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田的私塾此刻一片靜谧,每個學生的桌子都被拉開距離,并且在座位之間還設立了屏風,這一切都是因爲此時正在進行期末考試。姜田還是習慣xing的在六月底進行考試,然後學生們就知道了自己将要面臨兩個月的暑假,這對于sè狼那種學生來說,簡直就是體貼下情的仁政。可對于張環那種恨不得住在姜府的人來說,則痛苦的無以複加。但是沒辦法,科學院已經傳出消息,這兩個月姜田要到大沽船廠指導工作,所以就算你不想考試,這學期也正式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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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任命,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自然有着不同的理解。從技術人員的角度看,這個命令一點都不奇怪,朝廷苦于沒有堪用的水軍,所以早在南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着手建立新的艦隊,隻是當時戰事正酣,沒有閑錢投入到這個無底洞。現今天下初定,回想前明的舊事,若不是朱元璋給子孫打下了好基礎,又怎麽會有鄭和的七下西洋。一直推崇大航海的張韬,自然不能讓姜田這種萬金油似的人物閑置在京城。官場上的老油條們卻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很明顯張韬将姜田調走,是爲了防止這個新官僚的标杆卷入某些事情,别管那些守舊派是否真的有意把姜田拉下水,至少都說明皇帝對此有了防備。再說朝廷改革已經進入到了如火如荼的厮殺階段,以前大家夥誰都沒發現那些制作jing良的銀币所隐藏的殺招,朝廷規定用銀币完稅不收火耗,這就等于絕了底下那些官吏的灰sè收入,因爲無論是小民還是地主,都在想方設法的将手中的銀子換成銀币,哪怕在折sè上吃點虧也在所不惜,因爲地方上的火耗很多時候能達到賦稅的五成之多,就是火耗比正稅還多的情況也是有的。否則一個清知府怎麽能在三年之内聚斂十萬雪花銀?
在一個沒有全國xing銀行體系的社會裏,怎麽推行新貨币?辦法很簡單,那就是進行國家采購。正當夏糧豐收的時候,朝廷明文規定,若是将糧食賣與當地駐軍,則可享受用新币結算的便利!這樣一來農民自然更願意将糧食賣給軍隊,然後再拿着亮閃閃的銀币去交稅。而直接忠于皇帝的軍營裏就堆滿了各種造型的糧食口袋。爲此不少軍營甚至将營房騰出來堆放糧食,反正用不了多長時間,這些東西都會被源源不斷的運往北方。這可真是要絕了那些豪族大戶的命根子,以前的大明雖然天災不斷,但是**才是亡國的根由,諷刺的是明朝坐擁廣袤的土地,卻因爲老百姓吃不飽飯而揭竿而起,最後逼得崇祯自殺。難道說真的是沒有糧食嗎?其實不然,隻是糧食被那些大地主、世家豪族們壟斷而已,這些家夥人爲的擴大災害,哄擡糧價并壓低地價,不僅巧取豪奪破産的自耕農,也讓明朝的經濟陷于崩潰,再加上明代的規矩是有功名之身的不用交稅,這就導緻了一幫有恃無恐的蛀蟲逐漸的抽幹了這個國家的血液。
以前朝堂上那些傳統勢力一直都盯着文人的這些特權,所以每當張韬要動他們的既得利益時,總是明裏暗裏的拆台對抗。卻沒想到這個小小的銀币讓他們yin溝裏翻了船。朝廷已經開始了整頓吏治,以前那些不入流的胥吏們迎來了轉正的機會,自然對原先的上司就有些陽奉yin違了,張韬雖然下令火耗歸公,但是還留下了一個緩沖期,地方官們原以爲還可以最後再撈一筆,哪成想緊接着又變成了用新銀币不用繳納火耗。一開始他們還對此不太擔心。一來鑄币需要時間,這次的夏糧恐怕是趕不上了,就算有幾個行商用銀币交稅,也不會影響總的收入。再說地方上他們就和土皇帝一樣,老百姓就算看了皇榜,他們也有把握用各種龌龊的手段來壓榨小民的油水,可接下來他們才發現這個新皇帝的确不止是打仗内行。
接到了軍部的密令,各地的駐軍不敢怠慢,積極的組織官兵投入到幫助老百姓夏收的行動中去,反正張韬的新軍完全就是脫胎于另一個時空的人民軍隊,而且經過多年的接觸,老百姓都知道這支軍隊紀律嚴明,是他們自己的隊伍。一番軍民魚水情般的熱烈氣氛之下,當兵的總會有意無意的宣講一些朝廷的新政,除了用銀币不交火耗之外,還深入淺出的解釋了攤丁入畝以及新制定的工商業稅法。一時間大江南北的田間地頭,總會看見一幫老鄉圍着幾個滔滔不絕的軍人認真聽講,并且不時的對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深入探讨。原先那些習慣了乒百姓的官吏隻能幹瞪眼,莫說是軍隊并沒有造謠,且句句切中要害,就算講的有不實之處,也沒人敢捋這個虎須。你要是敢像以前那樣逼迫小民,萬一對方往軍營裏告一狀,當兵的雖然不見得能審判自己,可眼見着就是轉正的關鍵時期,出了這種事情你的正式編制之夢就算是到頭了。若是僅此而已也還罷了,那些大地主完全可以通過惜售和抛出糧食來控制糧價,就算你能從海外購買可也要時間運送,完稅的任務無法讓朝廷能有足夠的時間平抑物價,屆時不僅這些大地主可以樂呵呵的看着自耕農們被擠兌的無路可走,最後隻有将土地賣給自己這一途。
深知這些人是什麽德行,張韬當然想好了對策,當初看似妥協他答應讓前明的士紳們在世時還保留不納糧的特權,不少人對此還額手相慶,認爲他張韬也有服軟的時候,後來看了商稅辦法之後才知道,人家隻是答應不收農稅,但是商業上一視同仁都要繳納稅款,而且這稅不是按年頭繳納,是按月來計算,這年頭的豪門望族哪個不是找代理人給自己開辦些買賣,誰家沒有點産業,更有甚者利用地方上的潛規則搞起了壟斷經營。可現在好ri子到頭了,收不上農稅沒有火耗的地方官隻能靠商稅來刷政績,就算某些鋪面是某某大人物的産業又怎麽樣,新法規定了你要交納的數額,隻要敢不交,他就能封店。這不僅促進了地方官與地方勢力的對立,同時也讓那些打算壓低糧價讓農民破産的家夥直接打了退堂鼓。家裏沒工商業的人還好說,隻當是看熱鬧了。可那些經營着店鋪或是作坊的人則頭痛無比,詳細的稅制導緻他們的利潤直線下降,更是對那些五花八門的新名詞搞得暈頭轉向,什麽增值稅、定額稅、消費稅……總之能讓最優秀的賬房先生都爲之郁結,他們唯一能搞清楚的就是以後做生意都要交稅。大一點的坐商要繳營業稅,走街串巷的要繳定額稅,你的利潤中有增值稅,每件商品還附含着消費稅。更要命的是的這裏的稅銀也是要收火耗的,你要是不想掏就要付銀币,如果沒有那就隻有将糧食賣給軍隊了。
這下那些囤積着糧食的地主們沒轍了,隻要他名下有工商産業,就不能讓糧食的價格繼續暴跌,他們還指望能多賣點銀币出來,否則賣糧的錢不夠補貼商業的。可也不能過分的加價,人爲制造糧荒,因爲軍隊手中現在掌握着海量的糧食儲備,随時能抛售打壓糧價。在這番連環計之下,已經有人在私底下對新朝喊出了萬稅萬稅萬萬稅……但是真正的商人很快就發現,雖然稅種繁多,可每樣收取的數額不僅有據可查還不影響自己擴大經營,細分之下就能發現新朝在稅務上的高明之處,看似什麽都要交稅,但是每樣交的都不多,完全不比前朝多。這麽說是有根據的,因爲除了某些行會的會員,以及京城大佬名下的産業之外,明朝的商業稅看似極低,但卻經常要被朝廷白吃白拿,小門小戶沒有背景後台的,一旦被強迫當皇差,則離破産也就不遠了,明朝中後期看似繁榮的市場之下,其實和土地情況一樣,那些掌握着市場與壟斷經營的托拉斯們,其實一點錢都沒上繳國庫,每年的商稅都靠盤剝中小商人來完成。你說大明朝能不被自己餓死嗎?現在沒有這種顧慮了,農業社會的一大特點就是靠糧食來穩定物價,這一點放在後世也一樣,雖然此時的人不明白cpi是什麽,但也能理解朝廷花大力氣掌控糧食的意義。隻有食品價格維持在一個合理的穩定價位,才能徹底解放老百姓的腰包并促進消費。這個道理放在後世誰都懂,放在這個時空就顯得高深莫測。于是那些前一段時間還打算串聯遏制新政的家夥們,郁悶的發現自己已經被人算計的毫無勝利的可能xing。如果放棄工商業就等于放棄自己最大的财富來源,如果不放棄就要規規矩矩的和人競争,哪怕是曾經勢力強大行會,有鹽商的例子在前邊擺着,誰能對抗整個國家?朝廷隻是讓軍隊多建了幾個曬鹽場,就将原本的鹽業沖擊的體無完膚。如此血淋淋教訓,足以讓很多野心勃勃的人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
所以當滿朝文武逐漸醒悟之後,一則謠言便悄然興起,那就是策劃如此拐彎抹角還缺德帶冒煙的圈套,并且設計讓大家夥上當的始作俑者,便是準備離京出差的姜田!其實這次姜田真的是冤枉的,至少也是部分被冤枉了。他隻是制造了一堆機器,然後讓銀币以極低的成本和極高的速度流向全國,最多也就是加速了這一進程而已,真正的黑手就是張韬本人。有着上輩子開國時智鬥上海黑心資本家的曆史見識,有着失敗的計劃經濟經驗,在金融改革方面張韬比姜田要成熟且狠辣許多,尤其是在封建朝廷基本不受所謂的輿論控制之下,隻要他願意,複制一下公私合營制度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被姜田提醒并開竅的他決定不再重複這條老路,隻要重工業和食品生産攥在手中,不怕那些資本家能翻天,讓你們攥着土地少上幾年稅又如何,反正靠種地你們是甭想發家緻富了,再加上北方吸納了一定的佃戶流失,就連勞資糾紛都不用擔心發生了。除非地主們有把握自己一個人種植幾千畝的農田,否則隻能盡量挽留那些準備遷移的農民,這回進一步加劇種植成本,減少他們的收入。但如果你全力經商開廠,則土地要優先賣給國家,且定價權也在朝廷手裏。
“這套制度看着有點眼熟!”姜田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好像就是某個時代咱老家幹過的事情。”
張韬搖搖頭:“還是有區别的,就因爲你不配合,否則朕早就開始土改了!”
皇帝陛下的策略就像是個中國在各時代改革的大雜燴,去除了一些妥協的東西,加入了一些跨時代的政策,至于這麽幹是否真的有用,隻能讓時間來證明了。姜田一直都有種這麽做會拔苗助長的感覺,但是張韬心意已決,而且他們還設計了一個防止江南士紳反彈的保險,所以姜田就沒攔着他。可是當這些政策逐一宣布之後,大江南北還是激起了相當強烈的反對意見。首先就是以後各類讀書人都不再有特權,哪怕你會背上幾本四書五經之類的,也沒人覺得你就高人一等。這簡直就是将那些文人的臉面撕下來當衆扔進垃圾堆。緊接着便宣布一切特權取消,别說是見官不跪、不當差不納糧了,就是以前給的廪米都沒了。你說讀書人要是沒有了好處,那誰還讀書?就在這個時候,姜田的私塾開張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明年的科考命題也公布了,接着就是新的稅法開始實施,還有就是宣布移民到北方可以享受科舉加分……到了這個時候,誰都知道皇帝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一盤和全天下讀書人作對的棋局,關鍵是目前皇帝占據着上風。
想當初姜田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張韬打消了土改的念頭,此時不同于清末,民間對于科學的認識還基本沒有,對于改良社會制度也沒有統一的認識。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下,除非一開始你就是靠群衆運動起家,否則就連自己陣營的人都不會支持打土豪分田地。曆史上也正是因爲雍正對稅收、火耗等制度進行改良,才讓地主階級變本加厲的剝削佃戶,否則在攤丁入畝的政策下,他們無法聚斂更多的财富。也就是說哪怕最後還是需要土改,那也是百年以後的事情了。
還在回想着和皇帝商讨國家大事的姜田,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監考,或者說學生們認爲他忘記了監考。因爲此時的姜田正站在教室的窗邊,凝視着遠處的天空負手而立,若是老天能配合一下,稍微吹拂一點清風,的确很有大師風範。可惜天公并不作美,烏雲yin沉沉的猶如在頭頂上蓋着一床棉被。但是無論造型多麽的深沉,可背對着學生該如何監考啊?試探着伸長了脖子,确認姜田的确陷入了某種思考狀态之後,劉寶铠小心翼翼的将腦袋伸到旁邊的桌子上。他的右手邊就是本班的才女心月,對于這個sè狼如此露骨的抄襲,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隻好當做沒有注意到,繼續做着自己的試卷。
一直都保持着思考着狀态的姜田,頭也不回的突然開口:“意堅,你是想在暑假裏補習到下學期開始嗎?”
教室裏爆發了小聲的嗤笑,sè狼則震驚于姜田背後長眼的本事,也虧了張環坐在他的前邊,并沒有看見這位準公爵的奇葩表情,否則一定會在内心中将其歸類爲廢物。通過這個小插曲,的确沒人再敢打作弊的主意了,因爲誰也不知道姜田是怎麽監視他們的。隻有心月因爲角度的關系抿着嘴微微一笑,她正好看見打開的窗戶玻璃反shè出姜田戲谑的表情。直到一名騎手牽着馬走進胡同之後,姜田臉上的笑容才逐漸消失,這裏的居民早就習慣了軍中的傳令兵滿胡同的打聽姜府在那,所以也不等他開口就直接一指倚紅樓的大門,結果那人順着方向看過來,正巧瞧見正打量自己的姜田。來人從馬背上解下一個手臂粗的竹筒,這是軍中用來裝地圖的特制容器,但是這次裏邊沒有地圖,而是一張張簡單繪制的船舶造型。
“唉……”姜田歎口氣,這個信使的到來,就說明自己要即可動身去天津了,于是他擡頭對抄不到答案而抓耳撓腮的劉寶铠說到:“意堅于考試中意圖抄襲,所以罰你随我一同進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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