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不是不想站出來說話,而是将軍年幼幾個家老爲了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雖說保科正利爲幕府争取了優惠份額的大頭,僅憑這個就能賺不少錢,但是他們不是不知道這樣做會削弱幕府的影響力,尤其是看見保科帶回來的整整幾大箱子書籍,這些也能讀懂中文的家夥明白,就是集合全日本的文獻,都無法和這些東西相比,有着豐臣秀吉的前車之鑒,誰也不敢自大到認爲條約可以随便廢止。..
“保科殿下,此次中原之行您對中土的軍備有何看法?”說話的是大老酒井忠勝,作爲輔佐将軍的人他最關心的就是這個鄰居是不是兵強馬壯。
保科正利想了想說道:“我并沒有機會接近他們的軍營,但是從上岸的那一刻起,就可以看見港口有軍人把守,一路上無論是城關還是我們住的驿館,也都有軍人站崗,要說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除了衣甲鮮明之外,就是他們都裝備着鐵炮!”
日本人将火槍稱之爲鐵炮,受荷蘭人影響戰國時代末期曾經有過大發展,可是與日本人後來吹噓的不同,這種東西别說是裝備數量有限,就是威力也差強人意,和明朝的鳥槍相比多有不如之處,更不論魯密铳、迅雷铳之類的火槍。但是這件事給屋子裏的幾個人震動不小,一支軍隊竟然以火槍爲主要裝備,這得多大的财力?
保科正利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事情急忙補充:“除了鐵炮之外,他們的大筒也不少,在港口的炮台上,我遠遠地看去至少有幾十個炮位!至于北京城,聽驿館的官員說平時爲了保養,不會将大筒推出來,但是北京城頭至少有巨型大筒幾十位!再有就是他們正賤賣刀劍,除了官軍的制式軍刀之外,其他的各種刀劍應有盡有!”
說着保科正利命人取來了一個劍匣,打開之後裏邊是一把中原常見的龍泉劍:“此劍原爲一些武人與文士佩戴,雖然不如咱們的刀好用,但是諸君請看。”
保科抽出一段劍身遞給了酒井,對方接過來隻是緩緩地抽出,兩眼就開始放光。溜光水滑的劍身上沒有日本刀的那種花紋,可是猶如鏡子般的光滑度和微微顫抖的聲音,都說明此劍屬于上乘之作。
“聽說因爲中華的皇帝當年曾大規模冶鐵,所以中原的刀劍已經不再用鐵來做,全部都是精鋼打造,比我們的刀劍重量輕了不少卻鋒利非常。我曾見過一次他們的軍刀,那是軍官配備的制式刀,刀鞘與纏手都比較粗糙,但刀身也是精鋼打制,比我們用的要厚重,不夠漂亮卻很實用如果我們雙方劈砍會很吃虧的。”
保科正利其實不知道,軍官佩刀雖然也是官方配發的東西,但那主要是裝飾作用,真正上陣殺敵士兵們使用的是仿制後世的軍用開山刀與刺刀,刀身短小但威力可不小。至于他說的大筒其實就是咱們說的火炮,當年也是歐洲人傳過去的,這事說來好笑,他守着火炮的發明國卻繞了半個地球才得到火炮技術。對于日本人來說,一場戰争誰要是動用了火炮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如果比照着明朝的火器密度估計他們連散兵遊勇都算不上,和中華朝相比……世界上目前爲止也沒有全火器軍隊,所以沒有可比性。
酒井歎息着将寶劍收回鲛魚皮的劍鞘:“這麽說現在的中原已經不是明國那種朝廷了,而且他們的确是不能招惹的!”
就這樣幕府後知後覺的也隻好捏着鼻子承認了條約,并且宣布堺港重新成爲對華貿易港,任何要與日本貿易的商船都要到堺港卸貨并交納關稅。其他的大名尤其是九州的島津家就對此很不滿,這等于是舍近求遠。不過他們也不是沒有變通的辦法,這幫家夥在明朝的時候就實際的侵占了琉球,表面上琉球王依然受中原朝廷冊封,但是在他頭上還有一幫日本人,薩摩藩侵占琉球除了要開拓領土之外,主要的目的就是找一個對華貿易的代理人,這也是他們雖然占了那串小島卻不宣稱主權的原因。以前明朝自顧不暇也沒心思管海外番邦的這點破事,但是中華朝開放貿易,琉球也接着受到了新朝的冊封,那麽就是說通過從琉球交易要比跑到堺港省事不少。這可能是幕府所想不到的。
按照原先的曆史發展,自德川家光死後,德川幕府就開始走向下坡路,閉關鎖國的影響将持續的把日本推向封閉,但這個過程十分緩慢若不是有美國人炮轟江戶,幕府可能還不會這麽快倒台。這個時空中由于閉關政策逐漸失效,德川幕府其實還曾經走向了一次小小的輝煌,隻是在礦藏基本挖光之後日本的原材料經濟逐漸崩潰,外來的廉價糧食又嚴重沖擊了本地農業,加速了幕府的死亡,使得大政奉還的年代比另一個時空早了幾十年。後來幹脆被中華改造成了以旅遊業和服務業見長的經濟形态,至于他們的服務業有多麽的出名,這個就是後話了。
就在日本人摩拳擦掌的準備重現遣唐使的勝景時,姜田卻頭疼的要命。雖然臨時趕制了不少量具,但是工匠們和那些研究員們還是習慣于用自己經驗來造東西,就算你給他們一把尺子,想讓這些人把那種“差不多就行”的思想抛開,還是要費不少的口舌。這還不算,那種新穎的設計圖也給他找了不少麻煩,這些人根本不懂比例尺,隻是以爲圖上畫的多大零件就造多大,就算上邊标注了尺寸,可還是能搞錯,理由是他根本不知道數字後邊寫的那些mm、cm是什麽意思。就更别提讓匠人們看懂小數點了。
焦頭爛額的姜田坐在屋子裏搔着頭皮,自己又有好幾天沒洗澡了,雖然天氣很冷可是屋子裏很熱,加上他這幾天着急上火的和那些家夥掰開了揉碎了講解,其實這身油泥都可以種糧食了,他想了很長時間,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總不能自己想做什麽東西的時候都要這麽費事吧?再說隻要設備複雜一點他們就不懂得看圖紙,天天都來問這問那,你就是畫的再詳細也沒用。
“德馨啊,咱是不是想個别的辦法?”
宋懿也知道這些情況,可是他不認爲這是大毛病,事實上如果不是姜田的要求太多,以前他們造點什麽也沒有這麽費事。但是他也知道姜田嚴格要求是有原因的,凡是姜田主持制造的東西都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先進的,許多奇思妙想都讓這個愛好科學的年輕人大開眼界,就比如現在正在做的黃銅熱軋機,滾燙的銅條隻要進入這個機器最終出來的就一定是薄厚均勻的銅闆!機器的設計他已經搞明白了,其實道理很簡單,就和家中烙大餅一樣用鋼制的軋輥将銅條碾平,多道碾壓工序之後出來的就是成品。而且更先進的是,姜田在設計之初就考慮到人力已經無法完成這樣的工作,所以他設計了一種動力标準接口的東西,無論是水車、風車還是畜力,隻要是按照這個接口設計一套傳動設備,就能實現在各種環境下的使用,當然宋懿不知道是這種标準接口其實是爲了今後的蒸汽動力做準備的。問題就是因爲太先進了,宋懿可以想象這種設計能用在很多地方,别說是壓出銅闆隻要調節好軋輥的間距,就是銅皮都能做出來。但如此精密且對機器材質要求極高的東西,對于他手下這幫工匠們來說已經超出了最狂野的想象,别的不說,單就是那大小不一形态各異的齒輪都能讓經驗最豐富的老匠人叫苦不疊,爲此姜田隻好又單獨給那些研究員重新開課講解了杠杆原理。這還不算那些加工難度最大的軋輥,鋼鐵打制的一根鐵棍要求從頭到尾粗細一緻并且表面絕對光滑,每次姜田都會拿着這一個特制的大卡尺仔細測量,誤差必須小于零點一毫米!
想起這些宋懿也很頭疼:“先生,咱們是不是先放下這麽嚴苛的東西,反正銅闆就是用鑄造的也沒什麽大問題,先将您說的那種沖壓機造出來,别誤了朝廷的大事。”
姜田知道這是善意的提醒,他何嘗不知道如果隻是爲了造錢币幹什麽如此大費周章,宋懿不會明白這種國家級研制項目所産生的帶動效應,如果這台熱軋機真的成型了,那麽中國的金屬加工技術将會産生質的飛越,等那些找礦的人回來,如果冶煉出合格的特種合金鋼,就能将整個加工體系推向新的高度。這次隻是借着貨币的由頭來研制熱軋機,其實他還想上馬車床與镗床,卻因爲發現材料實在不過關沒有合适的刀具這才作罷,真不知道某些穿越人士随随便便的就能用土镗床給槍管冷拉膛線,是怎麽做出來的?
“這樣吧,你先将大夥召集起來,咱們再集中培訓一段時間,人力沖壓機的結構要簡單不少,可對材料的要求卻不低,咱們争取過年前先将沖壓機做出來,至于合适的模具就隻有等合金鋼的試驗了。”
“唉……”宋懿談了一口氣:“也就隻有先這樣了,沒想到道理這麽簡單的東西,我們卻怎麽也做不好。”
姜田一聽反倒是樂了起來:“你記住,工業設計追求的就是化繁爲簡,兩台同樣作用的機器零件越少的那個技術要求越高,就比如咱們的熱軋機吧,整台設備一個院子都裝不下,如果咱們有更好的動力和材料,至少能減少三道軋制程序,那能節省多少材料與成本?”
宋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知道姜田說的肯定是有道理的,雖然這台設備還沒研制成功,但是他也已經看出了巨大的潛力,隻要機器能開動運轉,多少銅匠就能從繁重的打制過程中解放出來,他們隻要買合适厚度的銅皮,就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同時也會讓多少以此爲業的匠人丢掉飯碗?如果說真的還能再減少設備的零件,那豈不是會擠垮那些不占優勢的小規模作坊,除了手藝精湛的師傅之外,其他人都能失業。他不知道在無意中已經窺見了工業化的威力,那就是能讓手工業幾乎死亡。若是将來有了蒸汽機,姜田其實還想造出冷軋機,結合蒸汽動力的沖壓機,那才是壓垮傳統加工業的最後一根稻草。
于是,所有的匠人和研究員又被召集到姜田的工作室,說是工作室其實是以前某個地主家的堂屋,科學院怕凍着這位品級超然的專家,不惜工本的給牆壁加上了一層火牆,原理就是将火炕給搬到了牆上,在不影響美觀的前提下起到了土暖氣的作用,缺點就是費煤,好在京郊有不少小煤礦,科學院自然不差這點錢。
“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今天我再次強調一下對質量的控制,你們要抛棄以前的觀念,科學院做的東西必須是天下最好的……”姜田也沒多少廢話,這些天早就和這幫人混熟了,他知道你說多少大道理都沒用,這些人未必能聽懂,但是隻要強調科學院前邊的皇家二字,強調給皇家做東西必須是最好的,那比多少理論知識都有用,至于如何提高這些人的業務素質,那也隻有能研制成功後,用實際的效果來震撼這些榆木疙瘩。
如果說那些幹活的匠人對姜田是一種平民對官員的敬畏,尤其對方還是身穿鬥牛服的大老爺。那麽這些研究人員則是發自内心的一種敬佩,這些人有些年紀也不小了,在當年潛邸的時候可能就已經随皇帝輾轉全國,其中的一些就連宋懿看見了也要按子侄的輩分行禮,可是當姜田不留情面的批評他們時,絕大多數的人根本不敢反駁,這不僅因爲姜田是皇帝的師弟,還因爲在這個小字輩的面前,他們曾經引以爲傲的手藝是那麽的不值一提。就說前幾天講解的杠杆原理吧,雖然以前皇帝也說過類似的東西,卻絕對沒有這個年輕人說的那麽詳細,尤其是應用在齒輪上,讓他們見識了什麽叫活學活用。
因爲沒有車床,所以軋輥的研制上姜田采用了一種笨辦法,就是在打制的鋼棍上先修出大概的輪廓,然後就是在人力砂輪上固定打磨,這種做法不僅效率低下,同時精度控制還相當不好把握,姜田隻能又從改良砂輪開始,盡量使用精密器件和機械固定,摒棄傳統的打磨方法中全靠匠人手指的感覺的做法。就和上次研制望遠鏡一樣,這等于重建了一套工業體系,也讓所有參與的人初步明白了工業化的難度和标準。那些不太考慮操作者的手藝,隻看你是否按照标準流程工作的機器,讓那些靠着雙手吃飯的工人們感到了危機,就憑科學院現在的這套設備,哪怕隻是個受過短期訓練的徒工,都能生産出基本合格的零件,老匠人和那些平時當奴隸使喚的徒弟之間,唯一的區别就是出廢品的概率是多少。
同樣有這種感覺的宋懿不由得問到:“先生,難道說你口中的工業化就是随随便便就能大量生産東西的嗎?”
看着這個後知後覺的家夥,姜田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如若不然,咱們還搞什麽工業,你記住今後工業所創造的價值将會超過農業,将會是衡量一個國家強大與否的标準,雖然咱們地大物博,憑着遍地開花的小作坊小窯爐,似乎也能獲得巨大的産量,但是在燃料消耗與成本上根本不能和工業相比,暫時似乎還能保持着對周圍敵人的優勢,可是你想想,假設日本那個彈丸島國,擁有幾套咱們現在正在研制的設備,那它能憑借更少的人力與物力就能達到咱們現在的産能,到時候偌大的國家還不如那幫矮子,可真是情何以堪!”
工業化真有這麽大的威力嗎?答案是肯定的,否則英國不可能成爲日不落帝國,德國不可能在沒多少海外殖民地的情況下發動兩次世界大戰,小日本也不可能在戰後制造出經濟奇迹,中國更不可能用五十年的工夫從純粹的農業國變成世界工廠。這個道理放在二十一世紀是人盡皆知的,放在這個時代則屬于天方夜譚。每次技術的進步都離不開基礎科學的巨大投入,歐洲用了兩百多年才将松散的民間研究變成了國家行爲,其後就是征戰世界無往而不利。作爲穿越者,無論是姜田還是張韬,他們都知道有個抄近的辦法,那就是新中國建國後的全國聯動機制,爲了一個國家級項目,整個科研體系與工廠都要統一的協調起來,這樣做能使得原本漫長的研究工作進入快車道,在極短的時間内就能看見成果,但是缺點也很明顯,爲了一個項目,也許别人正在研究的其他東西都要讓路,或者隻是因爲項目失敗,就使得這種體系下已經取得的成果付諸東流。但是那時的中國主要以趕超世界爲目标,許多項目的制定都是有目的與參照的,短時間内看不出這種漏洞。
到了這個時空事情就簡單了,無論姜田拿出的東西是什麽,都可以算是領先世界的。但是中國長期缺乏科學知識的系統培養與自我進化,這不是你當了皇帝下個聖旨就能解決的。在一個民間研究隻限于某種不爲人知的秘方時,無論你曾經做到多麽令人驚歎的水準都沒用,比如越王勾踐的那把表面采用鉻銀氧化法處理的青銅劍,如果那項技術能夠大規模推廣,絕對會改寫人類金屬器物的發展史,可是就和很多不爲人知的獨家秘方一樣,它隻能作爲孤立的個案來證明中國的冶金水平曾經領先世界兩千年……
姜田同張韬探讨過這個問題,科學院要想良性發展,就必須要有獨立的教育體系,張韬也不是沒有做過嘗試,隻是禦教院的水平的确讓人不敢恭維,這也是他答應姜田另起爐竈的原因,另外就是将科學院的研制成果有償的向民間轉讓,使得新技術新體系得到推廣,商人是逐利的,他們會分辨機器的好壞,也樂意接受新鮮事物。同時會讓一些掌握着特殊技術的人看到公開秘密也是能賺錢的,并且國家還支持與鼓勵這種科研發明,否則張韬怎麽會同意姜田三番兩次的将印刷技術注冊專利,不過就是個展示給天下人的樣本而已。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大規模工業化的污染與失業問題,但是現在連工業的門還沒摸着,這也就不是馬上要考慮的内容。
姜田看着那台趕制出來的人力沖壓機不無遺憾的宣布:“好了,研制告一段落,馬上就要過年了,大夥也需要歇歇,争取明年春暖花開時能将捷報直達禦前。”
昨日偶染小恙,實在無法寫作,今日将字數補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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