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袁可立的話,孫承宗轉頭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你可真行,到這個時候,還動這樣的小心思。”
袁可立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說道:“我可不像你,有些時候這樣的心思也是不得不動。”
“行吧,聽你的。”孫承宗想了想說道:“這個孫傳庭就由你來舉薦。”
見孫承宗領悟了自己的意思,袁可立便笑着說道:“如此自然最好不過了。”
兩個人商量完畢之後,袁可立便離開了。天已經不早了,他不适合再留在這裏。
等到袁可立走的時候,孫承宗也去休息了。
等到第二天,消息就徹底擴散開了。
朝堂上下,無論大小官員全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對于這個新成立的參謀處,不少人都動了心思,顯然也是想分一杯羹的。
與此同時,朱由校則是在西苑召見陳四海。
看了一眼有些疲憊的陳四海,朱由校說道:“看你的樣子很疲憊,這段日子忙得厲害吧?也要注意休息,身體很重要。”
“臣多謝陛下關心,臣不累。”陳四海連忙說道,當然這話隻是嘴上說說。
這一段時間陳四海可以說是忙得不行,怎麽可能不累?
陳四海奉了朱由校的聖旨,開始摸底各地的衛所,忙得不可開交。
朱由校看了陳四海一眼,問道:“那就說說看,情況怎麽樣。”
聽了朱由校的話,陳四海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沉聲說道:“回禀陛下,隻能說是觸目驚心。大明的衛所,恐怕已經爛到根子裏面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陳四海并沒有開口,而是擡起頭看着朱由校。
在官場上混了這麽多年,陳四海很清楚在官場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行事原則,那就是報喜不報憂。
你報喜的話,很可能會得到賞賜;但是你報憂,不但得不到賞賜,很可能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自己這一次調查出來的東西,簡直就是觸目驚心,下面的那些人可以說是喪心病狂。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己當着陛下的面說實話,很可能陛下會接受不了。
如果不是之前陛下讓通政司查了不少大案,甚至懲處了福王、徹查了河南官場,陳四海根本都不敢想這樣的事情。
即便是敢說了,也隻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
見陳四海不說話,朱由校擡起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十分随意的說道:“說呀,怎麽不說了?不敢說?”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由校自己先笑了。
随後他擺了擺手說道:“不用顧忌,這深宮大内,朕想要知道一些什麽事情也沒有人和朕說實話,讓你去查就是因爲朕想聽實話。”
“所以有什麽說什麽,但講無妨,又不是你做的壞事,心虛什麽?”
“是,陛下。”
有了朱由校的這句話,陳四海的心裏面也踏實了不少。
陛下自從登基這段日子以來,殺過不少人,外面的風評也不是很好,昏君暴君也有人說。
但是貼身辦事的人心裏面都清楚,陛下雖然做事沒有什麽章法,殺人也不少。但是有一點,陛下從不胡亂責備人,即便是真的有什麽事情,也不會用臣子來擋刀。
他們這些辦事的臣子心裏面都是有數的。至于成國公之流是不是被坑了,根本不重要。那些人屍位素餐,根本不是做事的料子。
所以聽到朱由校這麽說,陳四海還是能放心的。于是他說道:“陛下,時日尚短,臣隻是查了山東河南等兩個省份的衛所,所發現的事情已經讓臣膽戰心驚了,這些人實在是膽子太大了。”
朱由校不以爲意,把身子靠在椅子上,輕輕的晃動着,說道:“說說吧,看看這些人都做了什麽好事情。”
“是,陛下。”陳四海連忙說道:“經過臣摸底之後發現,這些人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貪污公田。”
大明朝的田地,有公田和私田。
公田是朝廷的,地方政府有一部分,但是絕大部分都在軍隊的手裏面,因爲這是朱元璋發明的一個制度,叫做屯田制。
在屯田制之上實行衛所制,可以說屯田是衛所的基礎。
每一個軍隊都會有一大堆田地,戰時作戰,閑時耕種。土地的出産有一部分上繳朝廷,一部分留給軍隊自用。
這樣一來,朝廷就不用給軍隊撥付軍糧,這就是好事情。平日裏軍隊也可以自己墾荒,擴大自己的田地規模。
看起來是一件合則兩利的事情,朝廷增收減負,軍隊也能夠自給自足。同時搭配的是世襲的君戶制度,軍隊的人口和土地都不流動,足夠穩定。
可是問題就來了。
種田這種事情,那是需要很大的精力的。很多年不打仗,大部分的軍戶都隻會種地了。
而那些世襲的軍官,他們就可以從這些糧食裏面上下其手,甚至把公田變成自己家的地,這種事情也屢見不鮮。
而朝廷也需要人作戰,這就演變成了兩個兵種,軍戶和私兵。雖然名義上都是大明的軍隊,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麽回事。
所謂私兵,其實就是那些世襲将領養的軍隊,他們用土地的産出和他們貪污來的錢,來養出來一部分精兵。如果朝廷需要作戰的話,那麽就用這部分人打。
既然選誰都是選,那自然要選自己人、選心腹,所以是私兵。
幾代人發展下來,朝廷的調令有時候都不好使,這也是爲什麽明末的軍隊有時候會不聽招呼的原因,因爲他們都是将領的私兵。在對外作戰的時候,将領們也不想犧牲私兵,會怯戰。
至于剩下的那些軍用戶,他們就隻剩下種地了。但是他們種出來的糧食也不屬于他們自己,每天甚至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出現了大量的逃兵。
這些逃兵就是流民,後來陝西農民起義那麽勢大,就是因爲有大量的逃兵。
可以說這個制度已經徹底的崩潰了。
朱由校心裏面很清楚,他讓陳四海去調查,就是想摸摸底。所以情況再差,他都能夠接受。
“除了貪污公田呢?”朱由校看着陳四海問道。
“啓禀陛下,這些人貪污糧饷,基本每一部分都有吃空饷的事情發生。情況最嚴重的是山東的一個衛所,明明有一萬兩千人的編制,但是卻隻有四千多人。”
“觸目驚心,喪心病狂,這些人都該死。”
“其他的人呢?”朱由校看着陳四海,緩緩的問道。
要知道這些員額都是滿的,也就是說應該有這麽多人。現在這些人沒了,人都去哪裏了?
“全都逃了。”陳四海有些尴尬的說道:“臣讓人去查了,荊襄等地每年都有幾萬人的流民湧入。甚至一直延續到陝西,山中到處都是流民,這些人全都是逃戶。”
“其中大部分是失去了土地的百姓,很大一部分也都是軍戶。這些軍戶逃走了之後,地方上的那些将領隐瞞不報,直接就吃空饷。每個人都把自己吃的腦滿腸肥,可見腐敗。”
朱由校看着陳四海,點頭說道:“朕已經想到了。”
事實上這種情況一直都有。
當年東南打倭寇爲什麽打不赢?
真的是因爲倭寇的戰鬥力高嗎?
并不是,原因就在這裏。一方面将領軍的私兵不打,那些軍戶早就成了種地的農民了,他們能打什麽仗?
每天吃不飽,穿不暖餓肚子,還要被上級欺壓,日子怎麽過?
上有老下有小,你讓他們去玩命,根本不現實。
戚繼光都曾經幹過吃空饷的事情,更何論其他人?
隻不過戚繼光吃空饷是爲了養兵,明明十萬人的軍饷,到了戚繼光手裏面五萬人的軍饷都剩不下。
所以幹脆要二十萬人的編制,然後給十萬人的軍饷。如此一來,可以貪污掉十萬人的軍饷,上下官員皆大歡喜。
大明朝腐敗到這個地步,軍隊爛到這種程度,可見一斑。
聽着陳四海一項一項的給自己彙報,任人唯親,欺壓百姓,将軍戶視作奴仆,每一件事情都能把皇帝氣的吐血,可見大明朝的軍隊已經爛到了什麽程度。
這也是爲什麽面對農民軍,大明軍隊都打不過的原因。因爲打着打着軍隊就變成了農民軍,沒什麽好說的。
陳四海一邊說着,一邊偷眼看着朱由校,臉上的表情很遲疑。
他原來以爲陛下會怒不可遏,可是沒想到陛下似乎沒什麽反應,表情依舊那麽平淡。這讓陳四海有一些不知道是不是該接着說下去了。
“沒有了嗎?”朱由校看着陳四海,緩緩的問道。
陳四海聽了朱由校這句話,連忙說道:“回陛下,還有。地方上的軍戶與當地的士紳勾結,共同瓜分公田,情節很嚴重。”
“同時讓軍戶幫士紳種地,那些軍戶種出來的糧食,就由将領們和士紳們分了。”
“雇傭軍戶種地,比一般的佃戶給的糧食還要少。即便如此,這些糧食也到不了軍戶的手裏面。全都入了那些将領的手。”
聽了這話之後,朱由校緩緩的坐起了身子,笑着說道:“這真的是把我們大明的軍戶當成奴隸了,幹的好啊!”
雖然陛下在笑,語氣也頗爲感慨,可是陳四海還是聽出了陰冷,不過這也正是陳四海希望的。
在看到手下遞上來的報告之後,陳四海整個人都氣得發抖了!
這些人簡直就是在挖大明朝的根!
朱由校看着陳四海,笑着說道:“儒家講究中庸、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要徐徐圖之。”
“改革也是如此,不能操之過急,要進行微調。所謂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就是不知道大明朝這個江山還能縫縫補補幾年?”
聽了朱由校這句話,陳四海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說道:“陛下,不能再縫縫補補了!總有一天縫縫補補沒有效果了,那個時候就晚了!”
“臣請陛下讓臣徹查。”說着,陳四海以頭觸地。
“你會丢了命的。”朱由校看着陳四海,目光灼灼的說道:“你可知道這裏面牽扯了多少人?真鬧起來,恐怕朕都吃不消。”
“有人和朕說過,反腐不能操之過急。不反腐,或者還能夠堅持一些年;可是如果反腐了,那可能會亡國。你覺得這個決心朕應不應該下?”
“陛下,大明已經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不可再等了。”陳四海再一次說道。
“是啊,不能再等了。”朱由校看着陳四海。笑着問道:“不怕死?”
“前有海剛峰,後有陳四海。”陳四海說道,語氣堅定。
“那朕也不能讓你去送死。”朱由校走到陳四海的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跟朕出去走一走吧。”
陳四海不知道朱由校要做什麽,不過還是跟着朱由校向外走了。
兩個人走出宮殿的門口。
朱由校看着陳四海,笑着說道:“這大明朝的天下,兩百多年了。仔細算算,兩百四十多年了。”
“縱觀各代王朝,能有三百年的已經算是長的了吧?漢朝四百多年,算是長的了吧?而且還分前漢和後漢。大明到了今時今日,也已經是病入膏肓,纏綿病榻,時日無多。”
“陛下。”聽了朱由校這句話,陳四海連忙開口。
朱由校擺了擺手打斷了他,說道:“朕都明白,這些話沒有人敢和朕說,也沒有人會和朕說。一般也就說說喜事,唱唱喜歌,誰敢說這樣的話?”
“陳四海,回去好好查,把東西都準備好。朕想蕩平天下,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爲大明再造一個盛世!”
“雖然前路漫漫,頗多坎坷,可是朕并不畏懼。如果因爲這個有人造反,或者因此亡了國,那也是大明的氣數。”
“大明有陛下,必當興盛!中興大明,指日可待!”陳四海連忙說道:“陛下但有差遣,臣不惜此命,臣願爲晁錯!”
朱由校看了一眼陳四海,然後就笑了。
晁錯死的挺慘,陳四海在這裏引用了晁錯,意思十分的明顯,那就是他去做這件事情,最後願意用他自個兒的人頭平息衆怒,等到把事情辦完了,自己可以一刀殺了他。
朱由校看了一眼陳四海,笑着說道:“你不是晁錯,朕也不是漢景帝,那些人也不配讓朕斬自己的忠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