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韓爌來說,其實算不上一個太好的消息,他的心裏面也不想事情發展成這個樣子。
自從認識張餘以來,張餘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沒有錯,預料到的事情也全都猜對了。這對韓爌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因爲對于韓爌來說,從某種程度上他還是想利用張餘的,但是卻不想提高張餘的地位。
如果張餘能夠錯一次的話,那麽以後他說話的時候就會更尊重自己。可是現在看來,這一次張餘又對了,所以韓爌的臉色并不是很好看。
現在所有人都在彈劾内閣,稱内閣攬權。
如果按照正常的規矩的話,這個時候内閣就應該上書推辭,把事情否認掉。
那怎麽才能證明内閣沒有這樣的想法?
隻能把這件事情推出去。
那把事情推給魏忠賢嗎?
顯然這不是内閣想做或者願意做的事情,這顯然不是他們想看到的。
所以韓爌的話說出來之後,其他三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孫承宗擡起頭說道:“不能退,一旦退了就沒有回頭路了。今天退了一步,明天就會讓你再退一步,總有一天你會無路可退。”
“到了那個時候怎麽辦?”
“向魏忠賢投降?”
“把這個國家交給魏忠賢?”
“或者我們卑躬屈膝地跪在他面前?”
聽到孫承宗把話說得這麽激烈,韓爌等人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
徐光啓緩緩的說道:“的确不能退,但到了今時今日,我們也要想一想陛下的想法,顧及一下陛下的感受,總不能讓陛下對我們産生懷疑吧?”
“如果這樣的話,得利的還是魏忠賢。”說着,徐光啓的目光看向韓爌等人。
見他們對着自己點了點頭,顯然是認同了自己的想法,徐光啓這才繼續說道:“所以這件事情要想别的辦法。”
“既然魏忠賢不想讓内閣來管這件事情,那内閣就不管了。對于我們來說,隻要不把這件事情交給魏忠賢,其實就好辦很多。朝廷有很多衙門可以來做這件事情,比如通政司。”
聽到徐光啓的這句話,韓爌等人都是略微一愣。
誰也沒想到徐光啓會提到通政司。
作爲内閣大佬,對通政司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可是随着内閣的權力逐漸加強,通政司的權力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正常通政司的職責應該是掌出納帝命、通達下情、勘合關防公文,奏報四方臣民實封建言、陳情申訴及軍情、災異等事。
曾經,通政司權力的确非常大,可是現在已經被司禮監和内閣瓜分得差不多了,徐光啓在這個時候把通政司給拿了出來,事情就變得有些古怪。
如果把密奏的事情交給通政司,那麽顯然,通政司的權力就會再一次擴大。
見到韓爌等人臉上的遲疑之色濃厚,徐光啓不急不慢的說道:“通政司的事情你們也應該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也不用我多說了。交給通政司,總比交給魏忠賢要好。”
聽到徐光啓的話,衆人點了點頭。
道理倒是這個道理,交給通政司的确是比交給東廠來的好。可是這裏面有一個問題,已經到嘴裏的鴨子就讓它這麽飛出去,這心裏面肯定是不甘心的。
這個時候,黃克缵點了點頭說道:“我覺得徐閣老說的有道理。”
“現在的事情是把這件事情給定下來,我們反對可能會造成适得其反的作用。如果想把它拿到内閣來,看現在的情況也做不到,那麽就隻能退而求其次。”
黃克缵的語氣十分肯定的說道:“交給通政司,就是最好的選擇。原本這就是給通政司的權力,現在還給他們也無可厚非,至少在道義上和理論上是站得住的。”
“至于通政司能把這件事情做成什麽樣子,我覺得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黃克缵說到這裏,自己先笑了,繼續緩緩的說道:“畢竟通政司也是六部九卿之一。”
這句話的意思雖然說的很淺,但是裏面蘊含的韓爌等人都聽明白了。
通政司也是六部九卿,說白了也是自己人,當然這隻是第一層意思。
第二層意思,既然是文官,是六部九卿,那麽官員的任免就由吏部說的算,也就是由内閣說的算。
這第三層意思,那就是适當的時候可以換成自己人。
如果不行的話,可以把通政司弄進内閣,到時候自然就是自己人了。是自己人就沒有什麽其他好說的,直接拿過來用就行了。
韓爌等人看了一眼黃克缵,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不少。
“我覺得這件事情可以。”
韓爌第一個站了出來,面上很平靜,但他的心裏已經非常的激動。
因爲韓爌想到了一件事情,一件他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會發揮作用的事情。
那就是他在通政司可是有人的。通政司的右通政是馮從吾,那可是徹徹底底的自己人。
一旦把密奏的事情交給通政司,那麽他就能說得上話了,甚至比在内閣更要好。所以韓爌直接就開口同意了。
韓爌反應快,其他人自然也不慢。
既然考慮到了通政司,那麽瞬間想到的自然就是通政司的人,馮從吾自然就入了幾人的眼。
韓爌與馮從吾的關系也不是什麽秘密,大家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
“我覺得合适。”深深地看了一眼韓爌,孫承宗第一個開口表示贊同。
他還有吏部尚書周嘉谟作爲盟友,一旦展開的話,他就有事情可以做了。
通政司上下的官員,可以通過吏部來調整。這件事情本身就是黃克缵提出來的,他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一旦這件事情能夠成型,有人參奏就要有人調查,用到的肯定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可以趁着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權力拓展出去。
徐光啓看着他們三個人,心裏面很清楚這三個人都有自己的算盤,不過他也并不擔心,自身依靠的不是這個。
至于如果出現官員之間的相互彈劾的場面,徐光啓也不是很擔心。本身他的人就最少,再說了,他不覺得這是壞事。
大明朝官場吏治都成了什麽樣子了?
當初徐光啓在練兵的時候,沒少被上司刁難。如果那時候就有密奏制度,他早就上密奏彈劾上司了。
四個人各自懷着不一樣的心思,把這件事情就這麽給定了下來。
“我去寫題本,然後聯名吧。”韓爌點了點頭說道。
原本也到不了這個地步,不過現在内閣被人彈劾,終究是要寫一份題本解釋一下的;幾位内閣大學士也要聯名,用來表達内閣的态度。
那麽就順便把内閣的态度寫在這份題本上,也算是應有之意。
其他三人也沒有意見,畢竟剛剛已經達成了共同意見,于是紛紛點頭,表示認同韓爌的說法。
韓爌的題本寫完之後,交給了孫承宗三人看了看。
三人都表示沒有意義,對于韓爌的文筆和他的行文,也是沒有什麽好說的。
畢竟韓爌在内閣這麽多年,寫一份公事的文書自然沒問題。
于是三人就把自己的名字全都附屬上,題本也直接送到了皇宮裏面。
幾經轉折之後,題本落到了朱由校的手裏。
在得到這份題本的第一時間,朱由校就拿過來看了。
将題本看了之後,朱由校輕輕的笑了一下,然後就将題本放到了一邊。
倒也算是好事情,正按照自己的計劃進行,果然沒讓自己失望。
随手将題本交給了陳洪,朱由校說道:“盡快把消息傳出去吧。對了,就說按照内閣的意見辦,送司禮監批紅。”
“是,皇爺。”陳洪連忙答應了一聲,雙手捧着題本離開了。
事情按照朱由校的計劃圓滿的結束了。
當然了,也可能隻是一個開始。所以朱由校要選擇一個合适的人來接手。
正在朱由校琢磨的時候,陳洪從外面回來了。
他在手裏面捧着一份題本,徑直來到朱由校的面前,說道:“皇爺,這裏有一份題本,是太常寺少卿梅之煥上的。”
朱由校微微一愣。
梅之煥,這個名字好耳熟啊,卻忘了在哪裏聽過。在這個時候,陳洪把題本給自己送了,顯然是有其他的用意。
朱由校伸手将題本拿了過來,翻看了一下,果然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梅之煥的這份題本沒有寫太多的東西,隻寫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爲張居正平反。
在這個時候,上這樣一份題本,這個梅之煥有點意思。
朱由校連忙看了下去。
在這份題本裏面,梅之煥寫到:
當今國家百姓貧窮、國庫匮乏、強盜橫行、軍隊疲軟。
言官不談論國家大事,卻做派系之争;官員們放棄本職工作,發表一些空洞的言論。國家的事情全部被虛假的文辭所束縛了。
有人試圖進行一些改革,不是說他多事,就是格外苛求他。改革沒有成功而诽謗卻随之而來,正義得不到伸張而仇人卻結了一大堆。
豪傑灰心、庸人得勢,國家的事情沒有辦法做下去了。
梅之煥這是提出了問題。在題本的後面,他還給出了解決的辦法。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官員,而且說的也的确掐中了要害,現在大明就是這個樣子。
隻有嚴格考察官員,要求做到實事求是;疏通言路來加強組織紀律,區别褒貶來愛惜人才,隻有這樣國家才可能有希望。
在題本的後面,梅之煥還暗戳戳的支持了一波密奏制度。
梅之煥之所以沒有光明正大的跳出來,原因也很簡單。
這個密奏制度是閹黨提出來的,在内閣沒有表态之前,他這樣的小官還是不要表态的好。
有想法有态度,做事情有手段、知道進退,這個官員可以用啊!
梅之煥題本之中,有一句話把朱由校給逗笑了。
他在題本裏面說:依附小人的一定是小人,依附君子的未必是君子。附在馬身上的蒼蠅,即使走了千裏路也還是蒼蠅。
在最後,梅之煥就提到了張居正:假使今天有人像張居正那樣考核名實、整頓綱紀,那些诽謗陷害别人的無恥小人還敢如此猖狂嗎?
朱由校笑着将手中的題本放下,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一些作用了。
這一段時間他一直在對外表現出一種态度,那就是自己需要敢做事情的人,需要敢改變的人,不需要說空話、放空炮的人。
無論是任用徐光啓,還是任由黃克缵提出荀子的事情。
事情的過程不重要,重要的事情是表示自己能夠接受不同的結果,能夠接受不同的意見。
雖然恨的人恨得要死,但是很多人卻覺得這是機會。
朝廷不能如一潭死水一樣,要讓他們能動、敢動、知道動。
顯然梅之煥就是被這種态度給激起來的。
他抨擊了現在的官場,希望能夠用監察制度來改變;他支持密奏制度,推崇張居正。
他不迂腐的認爲君子就是君子,能夠立身持正。
這,就是自己需要的官員。
看了一眼陳洪,朱由校說道:“去給朕查一查這個梅之煥。”
“是,皇爺。”陳洪答應了一聲之後,轉身向外面走了出去。
輕輕的站起身子,活動了一下筋骨,朱由校松了一口氣。
自己想要用的人好像找到了,如果合适的話,正好把他也送過去。
比起馮從吾,自己更喜歡梅之煥。
馮從吾是韓爌的人,現在還管着皇家書院,如果讓他把手伸到密奏制度這件事情裏面來,那麽他的權力就有一些過于大了,這可不是好事情。
何況馮從吾沒那麽堅定,比起梅之煥,少了一些東西。
而馮從吾少的這些東西,恰恰就是自己看重的。
如果時機合适的話,朱由校願意提拔一下梅之煥。
沒多久,陳洪就回來了。
尋找資料并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當然隻是普通的資料,不是秘密的東西,有一些甚至是就是吏部的檔案。
從陳洪的手裏面接過檔案,朱由校快速的看了起來。
梅之煥,萬曆三十二年考中進士,任庶吉士。
七年之後,授職吏科給事中,做過廣東副使,當過山東學政。
此人有在地方任職的經驗,看考績也都是上等,的确是自己喜歡的官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