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盧象升自報家門,朱由校就是一愣。
盧象升這個名字,自己當然是聽過的,而且可以說是耳熟能詳、如雷貫耳。
凡是對明末曆史有一點點了解的人,都不會沒聽說過盧象升這個人。
這個盧象升的名氣實在是太大了,他是文官,進士出身,從小就熱愛武事。
讓盧象升出名的是領兵作戰的能力,無論是在對戰農民軍的過程中,還是在對戰建奴的過程之中,盧象升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戰功彪炳,戰無不勝。
他最後的戰死,也增加了這個人物幾分悲哀的氣質。
朱由校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裏遇到盧象升,這讓他多少有一些詫異,同時也有一些震驚。自己的皇家書院把盧象升這樣的人物都給吸引來了嗎?
這倒是讓朱由校真的沒有想到。
盧象升看到朱由校發愣的模樣,不由得一皺眉頭。
眼前這位大少爺是怎麽了?
聽到我的名字也不用如此吧?
不應該啊,按道理說應該不認識我啊?
“這位賢弟,你這是?”盧象升忍不住看着朱由校問道。
“見到兄長如此打扮,有些吃驚罷了。”朱由校笑着說道:“看兄台的打扮,應該是舉人,像兄台這樣穿着打扮的舉人可不多。”
聽到朱由校的這一句話,盧象升笑着說道:“那在賢弟看來舉人應該是什麽樣子?”
聞言,朱由校笑得有幾分開懷,這盧象升是個有意思的人。
朱由校指的是前邊不遠處的一個人說道:“不應該是那個樣子嗎?”
前邊那人一看也是一個舉人,手中拿着折扇,穿着一襲淡色長衫,一副标準文人的模樣。他身邊跟着四五個書童,總體形象與盧象升完全就是判若兩人。
“誰說舉人就要那個樣子?”盧象升笑着說道。
“舉人是朝廷給的功名,是對學問的認可,可沒說那樣打扮的就是舉人,我這樣打扮的就不是舉人。賢弟,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可如此,不怕有人說你有辱斯文嗎?”朱由校又問道。
“君子有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這射就是射箭,我身上背弓搭箭有什麽不妥?”
“至于我手中的這把刀,那就更沒有什麽不妥當了,這可是我今天要參加考試用的。”
“你還知道考什麽?”朱由校笑着問道。
盧象升略微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朱由校,遲疑着問道:“賢弟居然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嗎?”朱由校笑着說道。
“想來賢弟不是來考皇家書院的。”盧象升也笑着說道:“如果賢弟是來考皇家書院的,那麽就應該是知道的。”
“此話何解?”朱由校看着盧象升問道。
“因爲凡是考皇家書院的人,每個人都詳細的了解過考試的流程。大概一個多月之前,皇家書院就已經公布了考試流程,賢弟居然不知道?”
“那就是說賢弟就沒關注過這個東西。既然都沒關注過,那自然就不是來考試的。”
朱由校對着盧象升抱抱拳,笑着說道:“兄台好眼力。我也想過來,奈何家中條件不允許,實在是有心無力,隻能是今日過來湊湊熱鬧。既然兄台知道,能否和小弟說說?”
聽到陛下的這句話,周圍幾個人都無奈的看了一眼朱由校。
的确是家中條件不允許。
其中徐光啓還比較擔心,擔心朱由校真的心血來潮跑到這裏來讀書。
在徐光啓看來,現在的這位陛下有一些武宗的意思。
當年的武宗皇帝,做出來的事情可比這個過分多了。他給自己封了一個爵位,還給自己封了大将軍,整日微服出行,和當今陛下也差不多,可以說不着調的很。
再看當今的這位陛下,徐光啓覺得還是略有相似的地方。
如果陛下真的如此的話,恐怕以後自己這些做臣子的就有的頭疼了。
看來以後要注意一點,千萬不能讓陛下往這個方向發展。
盧象升也理解了朱由校這句話的意思,他理解的是因爲家裏面不允許,所以朱由校沒法來考皇家書院。
這個家裏面的條件不允許,指的自然不是條件不好,而是條件太好了。說不定朱由校家裏就是皇親國戚或者是哪一家的貴胄之後。
于是盧象升笑着說道:“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既然賢弟想知道,那我就和你說說。”
“這一次皇家書院考試,不限文武,不限年齡,同時也不限制功名,隻要是我大明子民就可以報考。”
“除此之外,考試的科目也和科舉不同,并沒有分成幾科,隻要是參加考試的人就必須要考。考試分爲幾個項目,最後把幾個項目的總分加在一起,才能夠核定最後的分數,依照總分數錄取。”
“說起來這樣的考試還是大明的第一次,很多人都想過來試一試。”
朱由校點了點頭,笑着說道:“那都考什麽呀?”
“今天考的和科舉一樣,隻不過具體考什麽還不知道,好像要考兩場,上午一場,下午一場。”
“明天考的是武事,總共分爲兩個部分,上午進行兵法戰策的書面考試,下午則是進行馬騎射的考試。具體的還要看皇家書院怎麽安排,反正好像考的東西挺多的。”
朱由校點了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笑着說道:“原來如此。看到這麽多人過來,想必競争也十分的激烈,那我就先預祝兄台旗開得勝!”
“承你吉言!”盧象升也笑着說道。
眼前這個富家子弟,雖然衣着華貴,氣度斐然,但卻平易近人,言談之間也沒有倨傲的神色,倒是讓盧象升覺得有一些喜歡。
反正現在往前走的比較慢,有這麽一個人陪自己聊天也挺好的。
于是兩人一邊閑聊着,一邊往前走,跟随着大隊人馬,很快就來到了門口。
前面的每一個人都由守門人核查身份,他們會亮出一個号牌,待守門人驗明身份之後才會被放進去。
朱由校自然是沒有這個号牌的,因爲他根本沒有報名。
至于冒名頂替或者代考的事情,也有一套十分嚴苛的檢查标準,但不至于出現這種事情。
禮部組織科舉已經組織過多少次了,他們自有一套流程。
眼看就要輪到盧象升了,朱由校笑着說道:“山水有相逢,小弟就先告辭了,預祝兄長旗開得勝,金榜題名。他日再見之時,兄長已經在朝堂爲官,能夠爲大明盡忠效力!”
“那爲兄就多謝賢弟了!”盧象升也笑着說道,同時對着朱由校報了抱拳,十分有江湖氣息的說道:“山高水長,來年他日,自有相見之時。到時爲兄請賢弟喝酒,咱們不醉不歸!”
朱由校笑着說道:“這個邀約,小弟記下了,到時一定會找兄長讨要的。”
兩人互道珍重之後,便各自離開了。
盧象升進去準備考試了,朱由校則是轉身走到了另外一側的偏門,直接進入了考場。
盧象升看到這一幕,隻能笑着搖頭。
自己認識的這個小弟身份果然不一般,考場這種地方直接就能夠走後門進去,果然是非同凡響。
隻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家權貴的子弟?
不過盧象升很快就收回了心神。準備好眼前的考試最重要。
在朱由校從另外一側走進去的時候,盧象升已經做好登記進入考場了。
朱由校沒走進皇家書院多遠,就已經有人跑到這邊來迎接他了。
爲首的這個人自然是禮部尚書沈庭筠。
這一次皇家書院的考試是大事情,所以沈庭筠要親自過來盯着。
在知道自家陛下到了皇家書院之後,沈庭筠絲毫不敢怠慢,連忙過來迎接。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馮從吾。
這兩人出現并沒有讓朱由校感覺奇怪。讓他感興趣的是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正是禮部侍郎趙秉忠,自己準備重用的臣子。
趙秉忠推崇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法律,覺得就應該嚴格執法,嚴肅官場上面的紀律;同時十分推崇罰款,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就應該把你罰到傾家蕩産。
朱由校沒想到趙秉忠也來了,看來他很得沈庭筠的器重。
朱由校擺了擺手讓衆人免禮,笑着說道:“該忙什麽忙什麽去,朕今天就是閑來無事過來看看,不要打擾你們辦正事,讓他們都散了吧。”
沈庭筠連忙說道:“是,陛下。”
然後他就讓衆人都回去了。
朱由校帶着徐光啓和沈庭筠往考場走。
幾個人很快就走到了考場的監考室裏,朱由校問道:“試卷都已經準備好了嗎?拿給朕看看。”
“啓禀陛下,都已經準備好了。試卷全都封在箱子裏面,等到開考就打開箱子。”沈庭筠連忙說道:“如果陛下想要看的話,恐怕要提前開箱。”
聽了這話之後,朱由校直接擺了擺手說道:“那就算了吧,等開考之後再看。”
“是,陛下。”沈庭筠連忙答應了一聲,臉上的緊張也慢慢消失了。
如果陛下要是堅持的話,那麽他必然是要打開箱子的。在這個過程中就有可能出問題,陛下自然是不會洩露考題的,可是這個過程之中,可能就會有人趁機拿到考題,然後洩露出去。
這種情況自然是不允許的,所以現在沈庭筠見陛下沒有堅持,便松了一口氣。
事實上,朱由校也并沒有等太久,外面安排好了考生和監考人員之後就開始考試了,考試的試卷也被送到了朱由校的手裏面。
翻看了一下試卷之後,朱由校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份試卷的難度并不大,前面一張全都是填空題,題目都是從四書五經之中抽出來的。
後面一張則是默寫題,這對于現在的讀書人來說,已經是基礎之中的基礎了,如果這個你都不會的話,那你也就不用考試來了。
至于第二張卷子,則是數學題。在朱由校看來,都是一些簡單的數學題,甚至有的直接就是照搬的一些題目,甚至連數字都沒有改。
顯然這隻是想要篩選一些有基礎的人,拿掉那些不合格的人,也就是一點基礎都沒有的人。
“試卷不錯。”朱由校笑着說道:“那下午考什麽?”
“啓禀陛下,下午考的是策論。”沈庭筠說道。
朱由校點了點頭。
這個倒是沒有出乎他的預料。朱由校擡起頭看着沈庭筠,笑着問道:“什麽題目啊?”
這個是朱由校關心的問題,他想知道他們出了什麽題目。
“啓禀陛下,題目是‘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沈庭筠緩緩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之後,朱由校就是一愣。
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擡起頭,定定地看着沈庭筠。
玩這麽大嗎?
朱由校又問道:“這題目是誰出的?”
“啓禀陛下,是馮從吾馮大人。”沈庭筠說道。
事實上,沈庭筠對這個題目是很不滿意的,但這個題目是馮從吾提出來的,同時在内閣之中得到了韓爌和内閣大學士黃克缵的支持,所以就這麽通過了。
這句話,朱由校自然是不陌生的。
這句話出自荀子的《天論》,意思是:大自然的運行有其自身規律,這個規律不會因爲堯的聖明或者桀的暴虐而改變。
這也是荀子思想之中的非常重要的觀點,甚至很多的思想都是從這一思想之中衍生出來的,可以說是荀子思想的基礎。
在荀子一書之中,開篇第一句就是這句話。它的地位就像是大學之中的那一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這句話可以說是荀子思想的總綱,朱由校沒想到馮從吾居然會把這句話拿來做考題。
看來馮從吾他們這是鐵了心要推荀子的思想了,同時也是把皇家書院當成了他們推荀子思想的根據地。
朱由校看了一眼徐光啓和沈庭筠,笑着問道:“愛卿怎麽沒把這件事情和朕說?”
這句話其實是在問徐光啓。
朱由校的态度也很明确,他并不是在詢問徐光啓爲什麽沒有向自己報告,而是在詢問徐光啓爲什麽沒有反對。
在朱由校看來。徐光啓應該不贊成才對。
聽到朱由校的問題,徐光啓連忙說道:“啓禀陛下,臣覺得這一考題非常的合适。”
“現在朝堂之上紛紛擾擾,士林之中也頗多争論。有人說要推荀子,有人說要學漢唐,更有人說要廢除宋儒。紛紛擾擾的不辨前路。”
“既然如此,那就讓士子們考一考,看看他們是怎麽想的、怎麽說的,讓他們暢所欲言一番也好。”
朱由校聽了徐光啓的話之後,輕輕的點了點頭,随後笑着說道:“愛卿果真是有想法。如此也好,那就朕看看他們是怎麽說的吧。”
至于最終怎麽評分,朱由校并沒有開口問。
這道題目的答案其實是有兩種,一種是贊成,一種是反對。
如果要是贊成的話,就要寫出來爲什麽贊成,那麽就要從荀子的思想之中去找答案了。
如果要是反對的話,恐怕就要從孟子的思想之中去找答案了。
至于最後怎麽評分,朱由校不用想也知道,從孟子的思想之中找答案的,最後肯定會被抛棄,因爲這個道理在這裏行不通。
不過朱由校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問道:“朕記得當年太祖皇帝對孟子也頗有評價,哪位愛卿記得是如何評價的?”
這個時候趙秉忠就站了出來,作爲太祖皇帝朱元璋的鐵杆粉絲,他覺得這個時候自己要發言了。
于是趙秉忠向前走了一步,恭敬的說道:“啓禀陛下,臣知道。”
朱由校點了點頭,随後就笑了,直接說道:“那你就說來聽聽吧。”
“是,陛下。”趙秉忠答應了一聲,說道:“太祖皇帝輯有《孟子節文》,删掉《孟子》裏的章句,如‘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纣矣,未聞弑君也’等。”
“太祖皇帝曾說‘使此老在今日甯得免耶!’并诏告天下,孟子的不少言論‘非臣子所宜言’,下令将孟子逐出文廟。”
“次日錢唐上疏力争勸阻,加之天文官也上奏文星暗淡無光,于是太祖皇帝又下一道谕旨:‘孟子辯異端,辟邪說,發明孔子之道,配享如故’,又恢複了孟子在文廟中的待遇。”
朱由校笑着點了點頭說道:“愛卿記得倒是清楚。”
聽到朱由校的這句話之後,在場上幾個人臉上的表情神情都各異。
這就已經算是一種表态了。
因爲在文人士子之前,太祖皇帝在思想之中的論述,基本上是很少被提起來的。
原因無非有兩個,一個就是因爲太祖皇帝的論述和他們的論述不一樣。如果按照太祖皇帝的論述,他們現在幹的事情全部都是違反祖制的,全部都要抄家殺頭,剝皮充草。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太祖皇帝的出身,沒有人覺得太祖皇帝是大儒。隻礙于他是太祖皇帝的面子上,不能明面的去反駁他的一些事情。
當年有人想讓太祖皇帝認宋代大儒朱熹爲先祖,實際上也是在給太祖皇帝挖坑。
這件事情朱由校是知道的,一旦當年朱元璋這麽幹了,那麽後果就是大明一朝都擺脫不了朱熹的學說。畢竟你總不能反對你祖宗的學說吧?
幸虧朱元璋比較機智,沒有上這個當,而且來了一句非常霸氣的話“朕本淮西布衣,天下與我何加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