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中午,林蔭外,公園道路上,行人漸少,
借着這空隙,道路旁,擺着攤的攤主也或是坐在根凳子上,或是就蹲在攤位旁,路邊,各自吃着飯,不時同旁邊的攤主搭着幾句話。
“……老丁,今天生意咋樣啊?”
“還成,還成……老陳,一會兒要收攤的時候,把你那土豆也給我炸一份吧。家裏閨女就想着那點炸土豆,我給她帶一份回去……”
“成……”
林蔭外,話語聲混雜着,透過繁密的枝葉,隐約在林蔭下響着。
林蔭下,老人坐在長椅上,望着身前,目光恍惚着,有些沉默。
“……男兒壯志複神州,厲兵精馬向燕幽……”
長椅邊,那收音機響着,放着滿江紅,戲曲聲傳出,同林蔭外的話語聲交彙着。
旁側,廉歌聽着這戲曲聲混雜話語聲,也沒出聲,隻是同這老人一起,看着林蔭外,
……
“……回了國以後,輾轉先是在川蜀省的山溝溝裏待了幾年,又在戈壁灘上待了些時間。”
老人緩緩轉回了頭,再擺弄了下收音機,沉默了下,繼續說了下去,
“……那會兒,在那地方的,不止我一個,一些個先回國的學長,也在那地方。條件是差了些,但可比在國外舒坦多了。”
老人說着話,擡起了頭,臉上露出些笑容,
透過繁枝密葉的陽光,斑駁的揮灑在老人皮膚有些松垮的臉上,
“……生活條件,研究設備是不如别人,但在那兒啊,所有人啊都奔着一件事兒努力。就爲了咱不再受那窩囊氣,所有人都憋着口氣……你說這口心氣起來了,有啥事兒幹不成啊。”
老人緩緩低下了頭,臉上笑着,
“……最後,我們也做成了。”
“……再用不着受窩囊,受欺負還得忍着了。”
“就是啊……”
老人說着話,臉上笑容漸漸褪去,望着林蔭外,目光恍惚着,停頓了下,
“……好多人啊,都沒能看到……”
說了句,老人再沉默下來,隻是望着林蔭外,有些渾濁的目光恍惚出神着,
看了眼老人,廉歌轉回了視線,
顧小影望了望那老人,有些沉默,轉回頭,看向了廉歌,
廉歌看着顧小影,摸了摸顧小影的頭發,也沒多說什麽。
……
“……老頭我爛命一條,反倒是活了過來……好些個人,就倒在了那時候……好些個人……”
林蔭外,道路旁,一些攤販擦拭着臉上的汗,或是仍吃着飯,或起身收拾着碗筷,招呼着又駐足的顧客。
老人望着那林蔭外,再沉默了下,眼神恍惚着,再說了下去,
“……那會兒啊,同我一起去那山溝溝裏的,有個同樣去那國家留過學的人,他比我年長些,出去的時候,還是同他妻子一起出去的,還在那國家生了個孩子,但他還是回來了……他跟我講,因爲這兒啊,才是家啊……”
頓了頓動作,老人再繼續說着,
“……他把他妻兒安排在了蓉城,跟着我們一起,進了那山溝溝裏……剛去那會兒,他的肚子啊圓滾滾的,我同他說笑,說老哥你這看起來富态啊。他也同我笑着說,在國外的時候,那些個多油多鹽的東西吃多了,現在過來,正好減減重……”
說着話,老人再停頓了下,才繼續說了下,
“……到了地方過後,因爲我們兩都在那國家留過學,安排的人想着我們兩更好說話些,就把我們兩安排到了一間屋子裏……我就看着他啊,那肚子一點點消了下去,臉上肉也越來越少……他還笑着問我,他這瘦下來,是不是比我還俊……我說對,對……”
“……有段時間,那山溝溝裏沒了什麽糧食,一個人一天啊,就能分到幾個饅頭。他拿了那饅頭啊,就分了些給我,跟我講,說我是更年輕,胃口應道大些,又笑着跟我說,說他啊,這肚子上還囤積着有脂肪,少吃那麽點,也沒什麽事情……”
“……那會兒啊,那山溝溝裏,一過了冬,到春天的時候,就開始起蚊子,到夏天的時候,更是多得好像伸手一巴掌就能拍死些,熏些驅蚊的東西在屋裏,挂着個蚊帳啊,也像是沒用,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又鑽進來了……在你腿上,手上叮一下,就是個包……
到晚上的時候,捂進被子吧熱得睡不着,掀開被子吧,那蚊子一會兒叮你一下,嗡嗡在你耳邊叫了兩聲也睡不着,要到了晚上困得受不了的時候,那蚊子咬也顧不上了,才能睡着……
那會兒,我們一些個人幹脆就不睡,就在那屋子裏,關着門,繼續讨論那些問題……到外面天泛白了,蚊子少些了,才各自往床上一躺,就睡過去了……”
老人說着,沉默了下,望着林蔭外,目光恍惚出神着,
“……那天,晚上的時候……那蚊子啊,一直在我耳邊嗡嗡嗡的叫,實在有些睡不着,我就起來,想着再和其他些個人,讨論讨論白天那問題……我喊了聲他,他卻沒應……開始我還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了……等我走進一看,看到他平躺着,整個捂在被子裏,就頭露出了被子,在他臉上啊,還有幾隻蚊子趴着,在叮他……我看着有些不對勁,就又推着,叫了他幾聲……他還是沒反應……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暈過去了……”
“……送到醫務室的時候,那醫生一掀開他的褲腿,就看到他腳上腫得發亮。掀開他身上的衣服,就看到他肚子那兒……消瘦的太快,那肚子上的肚皮還沒收回去,就掉在那兒,掉着……”
老人說着,再沉默了下,
“……到最後,他也沒能熬過來,就倒在那山溝溝裏……不止是他,還倒了好些個人……”
“……再往後,我就到了那戈壁灘上……到了那戈壁灘上,倒下去的人就更多了……”
“……在那地方,有時候糧食運不上來……斷糧最厲害的時候,恨不得都把那戈壁灘上最後點葉子也給扒了拿來吃……”
老人望着身前林蔭外,渾濁的目光恍惚着,說着,
廉歌看着遠處,靜靜聽着,
清風搖曳着枝葉,輕晃着透過林蔭,揮灑在長椅上的斑駁陽光。
“……有人就那麽抿着片葉子,一邊搞着研究……就那麽倒了,倒在了那戈壁灘上……”
“還有人,累了,一睡着,就沒再能起來……還有人遭了輻射,就那麽,得了癌症,也沒了……”
老人說着,話音漸漸平息,再沉默下來,望着那林蔭外的街道。
林蔭下,愈加顯得安靜,
唯有那收音機的戲曲聲,林蔭外的話語聲,交織着,混雜着,響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