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世襲侯爵,朝廷重臣一個個都極爲體面,走在街上都帶着貴氣,官威,普通百姓大多躲得遠遠的行禮,不敢有絲毫的不敬。
今兒,侯爺,當朝最有名的兩位侯爺大打出手,吏部尚書王谪仙被人抽得衣衫破碎,新晉封的國朝唯一的燕國夫人,一品女官,不僅戰力驚人,怪力也很驚人。
簡直比過大年還熱鬧,千載難逢的盛況。
百姓們明白過來,别看平常侯爺重臣持重貴重,發瘋打架同尋常鬥毆什麽區别。
在場的人分方向派系站立,所有人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仿若悠哉悠哉看戲的乾元帝。
甯遠侯搶先撩起衣襟跪地,“臣有罪,懇請陛下重重制臣的罪。”
乾元帝慢悠悠的說道:“你們總算是看到朕了。”
“陛下……”
要論無恥,刷下限,其實文臣更能輕而易舉的把節操丢掉,王譯信仿佛瞬移一般的靠近乾元帝,強忍着委屈的淚水,手忙腳亂的遮掩着裸露的身體,嗚咽道:“臣并非看不見帝王,衣衫不整,臣不敢前來拜見陛下。”
說罷,他委屈,悲憤的抹去眼角滲出的淚水,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樣子,很是能糊弄一群不明真相的人。
跪地的甯遠侯眼前發黑。腦袋暈沉沉的,王譯信……用不用這麽的落井下石?!
除了第一鞭子薛強用盡全力外,其餘鞭子更多是卷走王譯信的衣衫,王譯信的傷勢并沒有看起來的嚴重,萬一讓王譯信坐實薛強辱沒文臣領袖,輕視文臣的罪名,别說薛強會陷入文臣們的攻讦,就是甯遠侯自己都扛不住。
武将吵架幾乎是完敗于文臣。
他又不屑蔣大勇那般以拳頭壓制,當然甯遠侯也沒蔣大勇的聖寵。不敢同文臣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王大人……老夫……實在是愧對你,薛強不懂事,膽大妄爲,他一向沖動,您多多擔待,他是……遺腹子。生父因征戰而犧牲,老夫心疼他,對他管教不嚴。王大人宅心仁厚,堂堂谪仙人,薛強不過頑劣小子,誰家都有孩子。還望王大人漸歇雷霆之怒,給薛強留一條生路。”
甯遠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得極爲懇切。
顧天澤,甯遠侯府惹不起,總不能面對王譯信時,他也束手無策,就算犧牲外孫,也要犧牲的有價值。甯遠侯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做不到毫無愧疚的就把外孫犧牲了。他也在盡可能的保住外孫。
“懇請王大人相信,薛強并非有意的,他……他本性殺戮過重,有時便腦袋發熱,但老夫敢保證,他在疆場上是一位能給國朝帶來戰果的好将軍。老夫曉得他有精神方面的隐疾,不願把他帶到京城來。可架不住老夫女兒的哭求,關外不比京城,老夫爲他尋遍大夫都對他的病症無能爲力。”
說到動情處,甯遠侯也不由得虎目泛淚,哽咽道:“老夫早些年殺戮過重,如今隻隻剩下兩子一女,老夫女兒有年少守寡,隻有薛強一子,老夫本就感念薛強是戰死的英靈遺孤,看他發瘋頭疼,更心疼他,便同意把他帶來京城,尋思着尋訪名醫緩解他的痛苦,誰知……名醫還沒找到,他就犯下大錯。”
薛強雙目赤紅,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單手撐着地面,很痛苦,亦很瘋狂,當然也很配合甯遠侯這番說辭。
王譯信唇邊含着一抹苦笑,谪仙同一個瘋子計較的确是有**份,他比薛強長一輩,太過刁難,也顯得他氣量不夠,可就這麽忍下來?他又感覺到憋屈,“聽老将軍所言,本官不敢再爲難他,不敢呐。”
“欺淩遺孤,責罰功臣之後,怎麽看都是本官的罪過。”
王譯信抖了抖身上的破爛布條,“老将軍也不必責罰他,錯得是本官,恰好在他沖動發瘋的時候,出來給自己的寶貝女兒買糖吃,本官會告誡同僚,往後出門要小心。”
甯遠侯老臉有點挂不住了,被王譯信啪啪的打臉呐,一旦傳揚開去,誰敢再接近甯遠侯府?
他以其情可憫爲薛強洗脫罪名,王譯信反手又禍害他一把,不敢怪罪,重要得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乾元帝高深莫測的靜觀事态發展,甯遠侯強忍着火氣,連連道歉,“他傷了王大人,老夫一定會狠狠的責罰他,明日兒就把他送出關,這輩子他不會再返回京城了。”
“大夫不請了?”
王芷瑤突然插嘴,“敢問甯遠侯,他這病在關外有犯過嗎?”
“……”
甯遠侯咽了咽吐沫,面色僵硬,同面帶憂心,同情的王芷瑤目光撞到一起,甯遠侯不由得多想,莫非王芷瑤信了自己那番說辭?女子一向容易心軟,王芷瑤又親近蔣大勇,一身的怪力,看着綿軟不像能拿事的傻大姐兒,許是心軟的王芷瑤才是保住薛強的關鍵。
她是蔣大勇的外孫女,怎麽都會像熱血爽直的蔣家人。
以王譯信和顧天澤對她的看重,寵溺,隻要她說一句不怪,想來這件事就能順利的解決。
乾元帝斂眉,嘴角微微勾起,有一個被瑤丫頭外表耍得人,眼裏露出一絲絲憐憫,别說王譯信給王芷瑤買糖遭到羞辱,就是薛強打王譯信這件事,瑤丫頭怎會輕易放過薛強?
王芷瑤護短,極度的護短。
顧天澤面無表情的站在王芷瑤身後,似一座最最穩固的靠山。隻要她想要辦的事兒,他就會幫她到底。
“這病……”甯遠侯長籲短歎,欲言又止,頗有幾分難以啓齒的感覺,“在關外還好些,關外就有鞑靼人,每次見他不大對勁,老夫就把他派出去劫殺鞑靼,等他回來。一切就安穩了,而且關外地廣人稀,便是不管他,他吼兩嗓子,出去跑馬也會平複下來。落下這個病根,還是因爲他父親去得太悲涼。爲掩護老夫……被人射死的。這事本來老夫瞞着,誰知不知怎麽讓他知道了,老夫女兒一心要強,又逼得他太緊,所以他的情緒才有時候不怎麽穩定。”
口才真真是出色。
王芷瑤在心底很是佩服甯遠侯,可是這一切不足以讓他脫罪。
本來以甯遠侯的老辣和謹慎。便是顧皇後極看重劉明珠,甯遠侯也不見得想同王譯信和蔣大勇兩人交火。可凡事都有意外,今日薛強和王譯信這場意外的碰撞讓甯遠侯不得不站在王家對立面上。
兩方可謂有了無法化解的矛盾。
這一點王芷瑤也是明白的,既然都交惡了,再想息事甯人有養虎爲患的嫌疑,況且王芷瑤心疼王譯信,曉得愛面子的王譯信今日受到了侮辱。
以前她時不時的欺負王譯信,但她可以刺激王谪仙。别人想動蠢爹一下,不行!
“真真是可憐。”王芷瑤聽完甯遠侯深情并茂的話後。感性的抹了眼角,同情的目光更多的投注在裝瘋賣傻的薛強身上。、
薛強擡眼時正好同王芷瑤的目光碰到一起,少婦眼中哪裏是同情?便是她帶着柔和的珍珠發钗也無法遮蓋住眼中的冷意……可惜她的花容月貌。
“陛下。”
薛強見王芷瑤轉向乾元帝,心中不由得緊張,始終無法忘記王芷瑤方才舉起鼎砸他的樣子,她是真不怕把他砸死,他之所以命大沒死,不是因爲她手下留情,而是她準頭沒拿捏好。
“既然他是爲國征戰的英烈之後,本身又有戰功,腦袋還不清楚,我便做主代替我爹原諒他的冒失了。”
王芷瑤回頭向王譯信眨了眨眼睛,“爹,您沒意見罷。”
王譯信點點頭,“你說得算。”
就算王芷瑤真的原諒薛強,王譯信也打算忍下這分屈辱,爲瑤兒,屈辱算什麽?
乾元帝背着手,手指忍不住點了點手腕,“朕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是爲肚子裏的孩子積點福嘛。”
甯遠侯還沒來得及松口氣。
王芷瑤話鋒一轉,“我爹原諒他,是因我好心,可薛強總歸是犯錯了,當街鞭打朝廷命官……”
“老夫會狠狠的教訓他。”甯遠侯忙道,“把他送去關外最兇險的隘口戍邊,讓他戴罪立功。”
“也不是不行。”
王芷瑤道:“如果我爹受到的傷害反而能爲國朝帶來一位不懼生死的猛将,我想我爹便是再被抽兩下,也不會介意的,誰讓我爹一貫忠心呢。”
王譯信:“……”這麽明晃晃的自誇,真得好嗎?
他有點臉紅,太直白了,以後得教瑤兒怎麽隐含着表忠心。
乾元帝嘴角彎出一定弧度,實在是很想狠敲一下谄媚的小人,“朕一向明白謹之的忠心。”
甯遠侯眼珠轉了半天,最後才平靜下來,黑漆漆的目光若有實質般凝視笑意盈盈的王芷瑤,這丫頭……是單純爲父請功?
“我爹藏書多,什麽書冊都有,以前我也翻過幾本書房的醫書。”
王芷瑤說這話毫無壓力,甯遠侯也曉得王芷璇治好天算的眼睛,被人奉爲神醫,隻可惜死得早,劉明珠同他說過,也許王芷璇沒有死,畢竟顧天澤帶走王芷璇的時候,劉明珠恍惚間看到了。
甯遠侯有種踏入陷阱的危機感,想要開口說話卻不知該怎麽挽回局面。
“有本書裏也記載了像薛強這樣的病症。”王芷瑤努力回想書上的内容,擔心的說道:“說是發病不容易控制,他失控打了我爹就在于他精神失控,見人就傷,不一定隻沖着一人。也就是說,今日他發瘋可能傷我爹,明日他發瘋不一定會傷到誰。正因爲無法控制自己,所以傷到誰并不好說。”
“我看他身手很好,萬一他在戍邊的時候發瘋,傷到國朝的将士怎麽辦?誰也不能保證在關外,他每一次都發瘋隻殺敵。”
“這……他在關外會好些,老夫也會讓人看着點。”
“我明白甯遠侯疼惜外孫,正因此,您才不改把讓他處在危險中,試想萬一他清醒後發現身邊的袍澤被他所傷,更甚者鞑靼借此機會攻陷關隘,殺我國朝子民,他……得多後悔啊。”
王芷瑤同樣說得很動情,演戲嘛,便是不擅長,也可以玩兩手。
“您帶他進京不就是爲了給他治病得嗎?如果他在關外一切都好,您又何必費事帶他來?還是說……他發瘋是有前提的?”
“……”
甯遠侯明白自己是入了陷阱,前面的話說得太煽情,說出去的話,他總不能給舔回去,慢慢的低垂下眼睑,蒼老的聲音極是平靜,“燕國夫人認爲該如何處置他?”
王芷瑤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涼意,胳膊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喉嚨發幹,心跳得很快。
甯遠侯戍邊多年身上的殺氣足以鎮住從未經曆過生死錘煉的王芷瑤。
這不是光憑演技就行的。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掌心處傳來陣陣的暖意,微微側頭,顧天澤正含笑凝視着自己,她便是抵不住甯遠侯,還有三少。
王芷瑤冷靜下來,也不玩演技了,淡淡的說道:“其實像薛強這樣的病患不少,發起瘋來六親不認,事後也多是後悔傷人,可若因爲她們沒有意識的發瘋傷人就不遵循國朝律法,律法哪還有威嚴?寫在律例上的王子犯法同庶民同罪豈不是一紙空話?”
“燕國夫人說來說去,還是想爲其父讨回公道。”甯遠侯嘲諷的說道,“何必說得冠冕堂皇?”
“我代替父親原諒薛強的過失,這話我不會收回,甯遠侯讨回公道之言從何說起?陛下既然封了我一品女官,眼見着危機國朝的事情,我怎能當作看不到?避嫌也不能當誤大事,若是旁人認爲我兩面三刀,說一套做一套,我……也認了。”
不認不行,本來這就是她做得事兒。
乾元帝道:“有話就說,繞來繞去的,還嫌不夠丢人?”
“我看爲像薛強這樣的病患着想,不如單獨開辟出一座牢房,專門用于看管他們,倒也不是看管,可以說在教育,也可以讓大夫爲他們診病,這種病并非不能治好。集中一切力量,更容易解決這類的案子,若把他們放在外面,隻會引起更大的波折,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甯遠侯,您看如何?今日的事情鬧得整個京城都知道,不如讓薛強做個表率,您放心,治病的大夫都是最好的,薛強也受不了什麽委屈,治好他的病後,他可以盡情的爲陛下殺敵,許是過幾年,我也得稱他一聲薛将軍呢。”
甯遠侯擡頭,顧天澤冷漠的目光射來,他明白這事根本沒有回旋餘地,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改變不了薛強被關押的命運。
乾元帝一直不曾偏幫任何人,不出聲,便意味着默認。
“老夫……燕國夫人此言甚是,薛強……就交給燕國夫人了。”
“這話您說錯了,我不管事的。”王芷瑤笑着糾正甯遠侯,“薛強交給誰得看陛下,不過大夫我卻能幫忙請到的。”
乾元帝道:“放在刑部并不适合,暫且先交給盧彥勳。”
“遵旨。”
鬧了這麽大的動靜,廠衛哪能不到?
錦衣衛新任都指揮使盧彥勳緩步上前,躬身道:“臣會好好照顧他,會爲他延請京城名醫,以後再送來這類的犯人,臣再另設一處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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