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是沒有搞明白啊……”姜田恨鐵不成鋼的直搖頭,他今天的課程一結束就被拽到了試驗作坊裏。一大幫子人都在等着他給出個答案:“我既然說了是和鉛類似的東西,難道你們就隻能想到錫和倭鉛嗎?”
大家面面相觑,好像市面上能找到的類似金屬就這三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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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搞科學之前,也算是飽學之士,那麽誰能告訴我,當年王莽篡漢曾鑄造新币,那錢币之中用的可是何物?”
這時有個研究員很自然的答道:“《漢書》中記載,鑄币均用銅,淆以連錫……”
宋懿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我們還有連錫未用!”
“對,連錫因質地較脆,不合制作器皿,但是若和柔軟的金屬混合,該有何種變化?”姜田總算是忍不住将正确答案說了出來,心中則在感歎,難怪有人懷疑王莽是個不成功的穿越者,看他用來鑄币的合金就覺得此人不簡單。隻是他的改革太激進,最終還是被曆史所抛棄:“世上萬物,許多東西看似相同其實迥異,就好像我們知道倭鉛其實并非爲鉛,隻是形似罷了,後來陛下将其改名爲鋅!那麽連錫也是似錫非錫罷了。我姑且将其稱爲錫之弟,加個金字邊就取名爲銻吧。”
史書中的銻究竟是純銻還是硫化銻這無從得知,但是不久後等拿到湖南錫礦山的樣本之後,姜田可以很肯定的認爲這不是銻,因爲通過詢問得知,這隻是通過焙燒礦石而流出的金屬,那麽就絕對不是純銻。
“其實吧,用鉛鑄字并非本朝獨創,前明江南一帶就有鉛活字的記載,隻是那種鉛字易磨損又比木子昂貴,所以沒能代替銅活字,成爲金屬活字印刷的決定性力量。新朝伊始,需要有大量的書籍刊刻,采用傳統辦法已經力有未逮,使用昂貴的銅活字又難以推行,故而陛下着下官鑄造新鉛字,直至今天在諸位的努力之下總算是有所小成……”
在作坊裏陪着這幫研究員閉門突擊了幾天之後,同樣邋遢的姜田總算是得到了夢想中的成品,與将會沿用至未來的鉛活字合金配方。總的來說,就是70%的鉛、11%的銻和9%的錫,制成之後這種合金經過試驗發現,不僅熔點低流動性好,而且冷卻後收縮率大爲減小,字體也能保證豐滿,連續印刷了幾百次也不見磨損,堪稱是教育、傳媒、科研、行政等事物中不可或缺的神器。當然姜田也沒閑着,順道就将鉛活字的具體規格與字号進行了統一,并且還指導宋懿對冶金試驗的各種數據進行歸類整理,按照後世常見的形制采用規範化研究報告的形式保存這些重要的經驗,并且在檔案上加蓋他們所能涉及的最高秘密權限,非三品以上官員将無法調取這些檔案。
“通過這些天的研究,我想大家已經明白了,并非所有的金屬都能無限制的互相融固,所以今後你們的工作就是找到可以相容的金屬并搞清楚新合金的性質,要知道它們是硬還是軟?是輕還是重?有毒還是沒毒?毒性如何?有無施救辦法等等……這項工作關系到子孫萬代的福祉,你們也注意自己的安全,未知的東西切不可輕忽怠慢,就好像這銻一般,若不是我尋來一頭黃狗,你們誰想過它有如此劇毒?”
趁着在這裏的工夫,姜田又開始普及教育最近本的試驗章程,讓這些科學的先驅們對今後的危險有了最直觀的認識,尤其是看見那條狗在吐光了胃裏的東西,隻能倒在地上抽搐的樣子,所有人都明白金屬之中也有極度危險的東西,也清楚了姜田所強調的那些操作流程和防護知識究竟有多重要。到現在如果還有人對姜大人的警告能置之不理,那麽就說明這個人不是個白癡也是二貨。若是誰敢質疑他的結論,也能被這些人給罵的連北都找不着。宋懿看着這些科學院中的精銳,逐漸的被姜田折服,在心中也隻能感歎天下間的确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鉛活字試制成功的消息在朝野之中并沒有引起多大的轟動,想想也是,本來活字印刷就已經是司空見慣的東西,你不過将木頭換成了鉛塊而已,并不能讓普通人對此有多少感慨。隻有那些身在印刷業的人員才能知道這其中的奧秘,因爲從宮中書坊傳出來的消息,用新的鉛活字加上油墨鎖印之書,質量上已非傳統書籍可比,更讓人新奇的是,作爲試制選了《三字經》、《百家姓》兩本啓蒙的小書各印了一萬本,并發往各地府縣作爲藍本,這兩萬本書中,第一本和最後一本的質量幾乎完全一樣,沒有原先鉛活字那種逐漸模糊不可辨識的問題,再加上鉛在制造難度上與傳統的木活字不同,你隻要有合适的模具,可以随便鑄造。遇上生僻字也隻要支上爐子熔鑄一個新字就行,比銅活字便宜甚多,也沒有木活字逐漸吸水膨脹的問題。這讓京中的書坊們都大爲吃驚,隻是油墨獲取不易,選用的紙張也大爲考究,這才暫時阻止了鉛活字的推廣。相比于鉛字的波瀾不驚,倒是皇上的一道敕令讓天下人側面,聖旨中明确寫明,連錫乃國之重寶非官營不可攫取,并着地方軍隊接管湖南連錫礦山!
天底下好事的人不少,但是誰也想不明白那平時不值錢,幾乎無用的連錫爲什麽變成了國寶?甚至有不少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才知道有連錫這種東西。所以一時間議論紛紛,都想搞清楚這玩意究竟有什麽用處。按照老百姓的套路,無非就是猜測礦山裏挖出了金子,爲了掩人耳目所以才軍管了。也有人覺得是不是連錫這東西能煉制長生不老的丹藥。所以皇帝要獨自享用?反正說什麽的都有,那些參與研制的人則被命令嚴守秘密,不許透露出一個字,否則天下之大也沒有你容身之處!
這種警告在這個時空還是很有用的,畢竟這年頭沒有外逃這種說法,在中原人的眼中,國界以外的蠻夷國家都是烏煙瘴氣不适合生存之地,否則也沒有那麽多的夷人心向天朝。在這種情況下,外逃和送死也沒有什麽兩樣,國家要是不容你還就真是走上絕路了。況且那些研究員們也都知道,就算他們說出去了,也不見得能複制出合格的鉛活字,因爲将生銻練成純銻的技術,隻有姜田以及極少數的人知道。這就像某些中藥配方中最關鍵的那個秘方,沒了這個就什麽都不是。
“其實吧,純銻的提煉方法在歐洲已經出現,隻是他們現在還無法大規模生産,就算生産了也不知道該怎麽用,所以一定要趁着他們不懂行的時候封鎖消息。”
張韬點點頭,别看他的科學底子不太好,但是也知道戰略金屬對于國家的意義是什麽:“可是你說過咱們國家是銻礦大國,占了世界總儲量的一半,隻要咱們限制出口其實不就解決這個問題了?”
“你限制的住嗎?”姜田反問:“隻要利潤足夠,總有人會铤而走險,再說還有一半的儲量在國外呢,他們不會挖自己的嗎。銻這種東西能增加合金的硬度和耐磨性,将會在工業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銻白又是造紙染料,沒有這種玩意後世那種雪白的紙張就很難出現,我們做到的制造成品賣高價,别總想着靠賣資源賺小錢。”
張韬一開口姜田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這個皇帝最近爲了平衡财政都已經有些不擇手段了,可是就算讓他去搞土改也不能打這些資源的主意。現在不是後世,如果中國能提早三百年開始工業革命,那麽這些資源能否保證今後的消耗還是個未知數,再說以現在的處理手段,環境污染幾乎是不可避免,也不能爲了還沒看見影的工業化就先毀了環境。再說隻要能按步就班的發展下去,中國也不需要靠賣礦石掙錢。
“對了,你上次說的那種商業稅模式,朕思索良久,覺得眼下除了對行商征稅之外,幾乎沒有哪個走街串巷的小販能承擔的起,再加上各種偷逃稅款的手段,很難想象能支撐起國家預算。”張皇帝對如何賺錢也是冥思苦想,可想來想去除了受關稅和發展工業之外,就沒有能進行原始積累的手段。若是搶劫吧,周邊國家一個賽一個的窮,搶他們還真有點下不去手。
“稅收的問題好解決,隻要宣布完稅的人可以免征徭役,那麽你說他們會不會去交稅呢?”
“這樣一來不就影響了國家建設,此時隻有發動群衆才能盡快的恢複元氣。”
“話是這麽說,但是你要考慮一下此時的生産力極爲低下,就算發動群衆有時候也未必能幹得比咱那時代優秀。還不如讓他們回家休養生息幾年,反正經過連番大戰,就算是跑了的多爾衮也沒能力短時間内殺回來,過上幾十年後北極熊就能趕得他們上咱們這邊投案自首來。或是十幾年後你也來幾次掃北徹底絕了後患。可是眼下那些遭災的地區雖然免除了賦稅,他們卻也沒有什麽活好幹,沒有朝廷的赈濟早晚也是餓死。咱不妨讓這些人動起來,來個以工代赈,讓他們替那些交稅的人将活幹了。”
皇帝之所以念念不忘的要征發徭役,主要就是爲了将來北伐奠定基礎,他打算在幾年内修築一條直通長城的官道,并且營建大規模的兵站,等物資儲備齊全之後,就能一戰而蕩平天下。不得不說他的想法很好,隻是現實未必能如意。常年的軍伍生涯讓他明白一隻軍隊,即便曾經戰無不勝,也能在長期的和平中消磨掉銳氣逐漸變得平庸,以至于滋生腐@敗最終成爲禍害。這一點看看明朝的軍隊就能很清楚的得到答案。所以他不想讓自己締造的新軍在等待中消亡,而是要不停的主動出擊面對一個又一個的敵人,使将士們的刀始終雪亮,讓他們時刻警惕着任何一個觊觎國家的豺狼。
“想打仗,簡單啊!除了北邊有頭熊随時會南下之外,你别忘了康熙朝幾次親征,都是向西邊去的!綠教的騎兵可是一直想讓天山南北成爲他們的地盤,過去明朝不再控制西域,所以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所以清朝才花了上百年的時間也沒完全平定西域,這樣看來你的戰略方向又多了一個,加上蠢蠢欲動的吐蕃,你還要組建一支山地作戰部隊。以及今後可能要渡海攻擊日本收複台灣、琉球,你還需要從現在起就籌劃建設海軍。如果有機會還要争奪東南亞的霸權,更别提今後還要争霸太平、印度兩洋。從這些方面來看,未來兩百年内戰争都會是主旋律,你還是想想該如何保證軍費不拖垮國家吧。”
這段交談沒有任何官方的記載,但是知道其中部分内容的卻絕不止皇帝和姜田兩人,因爲在不久的将來,這次談話中涉及到的經濟問題就被正式提出并在全國施行,而緊跟着開展的就是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在一環套一環的政策下,那些原本還抱着土地不放的老财們隻要硬着頭轉型,其中的各種風波也就無法一一列舉了。本來是上書表功的姜田莫名其妙的和皇帝探讨了帝國未來的發展,等他再次走出皇宮的時候發現太陽又一次已經落山,每回都能和皇上懇談這麽久,就是一些久經沙場曾經和皇帝一同浴血疆場的武将們,都有些莫名的嫉妒。可是你嫉妒也沒用,陛下現在日理萬機,沒工夫和你磨牙鬥嘴,誰要是不開眼找皇帝聊閑天,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發配到邊境上吃沙子。所以大家都統一的認識到,姜田和皇上倆人共處一室身邊還沒有任何人在場,一定是在密謀着什麽。但是關于他們之間具體說了什麽,就不得而知了,除非你是那極少數讓陛下放心且看重的人,才可能在事後聽到一些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務。
行人司的丘司正就是這樣的人,本來按照履曆他屬于那種既不屬于前朝死忠,又不是本朝有功人員的編外,同時他還沒有新學背景,本來他可能會熬上幾年,然後考評時混個及格換個衙門繼續當小官。出人頭地之類的事情似乎就不用考慮了,好在新朝給每一級官員都調漲了俸祿,就算取消了官派的差役,對他這個七品京官來說影響也不大,反倒是比以前還寬裕不少。可就是這個幾乎被人遺忘的芝麻官,卻突然接到聖旨讓其即刻面君!整理好官服,他一溜小跑的進了紫禁城。他這種級别的官員除了皇帝召見,平時幾乎都沒有機會走進這裏,就算大朝會的時候,他也是站在殿外喝風的那種人。
走到書房裏,他連頭都沒敢擡就直接跪了下去:“行人司丘田,參見吾皇萬歲……”
張韬打量着這個三十歲出頭的人跪在自己面前,隻是一個照面他就覺得此人有種難得的幹練感覺:“平身吧,我這裏沒那麽多規矩。”
“謝陛下!”又磕了三個頭之後他在站起身,而且還是目不斜視的低着頭站在一旁。
張韬點了點頭,此人明明是科舉出身,雖然規矩一點沒少,可是難得能如此冷靜沉着,原先那些明朝的官員爲了顯示自己忠心,沒少指着自己名字開罵的。也有些爲了保住榮華富貴,反而露出谄媚的嘴臉。他明明是第一次近距離的見我,卻表現的好像是爲官多年的老油條,一點都沒有緊張的樣子,看來姜田那小子推薦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丘田的确是受到了姜田的推薦,這一點除了張韬之外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所以不僅丘田搞不明白召見自己的意思,連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也都懵懂無知。當然從後世的角度看,說他是站在國家的十字路口上也并不過分,有人認爲是曆史推動了他的前進,而也有人說是他徹底的改變了國家。當然随着保密資料的逐漸解禁,人們才最終發現,他隻不過是台上的演員,真正的導演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