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田不知道爲什麽有此一說,雖然他心裏也的确看不起現在的科技水平,但還不至于小觑古人,畢竟自己是個穿越者,和這個時空的科學家沒有可比性。但張韬這麽說了,他也沒有打算辯駁,誰讓自己這回把事情辦砸了呢。
張皇帝沒理他,而是轉身從一堆文件中抽出了一份資料扔給了姜田:“這是我讓宋老研究的火炮,你看看能用得上嗎?”
姜田知道宋應星正在研究火炮,但是不知道研究的是哪種火炮,以前也沒關心過這個,想着無非就是某種青銅前裝滑膛炮,高級不到什麽地方去。可是當他接過這份資料之後,才發現自己幼稚的可笑。倒不是說這炮有多先進,事實上這還是一門前裝滑膛炮,隻不過因爲冶金技術的提升,采用了鋼制炮身并硬化内膛,使得火炮整體重量大幅下降,但是這炮采用了一種短粗的身管,配上一種簡易的高仰角炮架之後,很像是一門迫擊炮。
張韬也不管姜田看明白了沒有,直接自顧自的說道:“本來我是想開發一種前線使用快速裝填的曲射火炮,類似于明朝的虎蹲炮,無非就是采用鋼材之後能輕便一些。後來因爲你造出了壓縮火藥,使得開花彈的威力有了質的提升,所以宋老就強烈建議研制一種全新的彈藥,本來這個工作打算交給你,可是恰好你提出了火箭炮的方案,老頭子就沒和你說。”
接觸的武器多了,姜田對這個時空的火炮也有了一定的研究,他馬上就想到了這種火炮在原時空的定位,并且很容易的就勾勒出了改進方案,隻要将炮彈改爲表面抛光的鑄鐵外殼,内部裝填柱狀壓縮藥,底部換成定裝速燃火藥,引信改爲紅磷火帽,那麽一枚标準的**就誕生了,若是對火炮擊針進行簡單的修改,并且換成螺旋杆控制的炮架,那麽用它平射也沒什麽問題,類似的迫擊炮平射技術還是當年土八路的發明創造,除了比後世的迫擊炮笨重了許多之外,幾乎就沒有任何不同之處。而這種火炮至少能保證五百至一千米的射程,在現如今這個時空,已經完全夠用,并且由于炮彈的價格低于火箭彈,它對軍費的消耗同樣低很多。就算裝在軍艦上,由于射速快、彈道可調,同樣能形成火力壓制效果,并且還省去了複雜的火箭發射巢,要說唯一的缺點也就是炮手的培養不易。姜田意識到自己走進了某種誤區,滿腦子高大上的想法最後适得其反,而恰恰是張韬這種上過戰場,同樣也懂得武器的人才能想到如此簡便易行的方法,看似土裏土氣的東西反倒是能發揮更好的作用,遠比自己那過分精密的火箭要實用的多。張韬看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也就沒再刺激這個老鄉,隻是下達了盡快研制殺傷爆破型**的任務,同時告訴姜田,宋老頭很大方的将迫擊炮的發明人改爲了他。
就連姜田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走出皇宮的,今天對他的刺激有點大,聯想到正在加緊研制的無煙火藥,他知道這将引發身管火炮的革命。不僅如此就連整個作戰方式都将産生不可估量的變化,這對于中國來說當然是好事,可對于自己這個自命不凡的科研工作者來說則是莫大的諷刺,他一直以爲自己将引領這次的變革,沒成想最終曆史還是選擇了簡單實用的路線,拒絕了自己這種跨越式大發展。難道真的像張韬所說的,是自己太小觑古人了?站在皇宮門口,姜田反複的嘀咕了半天,然後決定馬上去宋府拜訪一下宋老頭。
姜田到訪,宋府的下人自然不敢怠慢,不過宋應星并不在府中,就連宋懿都不在,于是他隻好先在書房中等候一下。兩杯清茶下肚之後,百無聊賴的就随手翻看一下書架上的書,這一看不要緊,本來還很随意的姜田表情逐漸凝重了起來。這是一本什麽書?其實沒什麽特别的地方,隻不過是介紹音樂十二平均律的手抄本,什麽是十二平均律?這是明朝平民王子朱載堉發明的一種算法,用在音樂上引發了革命性的作用,沒有它歐洲的文藝複興就算不上圓滿,沒有它人們對音樂的诠釋就沒有後來那麽多姿多彩,但是說到底這就是一道簡單的算術題——如何用進行2的12次開方!
看到這裏姜田的冷汗就下來了,這與他印象中不求甚解的中國古代科學完全不相符,甚至也與世界科學史不吻合,很多人都說中國沒出現科學的大發展是因爲數學的停滞,可是這個現實充分的說明了中國古代數學的發達。但朱載堉是怎麽想到的?或者說珠算開放術是怎麽誕生的?這本小冊子裏沒有明确的說明。于是姜田不甘心,反正宋老頭還沒回來,就在他的藏書中尋找有關算數的書籍,這一找直接誕生了本時空一件十分重大的事件——姜氏合流!也就是幾何與代數的合流,後世将此看成是高等數學誕生的開始。
此時的姜田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對中國數學的研究之中,直到天光偏暗不太能看清字迹這才擡起頭來揉揉眼睛。然後才發現宋老頭早就回來了,且坐在書房裏拿着一本書好整以暇的看着。姜田這才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再看看攤在書桌上的一堆參考資料,哂笑着走到宋應星跟前深深一揖:“小子無禮了!”
宋應星點點頭,又看看被翻亂的書架:“看你浸淫其中自顧不暇我不便打擾,可是有所心得?”
“晚生……”姜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再次一揖到地,此刻說多了隻會顯得自己很無知,而且是真的很無知。
宋老頭還是點點頭:“既然對你有所助,我這裏恰好還有一些藏書,你便一并拿了去吧!”
接下來的日子裏,姜田陷入了一種狂熱的狀态,宋應星的藏書自然不會是幾本或是十幾本的數量,宋懿奉自己爺爺的命令,将家中所有關于算術的書都送給了姜田,總共滿滿一馬車足有三百多本。宋懿對其進行了簡單的分類,其中有理論上的,也有類似于研究筆記或是習題冊之類的東西,而姜田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看一遍再說,反正馬上就到寒假了,他也沒什麽要緊事。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讓姜田吓了一跳。誰說中國古代科學不發達,作爲一切科學之母的數學在中國明代之前已經發展出完整的初級代數!且總結出一堆高效實用的數學公式,比如中國人耳熟能詳的九九乘法表,就是其中最經典的代表。有人可能會對這麽簡單的東西不屑一顧,這也算是高深的數學知識嗎?有這個疑問的人不妨想一想,簡單的乘法口訣如果換成英語該怎麽讀?oneonegetone、twotwogetfour……九九八十一怎麽辦?對于數學漢語有着先天的優勢。
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就不值得大驚小怪了,姜田把自己在後世掌握的數學知識套入到古代數學之中,然後發現中國古人竟然在很早的時候就發展出了足以震驚整個世界數學體系,而歐洲則隻是在幾何上有所建樹,畢竟平面的點和線更直觀一些,讓他們抽象的思考各種數字有點強人所難。而之所以中國古代的數學沒有歐洲那麽多聽上去很唬人的數學定律、定理之類的東西,除了性格上沒有歐洲人那麽厚臉皮之外,主要是因爲中國和歐洲的科學研究起點不一樣,中國古代的科學家大多都是從實用的角度去考慮,他們研究數學完全是爲了能在生活中解決問題,比如用開方計算精确音律。歐洲人在一開始則是自以爲高大上的研究理論,結果弄得不倫不類之後卡住了,之後在文藝複興時期出現了一波東學西漸的熱潮,中國的各種實用科學傳入西方,并解決了他們在基礎問題上的各種疑問之後,才有了18世紀的科學大爆發。不過這幫不要臉的受惠之後就完全否定了東方的學說,并且還恬不知恥的稱爲自己的發明創造,可見對于這個時代的中國來說,歐洲的角色有點像後世的韓國。
可能有人要提出不同意見,西方的數學進步可以從微積分的出現開始算起,它奠定了現代高等數學的根基。雖然對于微積分的發明人這本身有争論,但不可否定的是歐洲人終于突破了代數的瓶頸才最終建立起現代數學。姜田以前也是持這種觀點的,可是當他開始研究這些古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簡直錯的離譜,中國人既然能很早的就将圓周率計算出那麽多的小數點,怎麽會對幾何與高等代數一無所知呢?而中國之所以沒能誕生微積分,則是因爲這根本就用不着!
請有興趣且有一定數學知識的人注意,以下出現的名詞和概念可能會颠覆某些人對數學的固有概念。姜田發現在實際的生産生活當中,微積分的應用相當廣泛,既然中國早于歐洲建立了先進的科技,那麽離開精密複雜的數學計算是不可能的,而由于中國古代的科學家們十分善于總結經驗性的計算公式,所以在平時的使用中一般都是使用前人所總結的各種公式進行套用,所以才沒有出現那麽多用人名命名的定理。既然中國沒有完整的幾何學,那麽遇到幾何問題時怎麽解決呢?答案是古人用以下三個定理就解決了絕大多數的難題:數值差分法(泰勒展開)、勾股定理、大衍求一術(同餘問題求解)!中國古人将各種平面或立體幾何問題用三角垛積術進行展開,把複雜幾何拆成一個個直角三角形,接着就用勾股定理代入求解……是不是很像小學時那種複雜的平面幾何,給出必要的求證條件然後要求算出某塊面積或是某條邊的數值?事實上中國的教育體系之所以有别于歐美,很大程度上跟繼承了這種實用主義有關,回想一下小學到中學的課程,大多都是在教育學生們如何使用各種公式,而不用去想這個公式是怎麽來的。因爲那是更高級的知識有需要的時候再教。
算術算數!在中國的科學體系中算和術是兩種東西,算是推導的過程,而術是最終的公式定理,後人隻要掌握了術就沒必要知道是怎麽推導出來的,就好像現代人會操作計算機,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必要知道計算機語言是怎麽編寫的。西方現代數學的核心是函數,可函數是幾何學的推廣,中國沒研究完整的幾何學,是因爲咱們早早的就用楊輝三角代替了函數的作用,所以微積分在中國不僅出現了,而且應用的遠比同時代的歐洲廣泛的多。在此基礎之上,才有了科技與文化的雙重發展,中國不僅發明了樂器(有考古證據)更是能用數學推動音樂走向巅峰。姜田不禁去想,如果當年滿清沒入關,或是沒有東學西漸,那麽中國是否能發展出迥異于西方的數學體系?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明末清初已經有很多西方幾何學的著作進入中國,憑咱們先人的創造能力,這數學恐怕就要換個面貌了。
至此姜田可不敢對中國古代的科學家再有一絲的不敬,他發現小觑古人的這個說法實在是太委婉了,自己根本就是無知者無畏,什麽叫本事?能把複雜的問題簡化成簡單問題的能耐才叫做本事。雖然自己掌握的科學知識更多更全面,但是與古人這種化繁爲簡的大智慧相比,簡直是非常可笑。中國離開歐洲一樣能發展出先進的科學,最多時間會慢一些。但是歐洲離開中國……呵呵……
小心翼翼的合上這些珍貴的書籍,姜田仰天喟然長歎,滿清啊,你怎麽就那麽不走運?難道真的是胡人無百年之運?就算你國祚得保卻耗盡了中國在科技上的積累,最終還是逃不過身背罵名的宿命!或者說也正是出現了康熙這樣的一流科學家,他懼怕于中華民族的偉大智慧,才故意扼斷了科技進步的希望?當然這隻是姜田一時義憤的想法,真實的情況是,到了18世紀,由于中國民本思想與無神論的大規模傳播,導緻教廷的巨大恐懼心理,才硬生生的中斷了與中國的學術交流,使得中國科學界無法從快速發展的歐洲科學中得到借鑒,才最終落後于時代。這一點可以從歐洲文藝複興後期的各個思想大師的控訴中找到證據。
大年二十九,大街上過節的氣氛已經十分濃厚,一輛馬車在雪地中飛馳而過,守衛皇城的侍衛早早的就看見了這輛車,但是他們不敢阻攔和盤問,因爲衆人都認識的姜大人舉着象牙的穿宮腰牌風風火火的跳下車,一邊跑一邊大喊着:“十萬火急我要面君!”
侍衛們雖然不敢阻攔,但是也早有人跑回去禀報,他們誰都沒見過一向儒雅的姜大人如此邋遢,蓬亂的頭發好像許久沒洗了,胡子也長出了足有半寸,衣服雖然還算整潔,但遠遠的就聞見了一股惡臭,肯定是長時間沒有洗過澡。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能讓講究養氣的中國文人慌亂成這樣,難道是外寇入侵已經兵臨城下了嗎?
張韬看着姜田的造型也有些瞠目,心想你終于還是将基本禮儀丢到九霄雲外去了:“幹什麽?聽說你從宋老那趸了一車書,這幾天一直在悶頭看書,看傻了?”
一臉大胡子蓬頭垢面活像犀利哥的姜田點點頭:“看傻了!但是我傻之前,你必須禁止任何一本科學類著作流出國境!”
君臣兩人在禦書房内就“**”的問題展開了激烈的探讨,一整天的時間倆人誰都沒走出這個房間。這裏的一整天是真真正正的二十四小時,從大年二十九的早晨一直到大年三十的上午,太監們除了送飯之外,就隻是送了一桶洗澡水進去,也就是說姜田在禦書房裏一邊洗澡一邊和皇帝讨論!這待遇恐怕也是前無古人了,知道點内情的人也隻能感慨,看來姜大人彙報的事情太過緊要,以至于陛下雖然忍受不了他的體味,但也要讓他邊洗澡邊彙報,這就更讓人感興趣是什麽事情如此重要?直到第二天心力交瘁的姜大人被擡回了自己家睡覺。當時沒人知道這倆人究竟說了什麽,而且當時由于敏感的政治環境,很多人還以爲這是皇帝打算武力解決某些問題的信号,搞得一幫人連年都沒過好。不過海關很快就收到了一份新的命令,那就是出口貨物中暫時禁止書籍類産品出關,同時要求盤查傳教士之流的行李,除聖經以外的任何書籍均要備案審查,凡涉及科技類的内容一律沒收!
許多人對此摸不着頭腦,搞不懂皇帝和姜田究竟想幹什麽,不過好在這個命令對國人的影響幾乎沒有,所以緊張了一段時間之後,大家也就放松了心情好過年。隻是後世并不知道姜田和禁令之間的關系,以爲這是張韬聽了彙報之後自作主張的結果,所以沒将扼殺知識傳播的罪名扣在他頭上。姜田的瘋癫闖宮被史學家史學家冠名爲醍醐灌頂,在學術上的重要性超過了陽明格竹,并宣稱最偉大的科學宗師在這一刻正式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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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篇獻給祖國,也讓那些沒事喜歡抱怨祖宗的家夥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