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餘淡定的看着眼前略微有些激動的宋應星,笑着說道:“人生在世,不就是如此嗎?安安穩穩的是出不了頭的,不行險何以成事?現在我們三個人如果不行險,難道要心甘情願的受韓爌擺布?”
見宋應星還要說什麽,宋應升伸出手攔住了他,緩緩的說道:“張餘并不是蠢笨之人,他的謀算在我們三人之中都是最好的。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既然他現在這麽說,那我們就聽聽他想怎麽做吧。”
宋應星聽到大哥這麽說,并沒有再繼續說什麽。
張餘則是笑了笑說道:“現在所有人被打壓得都很厲害,被打壓得最厲害的就是馮從吾他們,這一點你們應該也是知道的。”
“在現在這個時候,馮從吾也算是需要支持的人,他在關中講學二十五年,但是朝廷給他的官職是什麽?”
“尚寶卿,一個正五品的官職,而且也沒有什麽太大的作爲,無非是掌寶玺、符牌、印章。可馮從吾還是去了,這是爲什麽?”
“我願意用罪惡的人心去揣摩人,無論是因爲什麽原因,都代表着馮從吾想做這個官。他既然想做這個官,就要改變他自己的立場。”
“現在官場上的人都知道,東林黨人不受陛下的待見,大人物都已經被打落了,何況馮從吾這樣的人?”
“我們與馮從吾的關系,雖然看起來并不和諧,隻要利益相通,就沒有什麽不和諧的地方。現在韓爌需要人支持,可是東林黨的人很不待見他,所以他才會尋到我們身上。我們與馮從吾是什麽關系?”
“我們是關學,馮從吾則是關中夫子,這就是我們的關系。隻要他願意,他就會投靠到韓爌的門下。到時候我們兩方就走到了一起,這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至于學問上,我們關學也是理學學派;而馮從吾,他被稱爲理學心學的集大成者,沒有什麽明顯的偏向,爲什麽不能夠重鑄文書改換門庭呢?”
“讓馮從吾改信關學恐怕是不可能。”宋應星有些遲疑的說道。
“試試也沒有什麽損失,馮從吾他願意的話自然是最好;他不願意的話也無所謂,我們又沒有什麽損失。如果他同意,那對我們的好處就多了。再說了,沒有人讓他改信關學,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創造出一門新的學問來。”
宋家兄弟對視了一眼,臉上全都是不敢置信,轉頭看着張餘,目光之中全部都是震驚。
“何以如此看我?”張餘笑着說道:“今天韓爌把我們找過去,讓我們做的不就是這件事情嗎?雖然他嘴上是那麽說,但是什麽意思,我們心裏邊都明白。”
“在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用這件事情把馮從吾拉進來。開山立派,這種事情我覺得沒有多少人能夠拒絕。馮從吾既然是理學和心學的集大成者,那爲什麽不能夠自己開創一門馮學呢?”
“那我們豈不都成了他的徒子徒孫?”宋應星臉上帶着幾分憤怒的說道。
“他是關中人,又被稱爲關中夫子,有什麽學問比關學更合适的?”張餘笑着說道:“如果實在是不行的話,我們可以把這門新學問叫新關學,這件事情是可以談的。”
宋家兩兄弟對視了一眼,他們居然覺得自己被張餘給說服了。
顯然張餘的謀劃是有可行性的,至于張餘說的重新創建一門學問,宋家兩兄弟倒也不排斥。
沒有一個人不想有自己的學說,這一點到什麽時候都不會改變。
宋家兩兄弟雖然學的是關學,但是不代表他們沒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得到了内閣首輔的支持,加上馮從吾和自己三兄弟,或許真的能溝通出一點新的東西來。
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三個人就會成爲一個新學派的創始人。另外在官場上,也可以形成一股新的勢力,自己三個人的地位還不會低。
“你覺得能成?”宋應升轉頭看着張餘,目光明滅不定。
“我去找馮從吾。”張餘笑着說道:“我覺得肯定能成,他也知道什麽是最有利的選擇。現在想在朝堂上有一番作爲,不改變是不可能的。你看看徐光啓,你再看看黃克缵,抱殘守缺隻有死路一條。”
最終宋應升點了點頭說道:“好,那就試試。”
如此,算是給這件事情徹底定了下來,他又說道:“我們三個人到京城來,甚至願意進皇家書院,爲的無非就是一展胸中所學,施展胸中的抱負。如果在官場上蠅營狗苟,那還不如不做;要做就做一次大的,如果不成的話大不了回家。”
聽了大哥的話。宋應星最先笑了,揶揄道:“我倒是真沒想到,大哥你居然也有這樣的時候?”
宋應升倒是不在意弟弟的揶揄,挺直了背,目光堅定的說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大丈夫既然生到這個世上來,自然是要搏殺一番的,怎麽能夠退縮?沉穩不代表保守。”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走一趟。”張餘笑着說道。
随後三個人一起向遠處走了出去,背影徹底消失在了路口。
西苑之中。
朱由校還是在釣魚,不過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太好,有兩條魚咬鈎了,卻很快都脫鈎了,導緻朱由校今天一條魚都沒釣上來。
原本還想着弄條魚吃,結果沒辦法搞到。
思考了一會,朱由校對着不遠處的陳洪招了招手。
等到陳洪走到身邊之後,朱由校這才問道:“這幾天彈劾黃克缵的題本還是有很多嗎?”
自從事情出來之後,彈劾黃克缵的人就不少。這樣的題本朱由校根本就沒看,因爲根本就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由校詢問這個問題,其實就是想看看目前朝堂上大緻的形勢是怎麽樣的。
“啓禀皇爺,這些日子彈劾黃閣老的題本還是有不少。”陳洪連忙說道:“不過與之前不一樣了,這些日子上題本贊同黃閣老說法的人也多了起來。”
朱由校點了點頭問道:“都有誰上題本?”
“啓禀皇爺,都察院、朝中的大小官員皆有人上題本,其中戶部侍郎李之藻也上了題本。”說完這句話之後,陳洪便沒有再繼續開口了。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上題本贊成的最大的官就是李之藻。
聽到這句話之後。朱由校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這就有點意思了。
他擺了擺手說道:“那就準備一下吧,明日的大朝會把這件事情給辦了。”
“是,皇爺。”陳洪連忙答應了一聲。
在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朱由校心裏面大概已經确定,那就是這一次的事情可以辦。
他下定了決心,在明天日落之前,把這件事情徹底給了結了。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起的很早,在張皇後的伺候下穿上龍袍,簡單的吃了一點東西之後,便和陳洪一起向前面走去。
等朱由校到地方之後,大臣們早就已經等在這裏了。
看着參拜的大臣們,朱由校笑着說道:“全都免禮吧。”
等到所有人都站起身子之後,朱由校緩緩的說道:“這些日子朕的身體不是很好,耽誤了很多事情。全賴衆卿用心,朝堂上沒有出什麽大事情。諸位愛卿做得不錯。”
“這是臣等的本分。”站在最前面的韓爌朗聲說道。
朱由校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今日朕召集諸位愛卿到來,是有件事情想問一下諸位愛卿們的意見,就是關于朝廷科舉教綱的事情。”
“這件事情紛紛擾擾,都鬧了這麽久,也的确該有一個結果了。黃克缵提上來的題本,想必大家也都知道。其中他準備将《孟子》一書換成《荀子》,這件事情有臣子上書反對,也有臣子們上書贊成。朕是想聽聽衆位愛卿的意見。”
朱由校這句話出了之後,大殿上并沒有人直接站出來說話。
倒不是因爲他們不想說,而是因爲他們沒想好怎麽說。這種事情本身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情。
孟子主張性善,荀子主張性惡,這本身就是兩個極端。
再者。荀子禮法并舉,甚至法看得比禮重。這一點從荀子的幾個學生就能看得出來,他教出來的可都是法家的大拿。
現在把荀子給擡出來,這是要幹嘛呀?
大明不是以儒家治天下嗎?
你現在把荀子拿上來,難道大明要改了嗎?
隻要荀子的思想得到重用,大明至少也是王霸雜治。怎麽會有人願意有這種事情呢?
身爲一個儒門子弟,這種事情就不應該被提出來。
可是現在就恰恰有人提出貶孟子擡荀子,原本提出這事的人應該被視爲異端,可偏偏現在朝中就有人願意支持。
很多人都想不明白這事,所以一時之間也沒想好怎麽說。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第一個搶着站了出來。
朱由校轉頭看過去,發現是都察院的崔呈秀,便笑着問道:“崔愛卿想說什麽?”
此時此刻崔呈秀的心裏邊十分的苦澀,可是他知道自己不站出來不行。
如果回去要是讓魏公公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沒站出來,那自己恐怕就會很慘了。于是崔呈秀隻能硬着頭皮站出來。
“啓禀陛下,臣以爲可行。”崔呈秀嚴肅的說道:“《孟子》是何時得以成爲科舉之書的?北宋神宗熙甯四年,《孟子》一書首次被列爲科舉考試科目之一,之後《孟子》一書升格爲儒家經典。”
“南宋朱熹将其與《論語》、《大學》、《中庸》合爲“四書”。元朝至順元年,孟子被加封爲“亞聖公”,以後就稱爲“亞聖”,地位僅次于孔子。從中我們能夠看出什麽呢?”
“在孟子進入科舉之後,北宋覆滅;在孟子被朱熹列爲四書之後,南宋滅亡。而元朝将孟子封爲亞聖公,元朝是什麽,那是蒙元。”
“我大明太祖皇帝,驅逐蒙元,複我漢家江山,光複中華固土,自當不應學前朝。無論是腐儒之宋,還是禽獸之元,皆不可爲我大明之先例。”
“臣以爲,是時候該撥亂反正了,所以臣以爲可将《荀子》列爲四書之一。”
崔呈秀的這句話一下子引起了軒然大波,朝堂上無數人對他怒目而視。
這件事情,崔呈秀說的實在是太敏感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胡說八道,可問題就是你不能真的從這個角度去和他辯駁。
畢竟崔呈秀說的是事實,北宋滅了,南宋也滅了,然後元也滅了。
在朝堂上什麽話題是最敏感的?
當然就是王朝覆滅。
對于皇家來說,什麽問題是最害怕的?
當然還是王朝覆滅。
崔呈秀直接就把這件事情拉升到了這個高度上,而且從他的話裏面就聽得出來,他這是在批判朱熹。
如果這個理由能夠通過的話,《荀子》能夠替換《孟子》,那麽估計以後就會有别的書來替換其他的四書,甚至已經連理由都找好了。
這簡直就是一刀砍在了七寸上,這是直接要推翻朱熹的架勢!這就是在挖理學的根!
朱由校看了一眼崔呈秀,心裏面都對他刮目相看。
果然是下手足夠狠,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白給的。
隻要有了自己的支持,他們真的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毫無立場,而且出手快準狠。
朱由校都不知道怎麽評價這種臣子了。
對于自己這個皇帝來說,這就是忠臣,妥妥的大忠臣;可是對于外界的人來說,這種人簡直就是蠱惑君王的大奸臣,拉出去淩遲都一點不冤枉。
說白了還是一個立場問題。
在這個時候,戶部侍郎李之藻也站了出來。直接說道:“陛下,臣以爲崔禦史說的有道理。我大明重開日月,自然要行我大明之法。前些年大明朝江山未穩,所以很多地方都承襲了元朝制度,這是太祖皇帝爲了大明朝江山穩固所行的一時之法。”
“即爲一時之法,那就是不得已而爲之。現如今,大明朝已經江山穩固,臣以爲是到了行我大明之法的時候了。
朱由校看了一眼李之藻,心中不禁感歎,這些人果然是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按照李之藻這個說法,大明朝才是剛剛建立,根本就不是坐了200年多年江山的大明朝。
李之藻這說的,好像大明朝剛剛結束亂世、剛剛一統天下沒多少年一樣。
可是在場的人都知道,大明朝200多年了,說到了王朝末世都不奇怪。這天下哪有萬世不易的王朝?
可還沒有人敢跳出來說。
你想說什麽呀?
你想說大明朝江山已經很久了?
已經到了王朝末世了?
不要命了吧?作死也不是這麽作的。
最關鍵的一點是李之藻的這個說法,直接就推開了另外一扇門,那就是大明朝的革新之門。
什麽祖制、什麽制度,那都是開國之時,立國未穩,所行的不得已之辦法,現在自然是要改的。
這條理由也通過的話,那麽革新的門就打開了。
朱由校看了一眼崔呈秀,又看了一眼李之藻,心中不禁歎了一口氣。
自己這個皇帝還真是不輕松,手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就這些人,簡直就是要了命了。
原本是黃克缵的科舉大綱,結果每個人都在往裏面夾帶私貨,而且是瘋狂的夾帶私貨。
全都想在這件事情裏把自己的想法塞進去,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
感謝雲哥的fans盟主打賞,這幾天在拉劇情,周周看情況選一天加更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