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不着急，别摔着了。”
“……知道了，老師……”
老人站在櫃子邊，佝着腰，擡着頭，滿是溝壑，皮膚已經松弛的臉上帶着笑容，對着跑進了後院的兩個小孩出聲喊道，
兩個小孩相繼在後院脆生生應道。
“……小夥子，讓你見笑了。”
笑呵呵着，老人轉過身，對着廉歌再出聲說道。
廉歌微微笑了笑，對着老人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這些個學生啊，一時半會我還真是放心不下啊……”
老人端起自己身前的水杯，端到嘴邊，卻又頓住了手，沉默了下，又放了下去，轉過頭，望了望後院，出聲說了句。
“……還有村子裏這些個，隔個幾天吧，不是這家就是那家，總會爲些小事情拌嘴，你不去勸着吧，兩邊人還容易吵紅了眼。”
老人說着話，再轉回頭，望了望堂屋門外，再沉默了下來，
再緩緩擡起了手，老人摸了摸脖子那處淤烏處，手停頓着。
廉歌看着老人，也沒多說什麽，轉過了視線，看着屋外遠處。
……
“……解放前那會兒，我還是在隔壁鎮子上，一個私塾先生給啓的蒙，教我識得字。”
老人将手緩緩放了下，望着屋外遠處，目光有些恍惚，
“……我爹是個能吃苦，幹活麻利的人，在這山上多開墾了幾畝地，比别家多些收成，多些收入，才能送我去那私塾裏念書……他給我講，這不識字啊還是不成，連那鎮子上貼的布告都看不懂，讓我好好念書，以後幫他看布告，看那地裏糧食價格是漲是跌，免得求人問人……”
老人說着，停頓了下。
這時候，那兩個小孩再從後院裏跑了出來，
“……我比你發得快！”
“……我比發得多！”
“……我比你先從後院出來……”
“……你耍賴！”
争搶着，再從跑進堂屋裏，見到老人再說話，兩人相繼止住了聲音，放緩了腳，
一個走到了老人身旁不遠，站了站又蹲了下來，
一個站在那又椅背的小凳子旁邊，将手撐在了椅背上。
老人轉過視線，望了望兩個小孩，臉上笑了笑，再轉過頭，望着屋外遠處，繼續說了下去，
“……就那麽，我就去了私塾念書。”
“……那會兒，去私塾裏念書，除了該給的學費，還得給那私塾先生提一塊臘肉……那臘肉又肥又香，看着我都舍不得……”
“……老師，我回家了，也讓我爸爸給你送塊臘肉！”
蹲着的小男孩緊跟着，出聲說道，
旁邊撐着椅背的小女孩抿了抿嘴，沒出聲。
“……不用了，老師歲數大了，已經吃不動了，你看，老師牙都掉了不少了……”
老人轉過頭，看了看兩個小孩，笑着說道，還張了張嘴，給兩個小孩看了看。
“好吧……”
小男孩站起身，還仔細的瞧了瞧，才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去。
老人笑着，看了看兩個小孩，又擡起頭，望着屋外，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在那私塾裏，我就讀了一年多，識了些字，就沒能再讀下去。”
“……爲什麽啊，老師？讀書不是要讀好多年好多年嗎，我都讀了好多年呢。”
小男孩又再出聲問道，眼底有些疑惑。
“……因爲啊，那私塾先生打仗去了。”
“……那私塾先生年紀不大，就三十歲出頭，他說國難當頭，匹夫尚能犧牲，我輩讀書人更當奮勇，就去了。”
“……老師，打仗是不是就是電視裏放得那種啊？”
“……徐思你怎麽老打岔啊！”
小男孩不禁起身，朝着老人問道，旁邊的小女孩氣沖沖朝着小男孩吼了聲，小男孩又不禁重新蹲了回去，
緊随着，小女孩也轉過頭，眼底有些好奇，望着老人，
“……沒事兒，沒事兒……”
老人笑呵呵着，對着兩個小孩說着，
“和那有些不一樣。”
“……不一樣嗎，老師您也打過仗嗎？”
這次出聲的是小女孩，有些好奇着，手撐着椅背上，小女孩出聲問道。
“……打過。”
老人笑呵呵着應了聲，又再轉過了頭，望着屋外，
“……那私塾先生走了過後……我爹又帶着我求到了縣裏的老師，他給我講，這學東西，做事情，哪能就學個半懂不懂，哪能就做到一半的道理……我在那兒又讀了幾年，學了些别得東西……”
“……那過後，我也跟着去上了下戰場，不過那會兒都是打仗打到最後的時候了，好像也沒上過幾次戰場，在前線轉了幾圈，就又回來了……”
“……回來這村子裏過後，我也沒别得本事，就認識些字，不過那會兒，整個村子裏能認識些字的，就是我和當時那會兒的村長……他就跟我說，讓我在村子裏教教學生，教教村裏的小娃娃認識認識字。
我也沒别得謀生法子，教個學生，那會兒一季也能收些學費，能讓我生活，那會兒，我還念着那塊臘肉呢……就爲了那點學費，和那塊臘肉，我就在村子裏辦了個‘私塾’。”
“……剛開始的時候，就收了兩個學生……然後，慢慢的就這麽過來了……學生要學的東西一直在變，我就先學，我學了過後呢，在教給他們……不知不覺，就過了這麽些年。”
老人說着話，緩緩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手上的皮膚已經松弛發皺，有些變形的指節之間，還藏着些似乎洗不淨的粉筆灰，
又擡起頭，老人看着身前，蹲着，站着的兩個學生，臉上又露出些笑容。
聽着老人的叙說，看了眼老人，廉歌轉回了視線，看向了屋外，也沒出聲再多說什麽。
屋裏，有些安靜下來。
……
“……老師，荀老師……”
這時候，兩個結伴着的小孩颠颠着從屋外跑了進來，沖着老人喊道。
“……過來了啊，都這麽早啊。”
笑呵呵着，老人佝偻着腰，挪着腳，走到了其中個小孩面前，伸手給他理了理衣服，
“……嗯，許義他們也在後面呢。”
小孩重重點了點頭，脆生生着說道。
“……荀老師……”
緊跟着，又是幾個小孩争先搶後，從屋外跑了進來，朝着老人喊着。
“……好了，你們都去後面坐好吧，等都來了，我們就上課。”
“……好，荀老師……”
老人笑着招呼了聲，屋裏的小孩相繼應着，朝着後院裏跑了去。
笑呵呵着，看着屋裏的小孩跑進後院，
老人再站了站腳，轉過了身，看向了廉歌，
“……小夥子，勞煩你坐在這等會兒，我去給這群小娃娃上會兒課。”
“老先生自便就好。”
看了眼老人，廉歌應了句，擡起手，再朝着老人手輕揮。
“……謝謝。”
似乎感覺到身體的變化，老人朝着廉歌感激着道了聲謝，
又再站了站腳，朝着後院裏挪着腳，走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