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别的圍觀人員還不敢質問姜田,可是一同湊熱鬧的張環就沒有這個顧忌:“先生,聽您的講解,學生已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是看所印之物,無法成書啊!”
姜田拿起一張成品看了看,還别說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時代沒有堪用的蠟紙用來制版,科學院的代替方法就是在桑皮紙上抹油,然後用小刀刻出文字,最後再一張張印刷。可這樣一來,不僅成本大爲增加,宣紙上印油墨效果也不太好。..
“理論是可行的,隻是材料限制了發揮,不過我也沒指望這玩意能代替活字印刷。”始作俑者的姜田隻好給剛剛誕生的油印印刷機下了結論:“在造紙技術有所突破前,該印刷機無用武之地。”
衆人心想你這不是拿我們開玩笑嘛,其實也不是沒有油墨專用紙張,那些傳教士帶來的聖經很多就是歐洲活字印刷機造出來的,隻不過咱們國家缺銅,要不然也用不着研究什麽鉛活字。
姜田看他們一個個好像有些沮喪,卻又不敢公然的嘲笑自己,那失落的表情看上去很好笑:“你們也别喪氣,至少這油水不相容的道理我是已經和你們講明白了,那麽利用這個原理還能發明一種印刷技術,你們現在誰能利用學到的知識設想出這種印刷術的大概輪廓?”..
院子當中看熱鬧的人并不隻有禦教院的學生,還有很多科學院的研究人員,聽到他這麽說便知道這個太子少保果然暗藏了一手,可是明明道理很簡單,讓他們去想象利用如此簡單的原理去發明點什麽,就有些爲難人了。眼看着日上三竿,姜田也不着急揭曉答案,而是拿着這印刷機來講解一些常見的物理知識,算作是今天的課程。直到有人通報,說是姜府的人送來了午飯這才作罷。
到了下課時間,姜田反到是來了精神:“你們先别着急走,可有人想出了新的印刷術是什麽樣子?”
姜田的話再次勾起了衆人的好奇心,可是好奇歸好奇,自己就是想不出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到了這個時候,姜田也不賣關子了,接過了夕芸遞來的食盒,卻從裏邊拿出了兩塊石頭,這兩塊石頭看上去呈青灰色,被切割成書本大小,表面光滑平整。然後姜田找了一隻毛筆蘸着失敗作品剩餘的油墨,在石闆上寫下了一個“中”字,等油墨稍幹,便朝着石闆潑了一碗水,水漬很快就滲進了石頭之中,反複幾次之後,直到石頭表面微微有些潮濕,卻又不至于濕透紙張,這才拿起筆來繼續蘸着油墨沿着原先的字迹描繪一遍,然後拿起一張紙往上邊一按,揭下來便印上了一個颠倒的“中”字。後邊隻需要重複這個工序,就可以無限制的印刷下去,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持石頭的濕潤,否則複印的時候再次刷墨很容易就破壞了原有的筆迹。
整個院子裏,連學生帶研究員們,都對這種匪夷所思的印刷辦法瞠目結舌,難怪人家一開始就着重提醒,怎樣利用油水不相容的特性。可這麽巧妙的辦法自己爲什麽就想不到呢?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明明這種辦法效果高于油印機,成本更是低廉到石頭的價格,人家卻不願意告訴給科學院,非要讓大家轉個彎才知道。
姜田扔下筆然後指着另一塊完好的石闆朝着假太子說到:“思成,你來在這裏畫一棵枯樹。”
吳遠本來還沉浸在震驚之中,聽到姜田分配的任務之後如夢方醒,擊掌一歎:“妙哉,先生真乃神人也!”
許多人都看明白了,若說石印技術最大的亮點,就是突破了傳統活字印刷的局限,可以随意排版書寫,不受活字本身的尺寸限制,當然字體必須是颠倒的。更重要的是可以随便作畫拓印出來,節省了傳統雕版印刷的複雜工序。吳遠也不客氣,雖說油墨作畫不像水墨那樣随性,可是他的功底紮實,畫出一棵枯松也不是難事,接着也不用姜田吩咐,自己就按照剛才看到的流程操作起來,直到一張印刷出來的《枯松圖》呈現在人們的眼前。若說原先還有人懷疑姜田的能力,可是現在當人們親眼看見他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兩種新穎的印刷手段,尤其是石印技術那令人深刻的簡便特性,要是再有人敢質疑他的能力,院子裏這些人就第一個不答應。
還在興奮之中的宋懿全然忘記了長幼尊卑,拉着姜田急切的問道:“先生所思所想,學生萬不及一,可你是如何想到如此印刷?”
姜田呵呵一笑,他才不敢說這手絕活是在大學藝術社團那裏剽竊過來的:“這兩天總有石匠來此修葺,看他們用來砌縫之物便是那石灰,而石灰在燒制成白色前,就是這種青灰色的石頭,由于質地疏松所以能夠吸取水分,再聯想到油水之間的關系,此法自然得出。這全是因爲我所掌握的物理知識比你們多,故而能突發奇想。”
沒人敢反駁姜田的自吹自擂,眼前的事實擺在這裏,石匠天天在自己身邊敲來敲去,誰注意到了對方用的材料?明明兩天前就聽說過油水不容的道理,又有誰能聯想到如此精妙的設計?難怪聖上二話不說就給自己這個師弟封了個太子少保,原來還是自家師兄弟了解更深,恐怕若不是難以服衆有人心生芥蒂,再高的官職也就一并給了。站在人群之中的田虛海隻能在心中歎氣,此等簡便易行的辦法若是推廣開來,天下間的讀書人就都有能力刊行自己的著作。按說這本是儒生們的福音,聰明的他卻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原先讀書人之所以高人一等無非就是占着科考的大義、書籍的便利,若是任何人都能自行印書,那麽儒家經典必然淹沒于山野村夫的各種奇思怪想之中,加之科考的不确定因素,今後儒學若是再想用大義微言、悠悠衆口定奪善惡尊卑……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新的印刷術自然有科學院向天子呈報,完成了一天工作的姜田,沒有理會那些沉浸在新奇事物中學生們,而是任由其随便的折騰。反正預備的石闆就那麽幾塊,玩壞了也就消停了,再說石灰石的價格十分低廉,隻是需要石匠細緻的打磨一番才能使用,也就不用擔心他們過于沉迷。想當初姜田上學的時候,他的啓蒙老師就曾經說過:不會玩的學生是庸才,隻會玩的學生是蠢才,能在學習中找到樂趣,又能在遊戲中學習知識的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所以他老人家的教育原則就是:該玩的時候就痛痛快快,該學的時候就認認真真,沒人指望你能成爲天才,但至少不能是蠢才和庸才。後來聽說這位人類靈魂的工程師,被同行和家長聯手打壓,隻得黯然離開了教師崗位。回憶完自己心中的良師,姜田又一次無故早退回到了自己家中。不過他沒有時間享受下班的輕松惬意,因爲經過幾天的思想鬥争,已經有人正式的提出要離開姜府開辟新生活。
“既然你們都想好了,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麽了,按照先前的承諾,我會給你們一筆安家費的。”姜田也沒有多挽留的意思,他一直覺得府中的下人實在是太多了,想走的人越多越好。
這幾個龜奴和仆婦大多是私下裏有了夫妻之實,按照過去的規矩,就算他們生下的私生子,也要一輩子成爲賤民重複自己祖輩的命運。如今竟然能獲得自由,他們豈能不爲後人着想,趁着現在老爺沒有改變主意,先拿到合法的身份,然後遠走高飛,就算這位老爺後悔了,以後也無法将自己抓回來。
俨然成爲姜府大管家的心月沒有發表意見,前兩天姜田交給了她一筆銀兩,就是應對現在這種情況的。用姜田的話說,他今後要在兩個衙門工作,沒時間管理府中的事物,而且對倚紅樓原來這些人員的了解程度也不如她,所以就将這個重任交給了熟悉内情的人。對于這份信任心月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别看她已經将閨名透露給了姜田,可是那家夥還是習慣性的稱呼她爲心月,而不是代表了更多意義的馮婉香。
另外還有個插曲,原先很多需要接客的姑娘們,多少都有那麽個相好的,這幾天也有人打探能否贖人,可能是劉寶铠和田虛海铩羽而歸讓很多人打了退堂鼓,所以這些人沒敢麻煩姜田,隻是私下裏向府中下人們詢問内情。馮婉香知道了這件事情之後便靈機一動,讓人放出風去,隻要不是老爺看上的姑娘,自然可以贖走,但是這也算是姜府将姑娘嫁出門去,就算沒有三媒六聘也要有份彩禮,數額就象征性的收取一百兩好了。這個價碼剛好是姜田送出的安家費整整五倍,對于那些能光顧倚紅樓的人來說,絕對算不上高價。就算真的有人出不起這個價錢,若是姑娘願意也不會阻礙人家的好事,隻是那安家費就沒有了。此舉不僅節省了大筆開支,反而還有盈餘!
“這都能讓你想到?”吃過簡單的晚飯,聽到心月向自己報賬的情況,姜田實在是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你怎麽就能肯定她們嫁給那些人就能得到幸福?”
被問到這個問題,原本還想聽到表揚的心月皺起了眉頭:“妾身當然不能肯定,我們這些人就算嫁給那些真心待自己的男人,也難保不會被世俗鄙棄,除非老爺肯給個名分,否則誰能說得準自己就不會看走眼?”
心月算是說到了問題的本質,常言道“婊@子無情”,可身處這個根本就不将她們當人看的社會,憑什麽要求人家要有情有義?若不趁着紅顔未老給自己找個歸宿,難道還要等到人老珠黃再尋安身之所?至于談情說愛不過就是謀生的手段,若是哪個姑娘動了真情,那才是萬劫不複。
姜田不知道該怎麽反駁,看着她微微有些激動,知道自己好像是觸動了對方的心思:“馮姑娘莫要生氣,是我疏忽了,不過在下并非是嫌棄姐妹們,而是我連怎樣養活自己都搞不清楚,實在不好拖累你們。”
無奈中,姜田隻好将自己真實的想法透露了一點,本來聽了馮姑娘這個稱呼火氣更大的心月,瞬間又轉怒爲笑:“先生真是天下無二的奇人,竟然官拜正二品卻養不活府中下人,終明一朝恐怕也隻有那海瑞大人能比。”
姜田心想這有什麽好笑的,又不是我不想貪@污@索@賄,隻是金銮殿裏那位絕對容不下自己這麽幹,爲了活命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而且他之所以獨自研制石印技術,就是打着申請專利賺點小錢的心思。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妾身定會辦好這件事情。”心月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将稱呼換回了先生:“不過先生怎麽忘了,既然禦教院中的學生大多難以理解您的新學,爲何不在府中給他們單獨講授,這樣既不會和官辦學堂沖突,又可酌量收取些束脩,想必他們定會趨之若鹜。”
私下裏辦補習班!這個想法好啊!這可是後世教師們創收的終南捷徑,甚至就算學生們爲此奉上不菲的孝敬都心甘情願。說到底當優質教育資源隻集中在少數人的手中時,這種打着教育的幌子,其實隻是變相斂财的情況就絕對根除不了。放在如今的情形下,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都沒有幾個人能和姜田的知識水平相比,那麽無論是爲了巴結權貴還是想學到點真東西,都會有大把的學生對自己的補習班趨之若鹜。
商量完了這件事,姜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馮姑娘,現在才問你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是卻又不得不說,除了那些已經有了歸宿的姐妹們不提,不知你和玲珑有何打算?”
原先倚紅樓中就這麽倆清倌人,當然也是名滿京城的名人。在兩個纨绔都被拒絕之後,坊間已經有人在傳言是姜田不放人。可是府中上下都知道,這位姜老爺除了嫖宿過清幽姐妹之外,就沒有碰過任何一個姑娘,并且見到誰都是客客氣氣沒有一點主人的架子。倒是這倆姑娘的表現截然相反,心月以前就人緣不錯,變相的成爲了府中的女管家之後,也沒有人對此産生抵觸情緒。那玲珑則将自己關在屋中,這段時間就沒見她露過幾面,除了偶爾能從她房中傳出一陣樂聲,就沒有任何的動靜。所以究竟這倆人會不會被姜田收房,對此沒人有确切的答案,
心情剛有點好轉的心月又閉上了嘴,糾結的盯着姜田看了幾眼之後便低下了頭:“我……妾身已經沒有了去處。”
姜田沒多想就說到:“既然如此那就還住在這裏吧,若是今後有機會,我替你們物色個良善人家……”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心月緊咬着嘴唇一言不發的轉身離去。隻剩下不明所以的姜田在那裏發愣,不知道自己什麽話說的不對又得罪了她。其實姜田也不是真的不解風情,有這麽個大美女侍奉左右也曾經偷着樂過幾次,可按照他的想法,在不能确定皇帝真的能容下自己之前,他是不會輕易的表露出任何感情,因爲他不想拖累任何人,就是已經認作幹妹妹的夕芸都要找機會嫁出去,免得有一天跟着自己倒黴。但是有一件事他并不知道,像倚紅樓這種青樓,原先就是一個等級分明的地方,别看大家都是賤民,但當紅的姑娘與打雜的龜奴之間還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突然間有人宣布從此這些人就都是一個官老爺的奴才了,原本的等級瞬間崩塌,這其中的矛盾就是被無形的放大成爲最大的不穩定因素。試問那些平時連妓女都瞧不起的龜奴、仆役們,又會以怎樣的眼光來打量失去了工作崗位的姑娘們?尤其是玲珑那種縮在房中顧影自憐的家夥,你還當自己是萬人追捧的紅人呐?這段時間以來完全是心月靠着個人威信才勉強維持住了局面,再加上傻子都看得出來她對姜田的想法,本着不能得罪未來女主人的心态,很多人也接受了這個官家的存在。随着時間的推移,姜田是一點收房的意思都沒有,這讓心月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動搖,又怎麽能不讓她憂慮。
心月雖然走了出去,另外兩個人卻走了過來,姜田一瞧頓時感覺有點頭大,因爲來人正是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清幽姐妹。
“二位姑娘深夜到訪,不知有何事情?”
與妹妹幽蘭略有哀怨的眼神不同,姐姐清幽則平靜的看着姜田:“我二人此番是想替一些姐妹們來問老爺一件事情。”
姜田似乎猜到了接下來會有什麽問題:“請講!”
“不知老爺說的可自決出路是否當真?”
“當真!”
“那好,我們兩個和一些姐妹商量過了,願意賣身于姜府爲奴爲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