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閣之中。
四位内閣大學士坐在一起喝茶。
他們的心情還不錯,這一年下來,他們經曆了太多的事情,可以說一直都在操心受累,鬥來鬥去。
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這段時間很安穩,讓他們終于能松一口氣了。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朝中的局勢恐怕要維持一段時間,至少高層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動,内閣四個人的地位應該已經穩固下來了,這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其他的事情,沒那麽重要。
徐光啓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幾個人一眼,說道:“奏折你們已經看過了,陛下讓内閣商量一下,你們有什麽想法?”
韓爌等人神情不定,臉上的表情都有一些淡漠,誰都沒有說話。
不過不代表他們不關心這件事情,徐光啓很清楚他們在想什麽。事實上,此時京城的勢力已經劃分的差不多了。
内閣大學士兵部尚書孫承宗聯合了吏部尚書周嘉谟,算得上朝中一股勢力。
其中徐光啓自己,擁有的是勢力是戶部和百工院,加上内閣次輔的位置,和陛下的信任,同時還得到了禮部尚書沈庭筠的支持,也是一方霸主。
除了他們這兩股勢力之外,内閣首輔韓爌與刑部尚書黃克缵,兩個人這段時間走得很近,可以說兩個人也已經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合作。
韓爌他們一起宣揚法治,支持荀子的思想,同時還掌握着書院,也算是其中一股比較強大的力量。
三方勢力權責明确,劃分的也非常清晰,基本上短時間内誰也不可能扳倒誰。
除了他們三方之外,朝中還新崛起了通政司,東廠那邊有個魏忠賢虎視眈眈。
據說最近幾天指揮使駱思恭要完蛋了,陛下準備換新人掌握錦衣衛。
可以說京城上大體的局勢已經明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過渡也已經完成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内閣四人似乎也達成了默契,是時候朝下伸手了,要把他們的影響力和權力擴張到京城以外去。
畢竟他們身後也站着一堆人。在之前的博弈之中,他們得到了這些人的支持,而且以後無論做什麽事情,他們還需要自己身後有人的支持,現在應該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
原本韓爌四個人還有一些頭疼,覺得應該慢慢安排。可是現在出了通政司和河南的事情,四個人突然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默契。
如果把河南從上到下清洗一遍,那麽就會空出來無數的官職,上到巡撫,下到知府知縣,以及各級的副職官員,全都可以安插自己的人手。
雖然四個人心裏都有這種默契和想法,但是誰都沒有開口。
因爲他們幾個都知道,在處理河南的問題上能夠達成一緻,但是這裏面牽扯到了安插人手的博弈,誰都想安插人進去,都想得到更高的官位。
沉默了半晌之後,黃克缵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第一個說道:“其實沒什麽好商議的。河南官員貪污腐敗,勾結藩王,欺壓百姓,該抓的抓,該判的判。”
“讓通政司查清楚,把人抓了,然後全部送到大理寺去審問,到時候該判刑的判刑,該抄的還是抄家,官場上的官吏也的确該整頓一下了。”
幾個人看了一眼黃克缵,發現自從改信了荀子之後,黃克缵是越來越狠了。
貪污腐敗還不夠,給那些人扣上了一個結交藩王的帽子,這可是大罪呀!
地方官員私自結交藩王,那這裏面就已經有圖謀不軌的意思。
黃克缵很明顯,把人抓回來審問一下,他們刑部也能夠彰顯一下自己的作用,同時也能夠表明黃克缵自己的施政态度,這一點很重要。
其他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過他們的心裏很清楚,這件事情肯定是按照黃克缵說的辦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徐光啓說道:“如果你們沒有意見的話,那就這麽辦了?”
其他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輕輕的點了點頭。
韓爌則是說道:“就這麽辦吧,做錯了事就要負責任。黃閣老說的對,這些人的确是太過分了一些,該收拾一下。”
徐光啓點了點頭說道:“那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官員的事情是定下了,可是還有一個福王,這件事情也是要解決的。
徐光啓想了想說道:“那福王呢?你們有什麽想法嗎?總不能把福王給抓起來,送到大理寺去審問吧?”
這個問題一出來之後,幾個人都沉默了起來。
事實上,應該把福王送到宗人府,可是誰都知道那個地方就是一個形同虛設的衙門。
如果現在要處置福王的話,還得陛下下聖旨。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的意見就很關鍵了,畢竟陛下要讓他們商議一下。
如果他們不給出什麽意見的話,過不了陛下那一關。也過不了百官那一關。
“此事有什麽好說的?”黃克缵再一次開口,語氣嚴肅的說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證據确鑿,福王做的事情都已經被查清楚了,我覺得應該發配鳳陽爲太祖皇帝守陵,革除福王的親王爵位,所有的家産全部收歸國庫。”
幾個人再一次詫異的看向黃克缵,意思很明顯,你不覺得太狠了嗎?
剝奪一個親王的爵位,将他一家人發配到鳳陽去守陵,同時還要剝奪掉所有的财産,懲罰有一些過了。
屋子裏面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後孫承宗開口了,他緩緩的說道:“不如制定兩策吧。”
“一策爲嚴懲,按照黃閣老說的辦;另外則爲從輕發落,由陛下下旨責罰福王,凡是福王府之中參與此案的大小官員、管家護衛,一律嚴懲不貸,命福王将所有的田産全部返還給百姓,并且給予賠償。”
說完這句話之後,孫承宗看了幾個人一眼,說道:“至于最後究竟要怎麽做,不如讓陛下做主吧。”
孫承宗說完之後,徐光啓就是一皺眉頭。他不知道孫承宗爲什麽會提出這樣的意見。
說的好聽,是讓陛下做主,其實是把責任甩給了陛下。難道孫承宗覺得陛下想爲福王開脫?隻是自己不好說,想讓自己這些臣子來爲福王求情?
你别說還真有這個可能。
有這個想法的還不光徐光啓,其他幾個人也突然這麽想了。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站隊就不合适了。
想了想,韓爌說道:“那就這麽辦吧。”
于是内閣拿出了自己的拟定意見,對于河南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部嚴厲懲罰;對于福王,他們給出了輕重兩種處罰方式。
如果是從重,那就發配鳳陽,剝奪親王爵位,抄沒所有家産。
如果是從輕處罰,那就下旨申斥,同時嚴懲王府的人,同時讓福王拿出一部分家産來,補償百姓,同時把田地還給他們。
内閣的意見很快就送進了西苑,交到了朱由校的手上。
看了一下内閣的意見,朱由校覺得倒是沒有出乎自己的預料,這幾個内閣閣老要是能放過河南上下大小官員就有鬼了。
那裏是一盤美味的菜,對他們來說撲上去給嚼碎了才是最好的選擇。
河南巡撫張我續,張國彥之子,比起他的父親,他可是差得遠了。
張國彥,嘉靖四十一年進士,授襄陵知縣。由于政績突出,張國彥屢屢升遷,官至協理兵部尚書,後又率軍大敗北部塞外“蠻夷”,功居首位,擢升兵部尚書。
率軍戡定甘肅洮河兵變後,張國彥因“有社稷功”加封太子太保銜,賜飛魚圖繡官服,享一品俸祿。
張國彥這個人文武雙全,可以說是大明朝官員之中的能臣。
但是他的這個兒子可就沒那麽厲害,做官的路徑和他爹都是差不多。
萬曆八年進士,除嵩縣縣令。曆禮部曹官、河南巡撫、川貴總督等職。任川貴總督時因戰敗而幾近罷免。
後遂依附魏忠賢而擢至戶部尚書,加太子太傅。
不過張我續這個人也是個有能耐的人,魏忠賢被清算之後,張我續隻是被罷官回家,命也沒丢,而且還活到了80多歲。
不過看來這一次要慘了,張我續現在是河南巡撫,這一次肯定沒辦法全身而退了。
朱由校想了想,對着陳洪招了招手說道:“讓通政司傳旨給陳四海,河南讓他自己動手吧。”
“是,皇爺。奴婢這就去辦。”陳洪連忙躬身答應道。
等到陳洪走了之後,朱由校的手輕輕地敲着扶手,臉上的表情有些遲疑。
他在琢磨福王的事,從輕處置肯定不可能;但是從重處置有一些太重了,不能開一個壞頭。
要知道福王代表的可不光是一個福王,那是朝廷的藩王。自己如果想要對其他的王爺動手,那就不能搞得太激烈,否則後面會有反抗。
雖然他們不一定能夠反抗的起來,但是鬼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自己現在的破事已經夠多的了,後面要面對的事情也足夠讓自己焦頭爛額,所以朱由校覺得應該弄一個比較緩和的方式。
把福王給弄到京城,這或許是一個最好的辦法。
想了想之後,朱由校決定按照自己想的辦。内閣那邊沒有給出太好的主意,不過這樣也好,他們給了一輕一重,自己正好從中和稀泥。
于是朱由校吩咐人把幾位内閣大學士給找來了。
等到人都到齊了之後,朱由校擺了擺手說道:“行了,都不用客氣了,各自找地方坐下。朕把你們找來,有事情和你們商量。”
“是,陛下。”韓爌等人連忙答應了一聲,然後各自找地方坐下了。
等到他們都坐下之後,朱由校緩緩的說道:“福王乃是朕的皇叔,雖然他犯有錯誤,可是朕實在是不忍心嚴懲。因爲一想到朕的皇叔,朕就會想到父皇。”
說到這裏,朱由校還停頓了一下,一副傷感的模樣。
在場的四個大學士神情都有些怪異。
福王和先帝是什麽關系?
他們雖然沒經曆過,但是也聽說過。你确定想到先帝的時候,想的不是弄死福王?
不過誰都不敢說什麽,這個時候去拆穿等于作死。
于是韓爌帶頭說道:“天家情深,陛下如此重情重義、看顧親情,實乃天下之楷模。不過陛下也要節哀,先帝在天有靈,也希望陛下振作身心,勵精圖治,中興大明。”
幾個人看着韓爌,若有所思的縷着胡子,還輕輕的點頭,一副很贊同的模樣。
可是他們心裏面卻在吐槽,不愧是内閣首輔大學士,這臉皮真的是厚,說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太無恥了,太沒有底線了。
不過他們也都清楚,韓爌這是在配合陛下演戲。
陛下要表現出一副看重親情的樣子,臣子們自然不能拆台。于是其他幾個人也跟着附和了幾句。一時之間氣氛也融洽了起來。
朱由校看氣氛差不多了,便點了點頭,臉上悲傷的表情消失不見。
他神情嚴肅的看了一眼幾個人,說道/“雖然不能嚴懲福王,但是朕乃天子,百姓也是朕的子民,朕豈能不爲他們做主?”
“福王的爵位就不用革了,讓他傳給他兒子吧。至于福王自己,也不要去鳳陽了,到京城來吧。到京城時候陪陪鄭貴妃,母子多年不見,怕是很想念。既然已經沒了親王的爵位,回京也很好。”
“至于新的福王,把河南的田地财産交割一下,也到京城來吧。朕會在京城爲他修一座福王府,朕會親自教導他。什麽時候他合格了,朕再把他放回去,重新就藩。”
幾個人聽了朱由校的話,可謂心神巨震。
陛下真的是了不起,首先重視了親情,讓福王回京伺候自己的母親,這是天大的恩德。
雖然沒了親王的爵位,但那是因爲你犯了錯,陛下如此已經是天恩了。
爵位傳給你兒子,同時讓你的子嗣進京,有陛下親自教導。在完成教導之後,再放到地方去做藩王。
不愧是陛下,果然是安排得當,既給了百姓交代,又嚴懲了福王,同時還沒有罔顧親情。
一舉三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