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相對應的是某些新派官員暗中竊喜的表情,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以前無非是聖人門徒裏勾心鬥角。如今可是真真正正的改朝換代,不僅換了皇帝和國号,連治國理念都要大變。這還不算,以前那些靠壟斷科考而立足的豪門,可是真的迎來了末ri,除非家中的子侄有人研習科學,否則早晚都會被社會所淘汰。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可能崛起一些新的家族,這其中尤以宋家最爲搶眼,除了宋應星這老頭備受皇帝賞識之外,宋家還出了一個高材生,宋懿别看尚無功名,卻已經在科學界名聲大噪,僅僅是這姜田第一助手的身份,便已經成爲了新式官員所公認的儲相人選。至于他的老師姜田,人們很自然的将其劃入了勳戚的行列,早就不在文官體系之内。
不管姜田願意不願意,他都已經成爲了官場上的一個特殊存在。衆人也對他今天會上朝感到奇怪,最近官場上鬧的最兇的就是兩項改革,那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幾乎全部的官員都被卷進了無休止的争吵之中,關鍵是皇帝對于這種無休止的口水戰非但沒有厭煩和制止,反倒是老神在在的聽着各路人馬罵來罵去,尤其是這大朝ri,你們就是不想吵都不行,皇帝會主動的挑起各種話頭讓你們繼續吵。原先那些沿襲前明光榮傳統的禦史言官們,都已經吵到了不想再說話的地步。以前無論他們罵誰,哪怕是指着皇帝的鼻子罵昏君,至少還有個對手與對象,現在他們才發現張皇帝不僅不嫌煩,而且似乎很喜歡他們這種隻爲了反對而反對的罵戰傳統,反正軍權在手你們就算能把死人說活了都沒關系,聽你們吵架又不需要花錢,多好的娛樂活動啊!于是今天的大殿靜悄悄……
張韬看見姜田之後也感到奇怪,心想我不是放這小子幾天假準備開學嗎?怎麽來這湊熱鬧了?這幾次朝會沒有我說散朝可是誰都不能走,上個月還讓大臣們在這裏熬了個通宵,要不是自己弟弟出面求情恨不得讓他們耗死在這裏就完了。本想着今天繼續照方抓藥,可你小子一出現就隻能跟着一起陪綁了。有這個心思的不隻是張韬一個人,其實自打上朝以來别看百官默不作聲,其實大夥的眼睛全都瞥着姜田,這位消失了倆月的一品大員,總算是站在了這裏,他能否爲膠着的局面帶來轉機?哪怕是改革派的全面勝利也好,保守派的官員實在是沒有jing力再吵下去了。
姜田當然知道自己正處在風口浪尖之上,也正是因爲明白才起個大早來這裏受罪,因爲他知道這場中國曆史上空前的鬧劇該收場了。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裏,皇帝頒發的诏書數不勝數,而地方上爲了對抗zhongyāng也是各種花招盡出,從上書抗旨到陽奉yin違,從“爲民情願”到危言聳聽,總之能想到的招數除了造反之外都試了一遍,可皇帝呢卻油鹽不進就好像和自己毫無關系一般,一直都是一群改革派在毫無組織的,同團結一心的守舊派展開鬥争。中國的曆史上因爲政見不合或者利益沖突而導緻的争吵數不勝數,尤其是前明更是各種政治嘴炮的集大成者,讓那些官員們郁悶的是如今這個新朝廷似乎天生不怕朝争,哪怕皇帝的敕令并沒有被認真執行都沒有關系,就好像一群人在皇帝面前撒潑打滾極盡無賴之能事,對方卻無動于衷,所以姜田才将此看成是一出鬧劇。事到如今有些聰明人已經幡然醒悟不在言語了,還有力氣吵架的也就剩下了那些不太聰明的,這個朝代和以往的情況不同,中國是在沒有完全混亂且破敗的情況下完成的複興,新舊兩批利益集團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争搶着同一把椅子,所以張韬不能像曆史上許多開國之君那樣随心所yu的設計自己的國家。但是有一點可能是那些阻撓改革的人所沒有注意到的,那就是在這場鬧劇之中,軍方究竟持什麽樣的立場。
其實這個問題也是個僞命題,此刻的中華軍隊,也并不是其他開國之君那樣完全掌握在皇帝手中的軍隊,這支軍隊中還包含着不少前明遺留下來的地方部隊,和各類投奔、反正、招降的前僞軍與軍閥,張韬又沒能同自己老家那樣建立起高效的政委制度,所以除了直系的那幾支百戰雄兵之外,大多數守備部隊隻是被張韬的赫赫威名所懾服,在改革的風口浪尖之上,地方軍官本來就屬于地主階級的一份子,可又不敢真的和皇帝對着幹,所以這群人才是打破現有平衡的關鍵,而這個問題也早就在張韬的算計之中,他之所以能眼看着全國上下爲了改革争吵不休,其實就是等着那些敢冒頭的家夥自己暴露的差不多了,最後好一網打盡。現在網撒的也差不多了,該釣的魚也基本跑不了了,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就在這暴風雨前的甯靜之中,姜田左右看了看文武群臣,見沒人打算先開口便站出隊列幡然跪倒:“啓禀陛下,臣領命整饬船廠并建立研究院所,現已有小成特來複命。”
這時才有人想起來,姜田的本職是去造船,運古籍回來隻是附帶的事情。張韬在龍椅上也點點頭:“賢弟辦事朕還是放心的,短短兩個月就已經卓有成效,此行你勞苦功高,但是今後的工作不可停頓,直到那些學生們能自行思考、自行設計不再依賴于你。”
皇帝的期望很高,但是這個期望聽在别人的耳朵裏就有點諷刺了,他們不知道姜田究竟設計了什麽船,可聽皇上的口風,好像那個船舶設計院還是離不開姜田,那麽也就是說這位姜大人又在新的領域展現出了自己的價值,換句話說今後姜田會在海軍裏擁有無法撼動的地位。
“陛下,依臣所見,若想讓學子獨當一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若是不能提高他們現有的科學知識,恐怕百年之後也無法完成陛下的囑托!”
這句話說出來大有小看天下英雄的意思,本來裝聾作啞的朝堂上也是議論聲不斷,但是不僅皇帝聽明白了這裏邊的話外之音,就連一些聰明人也是暗自感歎,看來這全面普及科學教育是勢在必行了。隻有一些看不見天下大勢的瞎子,才會認爲這是師兄弟二人一唱一和的表演。
張韬當然明白姜田心中所想,于是他故作驚訝的問到:“賢弟何處此言?難道是有人敢陽奉yin違不履行自己的職責?”
皇帝這麽一說,不少人心裏都咯噔一下,難道說大清洗的借口這就來了?可是造船本來和地方上就沒什麽交集,能找什麽借口呢?
姜田不急不緩的說到:“非是有人陽奉yin違,而是我朝的工匠、官員知識貧乏底子太差,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臣要反複講解才會有那麽一兩個聰穎的聽明白,說明一個淺顯的道理更是需要不惜口舌,臣苦思冥想發覺都是我朝學子以前輕視自然科學所緻,使得本來聰穎的學生們被教成蠢牛木馬,隻知鑽研八股而不分五谷,隻會吟詩答對卻不懂得衣食住行,若長此以往國家暮氣深沉若遇外敵如何保家衛國?前朝亡國之禍不遠矣……”
如果放在平時,自然會有一大票的人站出來反對他的發言,并且指責其爲危言聳聽妖言惑衆。可是這倆月讓那些以吵架爲生的官員都懶得再張嘴,更何況現在傻子都看明白皇帝的意圖了,誰還會站出來自讨沒趣?再說姜田也是惡名在外,當初指責别人六藝不全皆是僞君子,如今若是在朝堂上被他罵豈不是更沒面子?
預想中的朝争沒有出現,張韬心裏有一絲遺憾。但是這也證明前面的策略見效了,至少現在是沒人再聒噪了:“賢弟言之有理,依你之見當如何處置?”
姜田也是成竹在胸,他畢竟也是個穿越者,知道張韬任由人們争吵的主要原因,就在于讓那些頑固派自己現行,現在目的也達到了,隻要國家亂不了,該怎麽改革就就趕緊施行,即便出了什麽問題也好及時糾正。
“啓奏陛下,依臣之見雖然四書五經不可全廢,然時移勢遷僅憑半部論語已難治天下,正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若想我朝百年後依然安泰,這教育改革乃必行之路,且重中之重就是科學知識的教育。”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說到了教改上來,大多數人都認爲這就是皇帝和姜田商量好的,隻要今天一上朝就趁着百官疲乏的機會徹底推動改革。其實他們不知道,張韬雖然同姜田說過這方面的事情,但絕不是這麽快的施行,按照張韬的想法,至少還要将一些隐藏在犄角旮旯的髒東西掃出來之後,才會順順當當的開始改革。但是姜田聽了宋懿他們的講解之後,也明白張韬的想法雖然吸引人,但是最終施行起來卻沒有那麽美好,極有可能會被一些有心人利用,變成打擊政敵甚至是挾私報複的手段,到時候哪怕張韬不想大清洗,也要血流成河了。對于這個教訓,無論是以前還是未來,都能找出不少。
所以,早已串聯好的一群聰明人自然不會反對姜田的教改提案,或者說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身家xing命與儒教興衰相比,還是舍棄所謂的聖人之學更好一點。這自然出乎那些守舊派的意料之外,本來最受抵觸的教改竟然獲得了通過,這可算是改革派一個階段xing的勝利,因爲在姜田看來,隻要全民教育真的施展開來,用不了百年,積累提高的民衆素質必然會催生出其他政治改革,所以隻要教改成功,就可以斷定中國絕不會繼續沉淪。至于其他人會不會看出這一點,他倒是不太擔心,畢竟誰有這個能耐,可以同穿越者一樣知道三百年後的曆史軌迹?
别看教改通過的挺順利,但是涉及到稅收、土地、商業等内容的東西,還是争論了很長時間,一上午就在扯皮中度過了。眼看着一群大臣跟商人一樣锱铢必較的争論不休,姜田也覺得甚是好笑。這些人口口聲聲的說商人逐利,不知禮義廉恥爲何物。可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時候,他們的表現也不比菜市場上的小販好多少,有時候甚至爲了土地稅的後面零點幾的小數都要反複争奪,至于官紳一體當差的條款更是大倒苦水。最終皇帝隻好抛出了早已制定好的解決方案,不想當差也可以,隻要繳納一定數額的罰金就行。嫌土地稅過高,或是認爲公糧收的過多也沒關系,國家負責平價贖買你手中的土地,若是不想賣就乖乖交稅。總之讀書人的特權是徹底沒有了,今後凡是适齡兒童都要至少接受三年初小教育,六年小學畢業之後,有資格參與鄉試考取初中資格,也就是以前說的秀才。六年中學教育合格着才算是過去的舉人,這種人就有資格參加公務員考試了。不過考慮到全國教育資源的分配不合理,除了前朝的南北分榜之外,從三年後開始,隻要初小教育合格并年滿18歲就能考取低級公務員,六年後改爲高小畢業并以此類推。并且明年的恩科錄取不變。這算是給了考生一定的緩沖時間,免得他們說朝廷有意阻擋其仕途。
争吵了一上午,姜田餓的眼冒金星,不過今天的朝會還是很有成果的,本來毫無進展的改革被他和一些聰明人聯手推動起來,這還不算一直以來有些混亂的部委改革初見成效,至少以前那種一個大部門什麽都管的情況沒有了,很多政策都是全新的且沒有曆史經驗,那麽幹脆就讓一群新設立的衙門專門管起來,等以後運行一段時間了,發現了問題再另行整改。反正最後這些散碎的部門還是會逐漸整合起來,這也算是曆史發展的必然規律。
正想着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準備散朝回家的姜田卻聽見一個太監高聲喊道:“太子太保姜大人禦書房見駕,其他人等退朝!”
得!又走不了,在滿朝文武複雜的眼神下,姜田隻好厚着臉皮朝禦書房走去,今天他本來是打亂了皇帝的計劃,按說被呵斥一頓也是應該的,不過張韬卻沒怪他,隻是望着一張地圖愁眉苦臉。姜田湊近了一看,原來是一張關外的地圖,各種勢力犬牙交錯被标注的一清二楚。
姜田歎了口氣:“内憂還沒有解決,外患又來找麻煩了?”
張韬在地圖上标注了一通之後扔掉了手中的鉛筆:“就算指點地圖時改用了鉛筆,可是咱們的總體态勢卻沒有多少改觀。”
姜田知道他這是發牢sāo,鉛筆這東西也算是自己的發明之一,而且還是那種被迅速廣泛運用的重要發明,可是就算穿越者清楚鉛筆的重要xing,卻無法改變中國北方遊牧民族侵擾的現狀,至少是現在看不出任何改變。
“其實,這張圖比我第一次看的時候還是有所不同的。”姜田指着長城一線的幾個據點:“這裏因爲咱們的通商政策而成爲了貿易樞紐,過上幾年它們的輸血作用會使得周邊部落與中原的聯系加強,弱小的部落被壯大,平衡了草原上的勢力……”
張韬一揮手打斷了他:“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關鍵是我們沒有這麽多的時間,若不對其進行一次重創,誰會規規矩矩的和你做生意。若是大軍出征……”
别看話沒說完,姜田卻理解了其中的意思,改革剛剛開始正是各種勢力蠢蠢yu動的時候,沒有得力的軍隊坐鎮,難免一些人會铤而走險。可是再一想張韬一直以來的部署,爲了押運古籍竟然動用了守山海關的邊軍,表面上看是重視這批文物,實際上暗示的很明顯,邊軍進京若有不臣者即刻擒拿!難道他已經連京營的禁衛軍都不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