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闆連忙過來抱拳作揖:“這位差官,小老兒我可以作證,此物卻是這位公子弄出來的,我見并不妨礙觀瞻便擺在此處了。”
姜田似乎明白了什麽,從來沒有在這消費過的差役怎麽會突然間冒出來詢問這件事?看來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搞鬼,隻是自己除了不遠處倚紅樓的那個勢利眼之外就沒得罪過什麽人,又會是誰要陷害自己呢?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三個人的身影,可是又一想似乎有點不對勁,對方爲什麽要害自己?做個淨水器又犯了哪家王法?
那名差人似乎也看出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釋着說道:“我家大人聽說有人制出可以讓苦水變甜的東西,特命我來一驗真僞。絕非你們所想的那般,若是此物真有這般神奇,想必一番賞賜是免不了的。說不定受到大人的賞識還能讓你尋一份差事。”
趙老闆是人老成jing的典範,他才不會輕易相信這番說辭,恐怕是某個官員看上了這項發明要據爲己有,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真如猜想的這樣,自己又能怎樣?說到底還要看這個傻秀才怎麽應對。
姜田沒想這麽多,他還在思考告密者的心态,難道是那三個纨绔子弟嫌自己冷落了他們?以他們的身份要整治一個店小二,哪怕是有秀才功名應該也不用這麽費事吧。他見人家問起淨水器的xing能,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如一切照直說以不變應萬變。
“這位差大哥客氣了,實話實說此物雖能去除苦澀之水的味道,卻不如真正的甜水受用,在這店中也隻有我與掌櫃二人爲了省錢而飲用,如果不信可以嘗嘗。”
公差聽他一說也不客氣,反正自己想試試這東西究竟有多神奇,隻是他端起碗輕輕的喝了一口之後便皺起了眉頭,的确就如這個潦倒秀才所說,水是勉強可以喝下去了,但味道還是無法恭維。他輕輕的放下碗,隻好遺憾的搖搖頭:“我這就回去向大人如實禀報。還請你将此物畫影圖形寫個詳細的條子,我也好同大人交代。”
隻有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兩個人的心中同時松快了不少,趙老闆心想:這麽一個不能令人稱奇的東西自然不會有人惦記。姜田則想到:反正我的言語中應該沒有漏洞可抓,他們還能将我怎樣。
其實吧,有時候這世間的事情是不能用常理來猜測的,否則曆史上也不會出現那麽多狗屁倒竈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将一個問題想得太複雜,這樣會讓本來簡單的事情搞得曲曲折折沒完沒了。僅僅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淨水器,由于牽扯到了當今皇上,結果幾方人馬彙聚到一起各種猜測紛紛出爐,當他們将掌握的信息彙總到一起之後,還是搞不明白這個窮秀才爲什麽能複制出皇帝的發明!這時終于有人靈光乍現,将複雜的事情以一個最簡單的辦法給解決了,派個人去探探底不久成了。當這些沒事吓唬自己的家夥拿到姜田繪制的說明圖之後立即就炸了窩!
“這這這……”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指着一張草紙上的線條驚訝的目瞪口呆。
一個幾縷長髯飄在胸前,一副富家翁模樣的中年人詫異的看着老人:“宋大人何故驚慌?”
另一邊一位胡子有點打卷也就是俗稱的虬須,佩着一口裝飾華麗的腰刀,一看就像是某個軍營中的武将,神情中雖然有點不耐煩,可還是礙着面子小聲說:“老先生就别賣關子了,究竟如何?”
那老頭眯起眼睛審視了半天,然後一道jing光從渾濁的眼球中shè了出來:“聽德馨說,此子慣寫一手軍字,可這圖中用的卻是尋常文字,想必是他要遮掩自己的身份,可這構圖、這講解、這文體……均是聖上獨有的風格!”
屋内衆人倒吸了一口冷氣,當今皇上究竟有多麽的傳奇?這事說來話長,用文武雙全曠古爍今來形容也并不爲過。其中最爲世人稱奇的并不是那半部《紅樓夢》,而是獨創了便于掃盲的軍用文字。在他當年抗清的時候,便有計劃的在軍中推廣使用,并且大力推行白話文體,一開始文人們還不太在意,畢竟一群丘八要是也動不動就引經據典之乎者也,可讓他們該怎麽辦。時間一長掃盲的效果逐漸顯現,上下級傳達命令,以及士兵作戰士氣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而且随着當年這位将軍的地位逐漸上升,短毛軍的戰績越來越輝煌,不少的軍閥都開始效仿,直到最後開始威脅傳統文人的地位,才引起他們的重視。所以說那幫人嘴上說維護明朝正統,拼命貶低當時的大元帥,與其說是忠君思想的體現,還不如說是困獸猶鬥的歇斯底裏。說來說去,這其實還是文人與武人之間的傳統對抗,想他一個鄉間的前明秀才,如何能熟悉軍字與軍中文體?就算他有機會接觸到類似的公文,那麽這種草圖的繪畫結構與傳統國畫相去甚遠,解說的形式也有别于其他古籍,要知道當今聖上的手迹可是絕無外流的可能,因爲隻有天子的近臣才知道,咱們這位皇上雖說天縱英才,唯獨那書法是爛的一塌糊塗。所以禦筆的真迹少之又少,當年未發家時作的半部小說,也是由青樓中的才女代爲捉刀。就是現在還有不少sāo客想仿效這些風流韻事,吟誦一些作品希望能獲得當紅姑娘的垂青。
那麽真相似乎是越來越模糊了,兩個中年人和一個老人在那琢磨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那名武将耐不住這麽壓抑的氣氛一拍大腿朝門外喊道:“你們仨都給我進來!”
本來應該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仨纨绔此時齊刷刷的站在了房間之中,那爲首的sè狼十分恭敬的朝武将問道:“爹,您們看出什麽門道了?”
白胡子老頭搖了搖頭算作是替武将回答了:“你們還發現什麽特别之處?”
仨人認真的想了想,也是齊齊的搖頭,不過很快那位姓田的書生像是想起了什麽:“晚輩倒是想起一事,據說這人當初曾困頓街頭,是一位倚紅樓的丫鬟好心收留才苟延至今,他也曾誇下海口要替那位姑娘贖身,顯然是不知道倚紅樓原屬大明的教司坊,裏邊的人别說是一個丫鬟,就算迎來送往的龜奴也不能脫籍。我想他是因爲着急籌錢,這才制作此物,若是許以厚利說不準就能露出更多的破綻。”
三個長輩同時點點頭,那武将瞥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好sè兒子:“你瞧瞧人家,同樣是在禦教院讀書,怎麽你就沒這番計較?”
他的兒子心想:“你還随着陛下征戰天下呢,經常能聆聽聖訓的,怎麽也沒見你長進多少?”
心裏是這麽想,可嘴上絕對不敢說,否則那充滿父愛的巴掌和鞋底就會與自己進行親密的接觸。好在他的朋友宋公子及時進行了解圍。
“爺爺依孫兒看,這件事涉及過廣,不僅是勳戚們擔心皇上的态度,說不定這也牽扯一些天家的秘密,不如我們據實上報,就說在市井之間發現有人剽竊了當年皇上的發明,且看聖上如何處置。”
那白胡子老頭先是點點頭,随後又搖搖頭:“前朝往事曆曆在目,不由得你這些長輩們擔驚受怕,其實我們也是多慮了,若皇上真要鳥盡弓藏也不會行此手段,隻需一紙诏書一隊官兵,還怕你不就範?”
一直不怎麽說話的中年人長歎一聲:“宋老大人素來備受陛下賞識,曾親口稱贊爲海内奇人,您追随今上比我們都早,亦長感歎天威難測,咱們這位皇上絕對是亘古第一少有,自從起兵平遼以來把個糜爛至深的朝廷重新匡扶,把那驕狂一時的滿清打得四分五裂,剿滅東林卻不怕天下讀書人的反抗,金殿之上竟然親手擊殺國賊,多少軍政命令都匪夷所思卻又每收奇效,天下之人有誰敢說自己能讀懂皇上的心思?别說我這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就是劉兄這樣家傳武學的赳赳男兒面君時依然戰戰兢兢。怕也隻有前朝的朱洪武才有這等的天威,我們能不怕麽?”
這話其實說的半遮半掩,前邊列舉了一些駭人聽聞的事迹,好像這些人都是因此才害怕的,其實真正的潛台詞是,萬一這個馬上皇帝犯起牛脾氣,也和朱元璋一樣高舉屠刀将功臣勳戚大卸八塊,他們連反抗的膽子都沒有,隻想着能提前得到消息,看看能不能先跑路。
禦前帶刀侍衛劉大人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前朝的洪武四大案的确讓人印象深刻,自家祖上也和北平的燕王淵源頗深,所以他知道哪些文人口中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隻不過是給自己找了塊遮羞布。藍玉是死了,怎麽徐國公一家就富貴到了明朝滅亡?直到如今才被剝了勳位。胡惟庸也完了,說他一個文官要造反的确牽強,但那些剝皮實草的官員們就真的冤枉嗎?未必吧!看看明末那些東林黨的龌龊嘴臉,依着自己的意思僅僅是剝皮都便宜他們了。看來還是古人說的對,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先出頭的椽子先爛。要想自己的家族與國同休立世三百年,這夾起尾巴做人是第一要務。
想到這再看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一股無名的業火在心中升騰:“小畜生就知道傻站在這,你也是一樣在内廷進學,可除了惹禍生事能幹點什麽!”
劉sè狼讓自己老爹罵的有點找不着北,心說我就是站在這裏都不對了,那我該幹點什麽?其實他哪裏知道,自己的父親其實比另外兩家更擔心家族的前途,因爲他們有着一個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劉家的本族其實是西北的回回,算起來也是遷到中原幾百年的波斯後裔,隻是除了宗教習慣之外,他家這一支脈已經完全漢化,因爲在不到三百年前,他的祖先就曾追随朱棣起兵靖難,因累積戰功這才獲得賞賜土地一直在天津一帶繁衍生息。沒想到時過境遷,當初還是個小把總的皇帝北上抗清,路過天津衛的時候他老爹頭腦一熱就領着族中青壯參了軍,多年血戰下來還能回到故鄉的族人不足兩成,換來了威震天下回回軍的名号和劉家的公爵封号與禦賜族譜。别看他家是武将出身,可能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有幾個傻瓜,在整個華北以及山陝一帶來說,他家在**中的号召力實在是太大了,難保哪天不會被皇帝忌憚而招來橫禍,再說自己一個外族倒黴,恐怕也不會得到漢臣的有力支援。所以他怎麽看都覺得自己這缺心眼的兒子不順眼,萬一這小子在外邊惹了禍傳到有心人的耳朵裏,說不準就是滅頂之災。
整間屋子裏其實有一個人并沒有将這件事放在心上,那就是一直都備受尊敬的宋老大人,别看他年歲大了可人并不糊塗,憑他多年的觀察金殿上那位篡權上位的皇帝才沒這麽小心眼,那是一個真有海納百川之氣度的真龍天子,就這些勳戚的算盤根本不入眼,就像他一開始說的那樣,對付你們還用如此費事?直接派一隊禁軍上門宣旨抄家了事,你們哪個有膽子反抗?況且如今天下初定,西北的李自成遁入大漠yin魂不散,四川的張獻忠雖然投降了可還有些餘孽未除,前明的四大藩鎮雖然已經被打散了編制,可原先的軍官還大多在軍中服役,東南的鄭家倒是和朝廷關系密切,也獲得了定海公的封号,但誰想到鄭芝龍的兒子偏偏死忠前明,愣是拉起一票隊伍跑到了海對面的台灣,也難說這是人老成jing的鄭芝龍在和zhongyāng讨價還價留個後手。面對這種局面哪個開國之君會如此亟不可待的剪除自己這邊的勢力。就算将來天下太平了,以皇上那氣吞山河的宏圖願景,你們這些人也一定閑不住的滿世界辦差,到時候累都累的你們恨不得挂印封金撂挑子不幹了。隻是這個真相還不到說出來的時候,不免有點小小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