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田本來以爲自己能從表演事業中解放出來,沒想到這些人聽完評書還不算,非要自己再說一段相聲,就連那些沒事喜歡裝斯文的小财主們都和那些家丁、小厮一起瞎起哄,就好像自己不說就是慢待了客人。
“諸位、諸位!在下真的沒有新故事可說,就是編也編不了這麽快呀!”
衆人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他說的都是十分簡短的小故事,這幾天一連說了好幾個,雖然都很诙諧幽默,但肯定不是他臨時編出來的,若真是沒有新故事,那的确是強人所難了。
“沒新的,說舊的,柳先生說的也不是新書!”
姜田還是沒能發現是誰喊了這麽一嗓子,現場的人太多了,除非你一開始就緊盯着這個人,否則還真不容易讓人逮着。觀衆們的情緒又被這句話調動了起來,這世上說書人千千萬萬,又有幾人能常講新書?若不是當今聖上寫了這風花雪月的小說,否則還不是那幾本老書被翻來翻去?哦,還有個剛剛解禁的《西遊記》。此時柳先生正好坐在門簾後邊假意的同老友閑聊,聽到這句話之後當真被噎的咳嗽了半天,心想我們說書的又不是寫書的,能著書立說誰還當這個藝人吃這碗開口飯。
這一刻姜田突然想起了後世某個草根相聲大腕,那個人一但上台觀衆們也是這般的不依不饒,非讓他沒完沒了的返場,也許那個時候作爲演員來說屬于那種痛并快樂着,而自己則除了痛苦就沒有其他感覺。盛情難卻之下他隻好站到了書桌之後,因爲知道柳老頭沒走加上自己還穿着短褐,如果大搖大擺的坐在那裏說也顯得不倫不類,所以也沒有坐下就站着抄起了醒木,輕輕的往桌子上一拍。
“啪!”茶館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不少,姜田掃視了一下現場,好家夥屋子裏又多了不少人,應該是路過的閑人看見自己開講,也跑進來湊個熱鬧,也真難爲你們這大夏天的不怕擠出痱子來。
“今天我就說點我小時候的故事,我從小啊上的是村裏的私塾,我們的那個村窮啊,所以教書先生也沒什麽像樣的地方,就是在一個破舊的天王廟裏教書……”
這段《天王廟》兩天前曾經說過,但是那時姜田并沒有對相聲進行組織整理,完全都是憑記憶在現場表演,不僅故事叙述的不完整,表演神态上也不到位,好在當時沒有觀衆和他計較,然後姜田爲了應付柳先生不在的ri子,曾經詳細的将腦海中的相聲劇本寫了出來,重新組織語言以便适應這個時代,同時也在琢磨着如何加入肢體動作,所以當今天他重新表演一遍的時候,就算是曾經聽過這個段子的觀衆還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先生眼神不濟,湊到進出才看出牆上寫的是字,隻聽他念到:天王法相大化身兄弟四人。嗯……雖然字數多了一點但還是很清楚的,再看下一句:身穿铠甲似龍鱗共湊四文。這就不對了,四大天王就湊出四文錢來?接着往下看:腦袋到有麥鬥大買碗涼粉!這就更不像話了,你說他腦袋那麽大一碗涼粉哪夠這四個人吃的。這最後一句應該錯不了:一泡大糞十五斤先生獨吞……哦我呀!”
配合着重新編排過的台詞與神态,引發了全場的哄堂大笑。
姜田在前面表演的時候,看不見柳先生的神态,趙老闆正好坐在他的對面,看着自己的這個老朋友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表情逐漸的凝重了起來。他可是個識貨的人,姜田的演技很拙劣故事卻jing彩非常,這個讀書的年輕人着實了得,别看自己躲在門簾之後,聽着他的叙述竟然都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語言可以jing煉至此又引人入勝,難怪看官們非要讓他登台,如此短小卻又讓人開懷一笑,的确是比聽我這沒完沒了到處都是扣子的評書痛快!
趙老闆沒有爲姜田辯護,他相信自己的這個老友不是執着于門戶之見的人,姜田的确不是正經的藝人,但人家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能自貶身價的說上一小段隻能算是怡情,你這藝人之間的那些行規根本管不着,再說他這評書和你說的那種截然不同,也不好說人家就是模仿你的台風。但是趙老闆也沒有安慰柳先生,這個老家夥自從躲開了京城淪陷之危,跑到了江南見了世面之後,都有點目中無人了。這不是說柳先生看不起趙老頭,而是說他在藝術上開始高傲起來,前朝的官話是南京話,他以前說書還用本地土話,可現在完全用金陵腔調表演。結果人算不如天算,當今天子的軍話完全脫胎于北方話,同關外的遼東漢話更接近,用不了多長時間這種語言就會成爲新的官話,你看前邊手舞足蹈的姜田,說的就是标準軍話,要是還抱着你以前的榮光不放,可是要被這外行給超過了。所以趙老闆眼看着憂心忡忡的朋友起身告辭,然後在書童的陪伴下從後門走了,卻一直沒有相送。
姜田現在在這城東的花街柳巷裏十分的出名,許多人都在談論這麽一個另類的秀才,青樓楚館中說的是他重情重義,演藝界則談論着那新奇的說書形式,市井小民眉飛sè舞的說自己是如何親眼看着他将一個破壇子賣了天價,唯獨許多趙老闆的同行大吐酸水,你說當初爲什麽就讓趙四那個老不死的揀着這麽一個寶貝?
身爲當事人,姜田也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以前出門最多也就是有人感慨秀才也會爲了生計幹粗活,現在出門他能明顯的發現這些指指點點的街坊們眼神發生了改變,雖然還不算是尊敬,但至少沒有了原先的那種嘲諷。反倒是以前曾公開嘲笑他的某些人,這時候紛紛躲開他的目光,再也不敢和他對視。但是這些都不算是什麽,反而還讓他有點小自豪,真正讓他感到壓力的是一則流言,這兩天那三個經常光顧倚紅樓的家夥一反常态的經常來他這裏喝茶,而且還有不少人都看見這仨人鑽進茶館的後院之後就半天不出來,于是好事的人們就紛紛謠傳說:姜秀才之所以能鹹魚翻身,是因爲受到了劉小公爺的垂青,他們四個大男人經常躲在茶館後邊……
“這是誰說的?”劉sè狼暴怒:“我要找相公會選這種長相的?”
姜田斜着眼瞪他,宋懿和田虛海躲在一邊偷着樂,這種謠言放在燈草胡同實在是很平常,這裏的人很難講想象力放在别的地方,可正如sè郎兄說的那樣,姜田的确是長相稀松平常,絕對算不上一個優秀的服務業從業者,這種無法反駁的質問才真正的讓人不爽。
宋懿笑了一會之後朝sè狼說道:“我說你啊,怎麽就沒人編排我們倆?”
“就是、就是,一有這種傳言,就必然離不開你劉寶铠,究竟是何道理?”平時一闆正經的田虛海也難得調侃一回:“要我說,姜兄才是真的冤枉,和你扯上關系是實在是有辱斯文。”
他們仨人又說笑了一會,發現姜田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坐在一邊發呆,好像還真的爲此而感到擔憂。于是他們再一次用眼神互相溝通了一下,這次是宋懿最先開口:“姜兄?你可是爲此煩憂?”
姜田搖搖頭:“你們來我這裏本是jing研學問,怎奈外人并不知詳情,前段時間我就想過,既然當今聖上崇尚科學,而我觀察你們從禦教院帶來的課業,似乎教習的先生也是一知半解并不jing通此學,這樣如何能培養出國家需要的棟梁?于是愚兄就想,反正每天上午客人也不多,不如我就開個私塾招收些願意鑽研此道的學子,這樣既堵住悠悠衆口,還能賺些零用補貼。”
那仨人面面相觑,他們沒想到姜田的思維實在是太跳躍了,怎麽會因爲流言蜚語就想到要開館收徒呢?還别說此人真的有這個能耐,這幾天通過他們将功課帶來故意讓他解答,就發現無論是多麽刁鑽的問題他都能不費吹灰之力的解答出來,今天帶來的題目就已經不屬于作業的範疇了,而是宋老頭交代給他們的疑難問題,結果人家壓根就沒将這種東西當回事,信手拈來一般就說寫出了正确答案。其實也沒什麽難的,就是計算一個圓柱體加錐體的體積,隻是姜田并不知道這個這個造型正是試造大炮的火藥燃燒室。原先計算都是靠在實物中填沙子,然後将沙子倒出來用量具測算,費事不說還不一定準确,于是宋老頭就像若是将火炮尺寸告訴他,那能不能在火炮鑄造之前就知道需要裝多少火藥呢?結果就是姜田沒用兩分鍾就算出了準确數據。
其實那所謂的流言,劉sè狼是知道出處的,斜對面的倚紅樓裏有一個将自己和姜田一起記恨的小女子,不過這話不是她放出來的,而是某個纨绔爲了搏美人一笑同時也惡心一下風月場上的老對手,這才生拉硬拽的炮制了這麽個謠言,但是有明一朝男風都十分盛行,這種绯聞的殺傷力實在有限。姜田聽說之後也隻是一笑了之并沒有放在心上,身負重要任務的仨人同樣才懶得去辟謠,若不是今天姜田偶然提到了這個話頭,他們都不會主動的和他提起。
感覺冷場之後田公子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姜兄這個想法好啊。若是真能辦到,那在下第一個報名,隻是不知你這裏的束脩如何收取?”
宋懿也馬上就意識到這是個極好的機會,如果真的讓他當這個私塾先生,那麽這人究竟有多少能耐就不需要現在這麽費力的去試探了,直接聽他如何教學不就行了?于是也連忙的撫掌大贊:“我看可行,不如由我找一間寬闊的學堂,多找一些寒門子弟,爲國選賢嘛……”
在這件事上劉sè狼同樣意識到了機不可失,不過他沒有順着姜田的思路來說,而是另辟蹊徑的提出了意見:“雖說陛下崇尚科學,但民間尚并不爲所動,就是教院之中許多同窗也認爲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是要靠聖人之言,你要是在這坊間辦學,恐怕沒人願意講自己的孩子送來。我看不如由宋兄去求他家的老爺子,讓姜兄去禦教院吧,也好讓那些井底之蛙見識見識什麽叫格物之學!”
這個建議的确是難得的好主意,唯一的問題是姜田并不想和官家扯上什麽關系,尤其是那個禦教院,保不準哪天那個穿越者皇帝就會心血來cháo的檢驗功課,那自己是絕對無法掩飾的,所以他隻能否定了這個方案。
“皇家教院必是人才濟濟,我還是不要給人添亂了,在說我也就是一時興起,真要做這個先生反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姜田嘴上說的謙虛,可這仨間諜卻明白他是故意推脫,那麽他爲什麽就不願意當官呢?還是說他有着絕對不能報效朝廷的真正理由?他越是這樣故意低調,就越是招來更大的懷疑,好在他們知道自己這邊放出的另一路人馬即将回京了,到時候說不定就能解開他的僞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