯得操之過急,畢竟自己這邊還不知道這些傳教士有什麽目的:“嗯……不愧是迥異于我國的異邦畫作,但不知此畫爲何人所做啊?本官倒是對彼國文化很感興趣。”
姜田這一問就顯示出了中歐兩地的文化不同,在中國一副畫作無論是否有價值,除非是某些定制的作品比如壁畫與年畫,否則一般來說作者都有權利署名,而歐洲不同,教廷曾嚴格禁止藝術家對自己的作品署名,尤其是在宗教作品之中,對此米開朗基羅曾高度鄙視羅馬教會并無限崇拜中華。
那個會說漢語的紅毛對此并不奇怪,他可能是想推銷一下手中的資源,若是藝術能打動中國的高管就太好了,于是很自然的将身邊那個神父推了出來:“大人喜歡就好,這幅畫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這位雅各布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