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芸松開趙郃的手,迅速的趟着水朝着對岸跑去。
即使衣裳濕透了,被寒風一吹,更冷的刺骨,卻依舊咬着牙爬上岸去,在花叢中尋找着。
“白的···白的···白的···怎麽全都是···白的?”哥舒芸崩潰了。
整個人癱軟成一團,似乎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信仰。
此時的哥舒芸看起來就像是一具空殼。
她的靈魂已經被抽走了。
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大玩笑,山谷裏盛開着上百朵雪藏花,卻沒有一朵是紅色。
或許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紅色的雪藏花?
李先生也露出絕望的光芒,隻是他又和哥舒芸不同。
他的眼裏雖然也同樣有絕望,但同時也有惡毒和憤恨。
趙郃背着李先生爬上岸去,看着遍地的白色花朵,趙郃終于做了一個決定。
他要說出真相,然後将一切交給哥舒芸自己決定。
隻是他還沒有開口,從他的背後,突然探出了一個腦袋。
一口鋼牙狠狠的咬在了趙郃的咽喉處。
趙郃是鬼怪,但是這并不代表他有金剛不壞之軀,他的身體很接近人,很多人擁有的特點和缺點,他都有。而李先生雖然被砍斷了四肢,拔掉了舌頭,但是他還有修爲在身,并非真的毫無力量。
一口咬穿趙郃的喉嚨,滾燙的鮮血灑到了地上,将一朵雪藏花染紅。
肉眼可見的,那一朵雪藏花汲取了趙郃的鮮血,變得鮮紅如火起來。
原本的清冷,仿佛在一瞬間變得雀躍且活潑。
嬌豔的紅色雪藏花,确實有一種有别于白色雪藏花的美麗。
哥舒芸也看見了這紅色的雪藏花,同時也看到了咬住趙郃喉嚨,将他整個喉嚨都咬爛的李先生。
“紅色的花!”
“先生!你果然博學多才,竟然知道鮮血喂養,可以讓白色的雪藏花變成紅色。”
哥舒芸的兩句話,才真如緻命一箭,直刺趙郃内心。
趙郃仰頭栽倒在溫泉裏,鮮血順着傷口不斷的滲出,染紅了半個溫泉。
哥舒芸小心翼翼的背起李先生,然後将紅色的雪藏花挖出來揣進懷裏。
看着染紅的溫泉池,哥舒芸有些遺憾的搖搖頭道:“可惜了,喉嚨都全部咬爛了,怕是活不成了。趙郃,今生是我二人對不起你,此番恩情,唯有來世再報答了。”
她甚至沒有跳入溫泉中,确認一下趙郃是否真的已經死亡的欲望。
她始終都沒有想起來趙郃是誰,也早已遺忘了曾經在樹下許下的約定。
有些約定,總是這樣。
一者銘記于心,永難忘懷,一者卻早已丢棄在風裏,随風而逝。
哥舒芸背着李先生,邁着堅定的步伐,毅然的走出溫暖的山谷,堅強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了水霧深處。
躺在水池中的趙郃正在沉淪。
他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種狀态。
他仿佛是活着,又仿佛已經死了。
他還可以模糊的聆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卻又與這個世界隔離着,無法幹預,無法參與,無法選擇。
模糊之中,他仿佛回到了過去,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下午,陽光灑在他頭上的小樹上,順着樹葉和樹幹傳遞給他,他卻始終無法真正感覺到任何的溫度。
“如果你是一個人多好,那你就能陪我說說話,陪我一起騎馬,一起唱歌,一起看大戈壁盡頭的風景,一起去大雪山尋找美麗的雪藏花···。”趙郃回憶着那一天,那個才十歲出頭的哥舒芸,站在他的身邊,對他說過的那句話。
就是那樣的一句話,将他從孤寂、隔離、冰冷的世界裏拉了出來。
他默默的和她做了約定。
他答應了她,他會變成人,陪着她騎馬、唱歌,看盡這世界上所有美麗的風景。
這個承諾,他似乎完成了一半。
他和她一起看到了雪藏花,并且用自己的血,染紅了一朵···。
“我該滿足了嗎?我該安息了嗎?”趙郃的靈魂越來越散亂,靈性的光輝正在潰散。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隐約間,他仿佛聽到了一道特别的歌聲,從遙遠的,大雪山最高的那一處山巅傳來。
“鮮紅的花兒搖曳,被喜愛的搖曳着,被喜愛着的染紅的雙頰,感到羞澀。”
“潔白的花兒搖擺,低頭搖曳,不被喜愛,感到羞澀。”
“那個人隻是,天生喜歡鮮紅的花兒的話,僅僅這樣就夠了,被喜愛的花也好,不被喜愛的花也好,在一個春天盛開,不會改變。”
趙郃散亂的精神微微一頓,忽然又凝聚了幾分。
他忽然很想将這首歌聽完。
“被喜愛的和不被喜愛的嗎?那又能如何呢?”趙郃心中歎氣。
歌聲還在繼續,聲音中有着蒼老也有這活潑,像是在吟唱又像是在告白。
那種複雜的情緒,即使是趙郃,也無法全部理解透徹。他隻是覺得,這聲音裏,充滿了故事。
“紅色的花兒也會枯萎,可惜也會枯萎,下一個春天下一個春天,翹首期盼。”
“潔白的花兒也會枯萎,不知不覺也會枯萎,乘着風兒,消失在遠方。”
“那個人隻是,忘不了紅色的花兒的話,雖說僅僅這樣,被喜愛的花兒也好,不被喜愛的花兒也好,盛開在一個春天裏,不會改變。”
趙郃忽然又感覺到了溫泉的溫度,又感覺到了風吹過山谷的聲音。
莫名的一瞬間,他忽然感覺放開了,内心一片安靜。
就像是突然修築了一片淨土。
淨土之中,小小的嫩芽重新破土而生。
“原來是無可奈何啊!她不是對不起我,不是忘記了我。僅僅隻是···喜歡着别人。”
“她看不到我,感覺不到我的傷心,僅僅也隻是因爲,她愛的不是我。”
這仿佛是一個十分明白,十分淺顯的道理。
但是就在這一刻,趙郃忽然大徹大悟。
水波晃動,趙郃從溫泉底部浮現出來。
他變得安靜,而又沉寂,就像一片深潭,一口古井。
風煙散去,雄鷹落下,化作一個毛臉雷公嘴的猴頭和尚。
“三師弟,你現在懂了嗎?”猴王對着趙郃問道。
趙郃道:“還不是很懂,不過···正是因爲不懂,所以才要跟着師父。”
“大師兄,帶我去見師父吧!”趙郃心如明鏡道。此時此刻,放開懷抱。
當心中不再隻有哥舒芸,他自然明白唐僧的意思。
猴王一聲三師弟,道盡所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