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這次的朝會吧,不知道是誰捅出了鄭家艦隊傾巢出動的消息,整個朝會被這件事攪得沸沸揚揚。其實消息走漏并不是多麽嚴重的事情,哪怕是朝中的大佬們,說不定自家的商鋪就經營一些非法的走私勾當,和夷洲那邊有點商業往來什麽的很正常,而且鄭成功手下人的保密意識顯然也不會太高,在東亞的海面上已經很久沒有西洋戰艦的身影了,除了還算規矩的荷蘭人借道北上日本之外,大多數情況下鄭家的戰艦很少有大規模調動的需要,所以這次的出動顯然非同尋常,這件事傳到北京之後,不明内情的人很自然的就将其當成鄭家反攻的重要證據,所以沿海各駐軍是一頓雞飛狗跳,誰知道茫茫大海上這支船隊要攻擊哪裏?當然是大夥全都提高警惕比較好。而朝廷内部關于是否應該重開運河也是争執不下,海運派主要來自軍方和新官僚,他們從成本核算上下手,認爲海運成本遠遠低于運河,同時免除了一群靠河吃河的**蛀蟲,于國家是有利無害。運河派的論點也很充足,将關系到北方安危的漕糧放到大海之上,萬一有點什麽意外就會導緻政治動蕩,而且要想保護航線還需要建立一支大規模的常備海軍,這筆開銷未必比運河小。本來還是在探讨如何防備鄭家,結果說着說着就歪樓了,兩撥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就在姜田本着打醬油的精神聽着兩邊嘴炮的時候,不知道又是誰提出了對他的彈劾,理由同樣很充分,皇家海軍研究院迄今爲止耗資巨大,可連一艘像樣的戰艦都沒造出來,海軍現在隻能靠一些老舊船隻來撐場面,這是姜田這個院長的嚴重渎職行爲。
聽到這個彈劾,姜田本能的朝身後看了幾眼,隻可惜他不認識這個參奏他的人,不過他也懶得和對方扯什麽研發周期的問題,就算說了對方也未必聽得懂,就算能聽懂也還能裝聽不懂呢,反正今天大家興奮的暢所欲言就是爲了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因爲誰心裏都清楚,憑鄭家的陸軍要想光複大明,那純粹是癡人說夢,海上就算了,隻要他們敢登陸,等着的就是全軍覆沒的結局,無論他們在這裏說了什麽,軍隊肯定不會像前明那般受文官指使,且他們守土有責戰力強悍,除非鄭家找個沒人看見的犄角旮旯上岸,否則隻要一出現其滅亡的時間就隻能論天來計算,既然最終的結局是早已注定的,所以此時不表現的憂國憂民更待何時?至于敢彈劾姜田渎職,那就純粹是摟草打兔子,誰也沒指望皇帝真的會怪罪姜田。不過表面上的工夫還是要做一下的嘛……
一直看着大臣表演的張韬沉聲問到:“姜愛卿!你可有何要說的?”
姜田不緊不慢的出班奏道:“啓禀陛下,微臣雖沒有魯班之能,然自認盡心于國事,若是哪位大人覺得微臣屍位素餐無德無能,那盡可由這位大人替代微臣,好不辱皇命!”
姜田的話讓原本喧嚣的大殿上變得安靜異常,頭一次出現姜田撂挑子的情況,雖然這手欲擒故縱經常被一些官員使用,但還是讓衆人覺得事情不那麽簡單了,包括剛才彈劾他的那個官員在内,反對派的官員表情上異常精彩。論起對奇技淫巧……不對,是科學知識!滿朝文武全加在一起就算一同綁上宋老頭和他的孫子,也未見得能有姜田十分之一的水準,他要是說自己幹不了這個院長,那就沒人敢說比他更有資格。事實上在現在的這個朝廷裏,就算是最頑固的道學先生,也知道科技對國家發展的作用至關重要,雖然他們不承認這個作用能超過孔孟之道,但是科學已經證明了世界不是他們所想的那麽狹小,也不是你關起門來過小日子就能與世隔絕的,說到底就是科學所展現出的世界讓傳統文人無所适從,他們不知道該怎麽用儒家思想來治理越來越複雜的國家,于是他們的共識是讓專業問題由專業人士去解決,隻要這人不影響自己的地位就行,可姜田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這個共識,此人不僅深谙新學,而且還位高權重深受皇帝器重,已經成爲新官僚的代表性人物,尤其是參與了武器的研發獲得了軍方認可,本朝的軍隊還不受文官挾制國防部直屬中央領導,這樣一來就讓很多人感到了難以言語的壓力。
張韬當然知道姜田是在反将那些老古董一軍,不過作爲皇帝他不能躲在一邊看熱鬧:“胡鬧!此等軍國大事豈是兒戲,若再這樣吵吵鬧鬧互相攻讦,莫怪朕翻臉無情。”
這聲嚴厲的譴責聽在姜田和反對派的耳朵裏都沒有什麽動靜,本來作爲皇帝阻止朝會的歪樓行爲也是他的職責,關鍵是反對派或者說守舊派咽不下這口氣,本來姜田橫空出世的蹿升就挺招人嫉妒的,以前他教教書、玩玩音樂沒事招惹個花魁什麽的也就罷了,就算身居高位也和傳統的文人不挨邊。如今這中華朝的一大特點是軍人地位大幅提高,各軍區司令的級别相當于地方督撫,雖然不得幹預地方管理,可文官要想幹預軍隊也是絕不可能。習慣了軍人低自己一頭的那些個老官僚們如何能心情舒暢?于是朝堂上表面是新舊官員的互不服氣,根子卻在文武分制導緻的對立,當然這種對立在皇帝眼中卻是難能可貴且必須維持的。前明的閹黨若不是受到了嚴重削弱,說不定大明沒落的速度還能慢一點。現在因爲姜田和軍方急劇接近,且姜田還有着皇帝師弟的超然身份,所以守舊派真的很擔心本來中立的新學官員會全面倒向武官,那樣一來儒家就真的一點翻盤的機會都沒有了,此次彈劾姜田也是一種試探。
張韬跟這幫内鬥内行的家夥接觸的久了,早就知道這幫人的想法是什麽,可他也覺得海軍研究院得拿出點成績來堵住這些人的嘴,否則衆口铄金之下白的也給說成是黑的,那才是對科研的緻命幹擾。身爲經曆過wg的人,他不想再看見外行指揮内行的事情出現。于是他神情嚴肅的轉頭看着姜田問道:“姜愛卿,不知研究院那邊可有什麽應對?”
張韬的本意是讓姜田随便胡謅點東西,反正這幫文官也不懂,再說鄭家要攻擊哪裏他比誰都清楚,本來就是看熱鬧的事情,完全沒想過會搞成一次口水戰。但是姜田不知道他的想法啊!咱們這位姜大科學家對政治鬥争尤其是古代的政治鬥争還不能完全領會,好在本來他就兼任研究院的院長,對海軍建設也是思考頗多,所以他腦子一轉決定将一個牽扯有點大的計劃報上去。
想到這裏他出班跪倒:“啓禀陛下,微臣随身在京城,然身兼中華皇家海軍科學院院長兼首席設計師之職,對海軍建設之責亦是殚精竭慮未敢疏忽。隻可惜國家積弱至此,前朝一些宵小鼓吹海禁,緻我泱泱中華造船之技竟損失殆盡!陛下雖高瞻遠矚決心重建海軍,可船員缺失,造船工匠更是不堪大用,迄今竟連五百噸以上船舶都無法建造,這哪還是曾七下西洋造出寶船那般巨艦的中華!”
一聽他這聲情并茂的控訴,反對派官員就暗叫不好,這分明是翻舊賬揭老底啊!誰都知道前朝的文官幾乎集體反對開海,現在他們指責姜田辦事不利,卻沒想到讓人提起舊事,當年就是你們這幫短視的家夥自廢武功,現在有什麽資格抱怨我做的不好!好在這都是前朝舊事,這幫人自然是能賴就賴。
不過姜田沒有和他們糾纏的意思,話鋒一轉繼續說道:“臣思慮已久,若重建海軍必先重建造船工業,重建造船工業必先培養合格的工人,這些都非朝夕可就。但海軍現有船舶依然要支撐起萬裏海疆,僅憑這些孱弱小船并非沒有制敵之策,但前朝水師荒廢已久,今後若是接收新艦也不宜采用舊制,所以微臣鬥膽進言,先從整治海軍官職與重新編纂條例爲主,先培養出合格的新式海軍,再等新船下水便可……”
聽到這裏滿朝文武都有點傻眼,反對派本來還等着和他鬥嘴,結果人家隻是随便提了提以前的破事,然後就不去追究了。軍方本來也是在看熱鬧,新派官員和就官僚之間的争鬥和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但是姜田畢竟還算是自己人,若是情形不好再站出來力挺一下罷了。可誰想到他繞了個圈直接奔着軍隊體系下手了,雖說是整治孱弱的海軍吧,可陸軍軍官們聽着也有點不是滋味。
張韬聽着也有點奇怪,自己這老鄉又抽的什麽瘋?好好的提造船怎麽就變成了軍隊改革了?但自己是皇上啊,别人都能犯傻就自己不行,難道說姜田真的發現海軍有什麽嚴重的弊端非改不可?于是思考了一番的張韬覺得,既然話已經說出口了,不如就幹脆聽聽他的高見吧:“賢弟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有了皇帝的允許,尤其是那句“賢弟”說的姜田有了底氣,同時也是提醒某些人,自己這師弟不是輕易可以招惹的,于是姜田便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他這一說可不要緊,整個上午的時間就都被他給占用了,大殿之中隻聽他一人慷慨陳詞,直斥海軍的各種弊端,并且對解決之道一一說明,搞得所有人隻能草草的吃了中午飯之後下午接着看他噴口水。還别說效果真是不錯,整個大殿之中的所有官員有一個算一個,甭管他聽懂還是沒聽懂,至少是知道了一個真理,那就是窮盡中華朝文武官員,敢說和姜田辯論海軍的就是自取其辱!之所以會有這麽個效果,完全是因爲姜田抓住了一個讓其屹立不倒的論點——海軍正規化!
也許随便從船上拎出一個水手,都比他姜大人更熟悉海軍,但是要論起如何建設好海軍,就是歐洲的那些海上強國,都未必能超過姜田的見識,哪怕這家夥在原來的時空最多算業餘的軍事愛好者,可中國錯過大航海時代的曆史直接導緻了國家的衰落,放在一個軍迷心中,有幾個能不關注海軍的那些事?更何況在他穿越過來的時候,正是國朝勵精圖治厚積薄發開始追趕世界霸主的大時代,海軍更是擁有了曆史上第一艘航空母艦,各種軍事雜志與軍事論壇上,對于海軍作戰體系的探讨猶如汗牛充棟,哪怕隻是記得一點皮毛,放在這個時代都是先進的讓人發指。
廢了一天的口舌,姜田做到了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本來還有點抵觸的軍方徹底的折服了,他們這幫陸軍出身的高級軍官的确不知道該怎麽管理海軍,聽了姜田的解說這才明白什麽叫高技術兵種,也正因爲如此,才體會到了皇帝将自己這個師弟委以重任的原因。這個時代的軍隊因爲還是那些百戰不死軍人們掌權,他們并不怕有人挑戰自己,如果對方真的有這個實力,那麽他們絕不會爲了面子而拒絕提高戰鬥力的機會。至于那些文官們,尤其是反對派的文官們也徹底的啞火了,面對一堆堆的專業詞彙,他們連插嘴的能力都沒有,更令他們震驚的是姜田提出了制海權既霸權,控制海洋就是控制全世界的理論,艦船是流動的國土,海軍是中華海外利益的直接維護者,并提出将要用一百年的時間建設一支震懾全球的海軍,其規模至少要相當于歐洲全部戰艦的總和!暈暈乎乎的反對派們這才明白自己玩大了,不是人家不作爲,而是因爲牽扯到軍方而沒找找機會進言。這下他們算是替人家放出了一個洪水猛獸,早知道這樣幹嘛要彈劾他?雖然這些人嘴上不承認,但是不少聰明的已經想明白爲什麽對方說海禁是短視的愚蠢行爲了,若是當年大明有海商的便利,又怎麽會被區區滿清得了江山。
後世将這場大朝會視爲一個時代的開始,而姜田的理論經過整理在百年之後出版了一本名爲《海權論》的著作,這不是姜田的第一本書,也不是最後一本書,但絕對是影響力最高的一本書之一,曆史學家一緻認爲中華帝國在一百年後才公開這本書,就是爲了獲得一百年的發展先機,使得歐洲在摸索階段逐步落後于自己,該書發表之日既是中華的艦隊橫行四海之時。
不過此時的姜田完全沒有創造曆史的覺悟,他隻是将後世的東西提前搬了出來,這裏邊不僅有軍隊體系建設,甚至還包括了船級分類、作戰、情報共享、物資補給、損管控制、人員培訓以及預研體系等等一整套的東西,和陸軍那種隻要練會刺殺與射擊就能上戰場不同,海軍的培養可算是複雜數倍都不止。當然也有人反駁他,說鄭家明明也沒有這麽正規,不照樣橫行在大海之上。對此姜田隻能是呵呵一笑,現在還能靠數量撐場面,等到兩百年後西方的正規化海軍殺到家門口,那種海盜式的海軍能有什麽作用。不過說了那麽多理論上的空話,要是一點實在的東西也說不過去,所以雖然不願意,但是姜田還是隻好将一種新式武器搬上前台。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新玩意卻被最先陸軍搶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