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人都到齊了,姜田坐在一張臨時搬來的太師椅上掃視了一圈,玲珑依舊躲在心月的身後隻露出了半個身子:“大家夥都知道陛下将倚紅樓賞賜于我,連帶着你們也就成了這府中的家人。以前你們是教坊司的賤人,現在則成了我姜田的仆役,昨夜我深思熟慮之後,覺得這對你們來說是個機會。沒有人天生願意等而下之,若是你們誰想脫離奴籍堂堂正正的做人,我這裏絕不阻攔,并且會給你們發還身契。你們的私财我也不會過問,可以帶走,若是身無長物我可以給你二十兩紋銀算作安家費。”
衆人一聽,先是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了瞅,然後就是小聲的議論了起來,隻是議論的人太多,所以聲音聽上去就比較嘈雜了。其實姜田現在手中還沒有他們的賣身契,這一切要等禮部先将交接的文書發往běijing的地方衙門順天府,然後再由他們開具新的身契。連同地契之類的東西交給姜田之後,這些人才算是真的成了姜府的奴才。讨論了一會之後,人們普遍達成了一個共識,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可以脫籍不說老爺還送盤纏?都聽說姜秀才瘋瘋癫癫的,沒想到這麽快就開始發瘋了,要不然就是還有什麽沒說出來的條件。
作爲和姜田關系比較親密的心月,自然被衆人推舉出來進行交涉,她自己也對這種事情半信半疑,可是她并不懷疑姜田的用意:“老爺,奴婢有所不明,可是我等服侍不周這才觸怒于您?”
話說的很委婉,意思卻很明白,姜田搖搖頭:“非是你等有何不妥,前一段時ri大家也知道我爲了給夕芸脫籍,是想盡了一切辦法,我知道沒有人生來就甘願爲奴爲婢,隻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爲之,既然現在你們的去留都由我做主,那我不妨将這個選擇的權利交還于你們自己,是以後光明正大的行走于天地之間,還是蝸居在這裏甘願做個下人,我都不強求。但是有句話要說在前邊,想走的人盡可自便絕不刁難,我祝他有個安穩的餘生。想留下的人則算是我的雇工,你們要安分守己,不可打着我的招牌爲禍鄰裏,今後婚嫁生子,我也概不幹涉,工錢就暫定是每月二兩銀子,以後再行調整。”
說着,姜田站起身朝夕芸招招手,這丫頭最近一段時間總是躲着自己。夕芸一看知道自己躲不過去,隻好扭捏着蹭到了姜田身邊。姜田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拍了拍她的頭頂:“我有這麽可怕嗎?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姜田真正的妹妹了,想住在這裏還是另尋一處宅院都可以,過上幾年爲兄我再爲你尋一門親事。”
夕芸擡起頭瞪着眼睛看着他,不過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就又低下了頭,小丫頭的心事誰都看得出來,可就是姜田不明白。心月也暗中歎了一口氣,就連她都有些嫉妒夕芸了,雙方身份上越來越懸殊,那丫頭至少還有個兄妹的名義在,自己又算是什麽呢。至于人群之中唯一和他有着肌膚之親的清幽姐妹,則在心中各有各的打算。姜田也不是讓他們馬上就做出決定,反正新的賣身契還沒有到手,一切都要以後再說,所以姜府今天的ri子還要照過,可是剛到中午宋懿就坐着馬車趕了過來。
“今ri不見姜大人來科學院,家祖特遣學生過府一探。”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見外了?”姜田打量着宋懿,對他的表現感到很可笑:“昨天不是還來這裏喝酒的嗎?”
宋懿正sè的回答:“公私不可混淆,昨ri學生前來恭賀先生,今ri則是詢問何時可以走馬上任。”
聽他這麽一說,姜田反倒覺得奇怪:“三ri之内何時叙職皆可,爲何如此着急?”
國朝的規矩,官員上任一般都要擺足了官威,除非是有緊急事态否則沒有今天下任命,明天就急吼吼上任的情況。姜田就算是個穿越者,可也知道這些官場潛規則,這也是他先解決家裏事的原因之一。
“大人有所不知……”宋懿擡起手來剛要說話,就被姜田擺手給打斷了。
“你先坐下,然後好好說話,你我之間用不着這麽生分!”
宋懿想了想,也覺得跟姜田守這些規矩的确沒有必要,這不是說他看不起姜田這種幸進的官員,而是知道對方的确不講究那些虛禮,這一點還真是跟金銮殿裏的那位十分相似,難怪這倆人是師兄弟了。于是他也不再循規蹈矩,施施然的坐到下首的位置。
“那我就直說了吧,本來隻要聖旨上沒有規定期限,您十天之内去報道就行,可是如今天子禦下甚嚴,行伍中人哪有那麽多的彎彎繞,必須一是一、二是二,不可馬虎,再者您這次兼職甚多,想來也知道要先去宗人府,然後才是科學院。可是陛下還欽點您來研制鉛活字,這可是聖命,冀王自然不會怪罪,家祖恐怕您搞不清楚這其中的關竅,于是我就隻好登門了。”
原來是這樣,姜田心說自己還以爲在古代當官不用記考勤呢,難怪總有人感慨京官難做,這要是外放的地方,除非遇上災害、叛亂之類的大事,否則自己這個父母官還不是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其實地方官也有很多門道,隻是姜田不知道而已。
“這麽說我還得麻煩你幫幫忙了。”于是姜田就将自己上午宣布的人員調整計劃和盤托出:“你也知道,我原想用這兩天時間跑一趟順天府,拿回地契與身契,可是照你這麽說我最好明天就去宗人府點卯,這件事不知道可以托付何人?”
宋懿聽了愣神半天,心想你還真是吓死人不償命,皇帝前腳賜你的仆役,後腳就可以脫籍走人。不僅如此沒錢的還能得上二十兩銀子!回過神來之後不解的問他:“牧華兄爲何如此啊?”
不知不覺間宋懿又用回了兄弟相稱的表字,不過姜田聽着更受用一些小聲的嘀咕着:“你不知道,我看了倚紅樓的名冊,全府上下各類人等有一百多口,就算每人每月隻拿二兩銀子,這一個月就是二百兩,還有原先那些抛頭露面的姑娘們,不管以前是否心甘情願,至少這衣食兩項也不是二兩銀子能打發的吧?哥哥我是真的沒那麽多錢,除非你爺爺敢讓我貪污受賄,否則怎麽養活他們。”
這說的絕對是大實話,現在讓他們自己選擇去留,不僅留下了仁義的名聲,還能節省一大筆開支。并且有言在先,留下的人工資全都從二兩起步,你要是嫌少最好現在就走。宋懿打量了半天,沒想到姜田還有這等心眼,按說技術類的官員都是那種擅長自己的專業而不善于生活的人,怎麽這姜田給人的感覺幾乎是全能型人才?
“此事……”宋懿琢磨了一會:“不如由我去求意堅幫忙,由他公爵府出面也好辦一些,至于牧華兄最好今天下午就先将官衣領回來。”
說起這官服也有點意思,由于登基時間太短,依舊還沿用着明代官服,不過和以前規矩不同,官服不僅由國家統一發放,面料款式等也變成了統一尺碼,就像後世去買衣服,隻能比照着身量買個差不多的尺寸,沒有量身定做的那麽合适,你要是想自己做一身官服隻要不逾制國家也不管,隻是這年頭染料全靠天然成分,每一批布的顔sè多少會有點差異。往朝堂上一站一眼就能看出你和别人的衣服顔sè不對,如此也就打消了一些人的念想。
新朝新規矩,官員領服裝是要自己去所在的衙門,由管理人員找一套合身的就行,如果損毀就憑舊衣服換領新衣服。可是姜田去哪裏領服裝就成了一件爲難事,他無論是在宗人府還是科學院都隻是正五品的官職,國子監的品級還要低一點,但是他還有個太子少保的頭銜,論起來也是位列三少,實打實的正二品,這些衙門裏沒有适合他的官衣。所以姜田隻好硬着頭皮先去了趟行人司。
下了馬車,被臨時抓差的趙直大着膽子前去詢問,讓他一個以前看見官差就繞着走的孩子去衙門,這小子腿肚子就一直在打鼓,見門口正好有倆看門的差役,隻好滿臉堆笑的湊了過去:“二位老爺,我家……我家大人來領官衣,不知到何處領取?”
這時姜田也已經下車了,他看着趙直那谄媚的笑容有點忍俊不禁,這也是宋懿交代的,你現在好歹也是二品大員,出門就該有點樣子,不然會讓那些狗腿子看低幾分,可是再瞧這小子的表現,能讓人瞧得起嗎?那倆守門的也在打量着姜田,京城地界官員多如狗,随便在路上走着的一個書生,就可能是翰林院裏的編修,看上去好像是個粗人,也有可能是五軍都護府裏的将官,所以在這裏看門可是大有學問的。但是沒聽說行人司多了一位老爺呀?而且這位譜夠大的,來領衣服的年輕官員裏哪個不是自己登門詢問。
其中一個本着小心無大錯的原則問了一句:“你家老爺是何官職?可是這行人司上任?”
說起姜田的官職,趙直可就來了jing神,那一長串的官銜他一個都沒記住,可就是認準了最大的那個太子少保,誰讓說書人嘴中,很多大人物都有那麽個唬人的頭銜,所以他一聽自己師傅也有了這麽拉風的名号,那還不挺胸疊肚的顯擺顯擺。
“我家老爺非是要在此上任,隻是署衙之中無有合适的官衣,這才來此詢問可有太子少保的衣服?”
姜田直搖頭,這才到哪呀就如此招搖,這小子的教育還要抓點緊。倆守門的吓了一跳,好家夥行人司的司正才是個正七品,你一個二品官怎麽跑到這找衣服來了?但是再一想也對呀,行人司就是幹的這種傳旨送信的差事,有什麽賞賜也是我們這邊給帶過去,太子少保聽上去很拽,可論起來也隻不過是沒有實權的虛銜,來這裏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再聯想到近ri隻有一個太子少保的封号,和眼前這個年輕官員的歲數也對的上,那還費什麽話呀,趕緊通報吧。
就這樣沒等多長時間,行人司的司正,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青袍官員開中門降階相迎:“下官不知大人駕到還祈恕罪。”
看上去很給面子,可是口氣之中卻全無認罪的态度,本來也是的,無論姜田品級多大,都不是他行人司的上司,能開門迎客已經是給了天大的面子。所以姜田也不敢托大:“大人客氣了,本官來的唐突打擾貴司了。”
行人司的司正姓丘是個翰林,而且還是明廷還都běijing之後開恩科考中的,本來應該在翰林院等上幾年然後外放爲官,端的是前程遠大,誰知到風雲突變他就來到這行人司管起了跑腿的活。雙方落座之後,自然有人奉茶,姜田說起了這次的來意,隻見對方皺起了眉頭。
“敢問姜大人,是何人所說我這裏有二品公服?”
“乃本官一好友,科學院宋老院長之孫,宋德馨說兄台你這裏有前幾年積壓的二品公服、常服,就讓我來此碰碰運氣。”
一聽是宋懿說的,丘司正這才松了一口氣:“實不相瞞,下官與德馨還有些交情,若是如此自當相送。”
行人司裏不僅有二品公服,就是蟒袍玉帶都有。這是前兩年朱慈烺還都之後大加封賞文武官員,其中由以文官居多,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要培植帝黨來抗衡武人,所以那段時間行人司很是忙碌,到處封官許爵各類公服自然是準備充沛,結果大家都知道了,文官再多也幹不過武将手中的刀,新朝建立之後各種事情繁雜,還沒有人顧得上行人司這個不起眼的地方,丘司正一直以來都是夾着尾巴做人,隻是和宋老頭算是半個同鄉,這才攀上點交情。
拿到了衣服,趙直就用雙手捧着直勾勾的看着上邊的小團花,他就是在夢裏都沒想過有一天能這麽近距離的觀賞官服,此時一個想法在他心中萌發:“先生……噢不對,老爺!”
坐在馬車中假寐的姜田随口回了一句:“幹什麽?”
“我……我……我要不然不學相聲了,改給您當下人吧!”
姜田睜開眼看着自己這個沒有名分的徒弟:“哦?當下人比說相聲要好嗎?你再想想看!”
他還有話沒說出來,自己這個官職來的容易恐怕去的也快,今後将會有各種各樣的政治沖突等着自己,将這個還要奉養老娘的小子收編隻能是害了他。放下這件事不提,姜田要遣散倚紅樓的事情經過一天的時間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好在他這個人本身就已經是傳奇般的存在,搞一點别人想象不出來的動靜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這個消息在青樓界卻引發了不小的震動,一直以來除了一些當紅的姑娘,哪有風月場所裏的賤人們可以依靠的活路?就是那些紅姑娘也是趁着青chun年少多積攢些家當防老,若是将來人到中年了也能開上一家ji館做上媽媽,則從被壓榨的階層變成了壓迫階級,終明一朝更是沒聽說過有人會将這些賤民當人看。現在終于有人打破了這個規律,公然喊出了衆生平等的口号,真要是按照這個計劃實施下來,那麽他姜府就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奴隸,即便是拿着工錢給他幹活也隻是身份ziyou的小工。這樣的魄力與手筆終于讓某些人相信,他敢大張旗鼓的倒孔不是沒有道理的,若真是要給他尋一個派别,說是墨家子弟來弘揚兼愛也有人信。風暴中心的姜田沒這份自覺,他隻是認爲自己做了一件很正常的裁員行動,卻不知道這件事被世界記載爲推翻奴隸制度的曙光,是人類解放運動的開端,由此他也被當成是人@權組織的偶像受到膜拜。唯一了解真相的宋家對此則三緘其口……
現在的他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得到消息的sè狼風風火火的拍馬趕到姜府,見了姜田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願意給玲珑贖身!
有點哭笑不得的姜田隻好将玲珑給找來:“玲珑姑娘,雖然現在你還委身于此,但是幾ri後便是ziyou之身,意堅賢弟對你是一往情深,雖然饋贈婢女原本尋常,但是既然我說過要還你們ziyou,便要說到做到,所以是否答應劉賢弟進入公爵府,全由你自己決定。”
sè狼沒想到姜田會這麽說,但是又一想的确是自己下手晚了,可誰知到這傻子竟然會放走這些花蝴蝶呢!看來還得自己出馬争取美人:“好妹子你想想,自從你來到這倚紅樓,我可曾強迫過你半分,再說我公爵府中……”
玲珑還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對劉寶铠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語無動于衷,等sè狼說的口幹舌燥之後,這才輕輕的擡起頭看着姜田:“老爺既然說定會還我ziyou,且絕不幹涉我的決定,那我可否單獨與劉公子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