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很多人想象中的焦頭爛額不同,雖然很多人在努力挖掘姜田的各種黑材料,以便達到搞臭這小子的目的,但是他就像是憑空出現在京城之中的一樣,沒人知道他的背景究竟是什麽,除了這個秀才的身份貨真價實之外,就連這人的祖籍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所有掌握信息的人都對此三緘其口,唯一能搞清楚的也隻是他當初報恩的各種事迹,剩下的就隻是在坊間盛傳此人爲新學中的翹楚人物,頗受當今聖上賞識。所以姜田的生活暫時還沒被打亂,他也繼續每天招搖過市的坐着馬車出入běijing城,就算有人問起來也隻知道這是受科學院的高薪聘請前去督造各類稀奇玩意。你說面對這麽一個人,那些擅長罵戰的文人們還真有點無處下嘴的感覺,有着新學做依靠,反正對方也不在乎這個秀才的功名,你就是說破大天去也對人家絲毫無損,反倒是成就了對方的名聲。
“你這裏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姜田放下一塊鏡片由衷的感歎道:“就算是湯若望還活着,恐怕也制不出比這更好的望遠鏡。”
宋懿總算是長出了一口氣,姜田正在檢查的這批貨并不是以前那種工程樣品,這些都是開始小批量制造的試制品,如果能夠保證品質,這才會轉入大批量制造。現在姜田肯定了它們的質量,也就是說望遠鏡将會是高、中級将領手中的必備用品,說不定以後每個遠航的船長都會買一個中國望遠鏡出海。
“這都是姜兄的功勞。”宋懿輕松的說着:“隻是你的那兩種望遠鏡還在試驗當中,尤其是那架反shè式望遠鏡雖然結構簡單,可是對加工的jing密要求卻最高,一時還難見成果。”
姜田擺擺手:“不急,反正那種望遠鏡也是給欽天監用的,平常人根本用不上。”
想起家中祖父的話,宋懿還是決定問清楚姜田的意思:“牧華兄,雖然你的那些過激言論傳得沸沸揚揚,不過家祖還是對我明言,隻要你還想入朝爲官,未嘗沒有辦法。卻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姜田皺着眉想了想:“其實吧我這人閑散慣了,不願受到約束,再說當今天子光耀四方,身邊不乏能人異士,我這種山野村夫就不好登堂入室了。”
迄今爲止姜田曾經用過各種借口來規避當官這個話題,誰都知道他并不在乎穿上官衣登堂入室,宋老頭除了可惜這麽個人才不受控制之外,也看出來這其中必然有着某種不能被人知道原因,以皇上那種恨不得網羅天下奇人的态度,竟然到現在都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這本身就十分的反常。現在導緻朝堂上無論是倒儒派還是挺儒派都拿不準主意,造成了一種民間争辯激烈官府卻毫無動靜的局面。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田也做好了心裏準備,他之所以在逃跑前這樣高調的挑起新舊勢力的對抗,就是要攪渾現有的政治格局,好爲自己創造出渾水摸魚的機會,一旦将衆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轉移,自己也就該抽身閃人了。
至于他至今流連于作坊之中,并不是爲了督促對方兌現承諾,他這麽做一方面是爲了迷惑對方,好讓人認爲自己再拿到全部的銀子之前不會消失,另一方面也是有點舍不得這個時空中實力最雄厚的科學院,姜田很清楚科學院存在的必要xing,也知道這完全就是那個前輩憑借着個人意志在支撐,若是不能再短時間内在世人心中提升它的地位,弄不好也和當年鄭和下西洋一樣來個人亡政息。
随手撫摸着一個望遠鏡,姜田有點深沉的輕輕問到:“前些ri子我給你的那些工作流程你可記下了?”
宋懿本能的覺得姜田有點奇怪,可就是說不出怪在哪裏:“記下了,以前還真不知道還有這麽多的條條框框。”
其實姜田就是将自己能夠回憶起來的一些規章制度,或者是cāo作流程之類的東西總結了一下,然後交給了宋懿,算是他在臨走之前爲科學院做的最後一點貢獻,省的這些人盲目的摸索,一個好的研究體系遠勝于靈光乍現的技術大牛,就算是牛頓之類的人物,若是沒有完善的學院制度也不可能綻放出如此奪目的光彩,所以身爲穿越者,姜田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影響到這個世界。
“那就好……”擡頭看看天空,秋高氣爽的ri子裏一朵雲彩都見不着,也許過不了一百年這裏就會變成舊時空中倫敦那樣的煙霧缭繞,然後在重度污染的威脅下,人們才開始關心環保與健康,不過估計以姜田的壽命是看不見了,所以爲了子孫的幸福打算,自己還是趕緊跑到某個風景秀麗地方躲起來吧。
宋懿覺得姜田很反常,不過他沒有多想,這邊還差幾百兩銀子沒兌現呢,再說皇後的壽誕将至,自己還要忙活關于獻禮的各種事情,别看他忙裏忙外的,其實在科學院的人員名單裏并沒有宋懿這個人,他完全就相當于宋應星的一個私人助手,當然以他的能力将來也一定會接替自己爺爺的衣缽,不過科學的事情完全是有能者居之,他已經做好了一輩子給姜田當副手的心理準備,這也是科技工作者應有的心裏素質。
回到茶館的姜田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禮,自己無非就是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他又準備了一個包袱,裏邊是私下裏買來的女孩衣裝,然後全都裝進一個藤條編的小箱子裏,這是爲夕芸準備的,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逃跑計劃說出來,而是直接拐帶女孩離京,因爲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後又考慮到趙老闆和趙直這一老一小,他心中一直有個想法,反正這爺倆都姓趙,不如就讓老頭認下趙直這個孫子,也好百年之後有人披麻戴孝,但是他不知道老人心中是怎麽想的,也不敢說的太直白,因爲這老家夥太jing明,什麽事情隻要說個開頭就瞞不住後邊,也隻能在心裏爲他們祝福了。至于路費之類的就簡單了,随身帶着十幾兩散碎的銀子,大塊的銀錠這些天已經都埋在了城外的秘密地點。一切準備停當之後,他又換上了那件店小二的短褐,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一般走進茶館去招呼客人。
這幾天因爲他行蹤飄忽不定,所以前邊一直都是趙直在忙,這小子白天要和柳先生學上一個時辰的評書,晚上還要在店裏幫忙,完全就是一個标準的舊社會學徒工,區别是他可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剝削和壓迫,反而是樂在其中且任勞任怨。有時候姜田也在一邊觀察他,并且時常感歎中國人吃苦耐勞的jing神完全就是被生活逼出來的,就好像他這樣,不知受到多少待業青少年羨慕嫉妒恨,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估計早就有人找上門說自己雇傭童工了。茶館裏的客人們看着姜田有點不太習慣,本來這個秀才客串店小二也算是本店的一個賣點,但是當這個店小二最近風光無限,賺的銀子比自己一輩子見過的錢還多,再看見他的時候就總有一種違和感,說實在的哪怕姜田隻是穿着長袍說段相聲,都比現在這打扮順眼。
眼看着還沒到柳先生說書的時間,姜田将趙直叫過來囑咐了幾句,自己就站到了書桌的後邊,然後一拍醒木:“大年三十頭一天,過了初二就初三,初一十五半個月,臘月三十整一年。先跟大家說句定場詩,有熟悉的朋友知道我又要說相聲了,那麽今天咱們說點什麽呢?咱們就說說這賊……”
剛說到這,躲在下邊的趙直就開口了:“先生說這賊嘛……你可沒有我清楚!”
大家都知道趙直的來曆,所以他這麽一說周圍的人必然哄笑起來,誰讓這小子以前手腳不幹淨呢。
“呦,這麽說你了解賊人是怎麽回事了?”
“那當然……”他們倆就這樣隔着觀衆席一人一句的說了起來。
這是早就排練好的對口相聲,也是姜田費盡心機讓對口表演登上舞台的開端,他覺得自己離開這裏之後,趙直必然會越發的向評書接近,這就無法保證相聲這門藝術的傳承,所以他想在離開前留下一個完全迥異于評書的表演套路,至于後人該如何演繹和發展,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但是姜田不知道他這種有益安排的,看似很随意的表演形式,其實正是曆史上對口相聲的本來面目,那些早期撂地的藝人們,正是這種面對面站在觀衆之間進行對話,至于後來人們所熟悉的對口相聲,都是民#國才逐漸演變出來的。
這段《偷論》地域特sè十分強烈,而且還能說出不少梁上君子的門道,趙直雖然還是個孩童,但是他本身就曾經算是那個行當裏的一員,雖然不是有師傅有門派的正經小偷,但是他說起這些事情還是很能讓人信服的。
“……前邊說的這些都不算高,真正高明的是讓你看着将東西拿走,而且你還讓他拿走!”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
由于排練的時間不短,他們說起來毫無拖沓,觀衆們也被各種稀奇古怪的扒竊方法所吸引。
“……先生别喊,我是個偷兒,這匹布是前邊鋪子裏順出來的,我抗着太沉了便宜賣給您怎麽樣?”隻見趙直做足了架勢,擺出賊人膽虛的表情,然後又馬上轉換成趾高氣昂的掌櫃的:“我這不要小貨拿走!”
聽到這裏,觀衆們都知道這個傻掌櫃的讓賊将自己的東西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搬走了,各種笑罵之聲不絕于耳,姜田招招手讓趙直走到自己的身邊,然後朝着觀衆們鞠一躬算是謝幕。這次看上去很令人意外的演出,從此就算是相聲和評書的分水嶺。此時的姜田面對台下的喝彩之聲,心中卻在想:此間事了,已無牽挂。
同時趙老闆也在看着姜田,他本能的判斷出,恐怕明天就再也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