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峰眉頭又是一皺,雖然這個答案已經在他意料之中,然而他仍然不死心的有追問了一句;“可是仔細查看過了?可能他們換了衣着”
“秉将軍,睢陽周圍早已是一片焦土,腐屍遍野,百裏之内,荒無人煙。”
“知道了,下去吧”燕峰令小校退下,自己卻是手扶額頭,堅毅的面龐上竟是隐隐生出了數分痛苦之色,記憶緩緩退回了月餘以前。
那日,燕鋒狂催戰馬,疾奔數十裏,然而也不知天意欲何爲,戰馬竟在半道上狂吐白沫,把燕峰從馬背上摔出數丈,待到燕鋒爬起時,卻見戰馬已然倒地暴斃。而此時,距離睢陽城仍然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燕鋒隻得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卸去身上的鐵甲,最後隻餘一柄寒芒閃爍的長刀,然而,人力有時盡,正午時分,烈日當頭,燕鋒直跑得口幹舌燥,然而想到郭子儀所講,叛軍會在正午時分攻城,仍然強忍着身體各處的不适向着睢陽狂奔,好在十數年軍旅生涯,造就了一個铿锵漢子,一口氣跑了兩三個時辰,不過就算如此,燕鋒奔跑的速度仍然是越來越慢,最後不得不停下腳步,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大口喘息着,這時候,卻聽見身後一陣馬蹄疾奔之聲,燕鋒警惕的回頭一看,乃是一小隊精甲騎兵,有百十人之衆,看铠甲樣式,赫然是郭子儀的朔方軍,燕鋒當即長刀拄地硬撐着酸軟的雙腿站起,面露警惕的看着來人,畢竟他也不知郭子儀是否是和那楚王李俶是一丘之貉。
領頭的校尉模樣的一人在燕鋒面前丈餘外便急忙勒住戰馬,跳下馬來,對着燕鋒拱手道;“燕将軍,主帥命我們務必保護将軍周全!請披挂!”說着,後面一騎兵抱着一大捆黑漆漆的東西放到了燕鋒面前,竟然是燕鋒扔棄在路上的戰甲!看的燕鋒一愣,大感意外,不過也接過戰甲,套在了自己身上。
校尉牽過自己戰馬,将馬辔遞給穿戴好玄甲的燕鋒;“将軍,請騎此馬,應該會快些!”
“謝謝,不過…爲何如此助我”燕鋒雖然依然是眉頭微皺,然而語氣中依然多了三分謝意。
“郭帥曾說,将軍當年北疆征戰,建功卓絕,力保大唐北境數年太平,而後卻不倨傲,甘願退居餘杭,如此年紀便這份心境,實屬難得,他年當不可估量,所以我們朔方軍中無一不對将軍敬佩有加,别說區區一匹馬,就是付出性命,我等也在所不息,願爲将軍牽馬墜镫,惟将軍馬首是瞻!”
衆軍紛紛下馬,對燕鋒齊齊拱手“惟将軍馬首是瞻!”
燕鋒見衆軍居然均是滿臉堅毅,眼神堅定,不似虛妄之言,當即心頭一熱,對郭子儀的印象也大爲好轉。
不過情勢危急,燕鋒也顧不上客套,随即躍上馬背,道一句;“在此多謝!”随即大喝一聲“駕!”戰馬甩開馬蹄向着睢陽疾奔而去,身後百餘朔方軍騎兵自騎馬緊緊跟随。
待到一行人狂奔到睢陽城附近時,俨然竟已是夕陽遲暮。
“這…”尚未翻過山頭,燕峰便看見了睢陽方向上空的股股濃煙,待到越過山頭,眼前景象讓燕鋒心頭驟然一緊。
“這是怎樣一場戰鬥啊…”
原本數丈之高的睢陽城牆,此刻已經坍塌破碎,足足矮了一半還多,厚厚的城牆上,千百碗口粗細的弩箭仍然牢牢的嵌在其中。城頭的建築早已不見,雄踞淮南門戶數百年之久的睢陽古城,此刻已然被熊熊大火焚爲一片廢墟。城外戰場之中,此刻亦是靜悄悄的,安靜的教人心慌,令人作嘔的血腥之氣竟是令盤旋的鴉雀都不忍落下。
燕鋒一催戰馬,小心翼翼的走進了這宛若修羅地獄般的睢陽戰場。
如血殘陽,映照着這無一絲生氣的土地,已趨凝結的血漿在落日映襯之下,居然反射着有如葡萄酒般深邃的顔色,仍有鮮血四處湧動,拼命掙紮,仿佛想要擺脫幹涸凝固的命運…數不盡的屍首,永遠停息在了這裏,亂屍之中,數百身着銀色铠甲的士兵屍首尤其惹人注目,每個士兵身邊,無一不橫七豎八的疊着叛軍的屍首,看得出,他們生前是多麽英勇,然而他們雖有寶甲護體,然而卻仍然被各色兵器刺穿關節,頭頸等護衛不及之處,固定在那,不少人頭臉被重物砸成了一團爛泥,血肉模糊,還有幾具臉上居然釘滿了弩箭,将此兵生前的表情永遠釘在了他門的臉上…燕鋒不忍看也知道,這些士兵,便是自己一手訓練出的,曾令北疆數萬蠻族聞風喪膽的玄甲營。
前面一處地方,屍積如山,赫然圍城一個圓圈,這說明,當中曾有一員悍将。燕鋒隻得祈禱,圈中的屍體,千萬别是自己摯友中的任何一個。
然而,圓圈之内,空空如也。隻有幾杆染血的長槍,直直的釘在地上。
其餘幾個空場亦是如此,滿地屍首,最擔心的人卻不在其中,難不成他們全部逃脫了?燕鋒不禁想道。
不一會兒,校尉來報,叛軍已然棄睢陽不顧,直下江淮而去。城中此刻并無一兵一卒,有的卻是中央銅柱上,密密麻麻懸挂着的,三十六個頭顱。以及合城慘無人形,堆積如山的,百姓的屍首。
燕鋒心驚膽戰的仔細查看了銅柱上懸挂的頭顱,張巡,許遠,南霁雲…三十六位睢陽忠烈,竟是死戰不降!然而秦威白煜等人赫然不在其中,燕鋒松了一口氣之餘,卻是對着銅柱驟然跪倒在地,一把攥住寒光徹徹的長刀刀鋒,滴滴鮮血順着刀鋒驟然滑落。
“我燕鋒在此灑血立誓!必掃清叛逆,重振大唐國威!他日血刃賊首,來祭奠衆位将軍!”一番怒吼,當真是肺腑之言,豪氣沖天,身後衆騎将紛紛也跪倒在地,齊聲大喝;“願爲将軍效命!”
……
“燕鋒?燕鋒?”不知何時,甯舒悄然進帳,見燕鋒正凝神看着竹簡,便蹑手蹑腳的走過去,想要給他一個驚喜,結果,走到他身邊才發現,燕鋒居然已經出了神,不知在思考什麽,隻得輕輕推了推,這才将燕鋒從沉痛的回憶中喚出。
“郡主…來啦,嗯?你這是?”待到看清甯舒裝束,燕鋒驚得瞪大了眼睛,此刻的甯舒,竟然是一身戎裝!
“燕鋒…我好看嗎”
隻見甯舒頭戴銀虬束冠,青絲高高束在腦後,一抹劉海有意無意的遮住了鬓角,給本來楚楚動人的面龐平添了三分英氣,身穿一領亮銀胸铠,赤紅攢花的戰袍,裁剪頗爲合身,軟銀腰帶緊束,恰到好處的雕琢出甯舒的細膩柳腰,一對過膝亮銀尖軍靴,更勾勒出甯舒雙腿完美曲線。更讓燕鋒驚詫的是,甯舒手中,居然還提着一杆雕花亮銀長槍!飒飒英姿,竟讓燕鋒也爲之一滞。
“郡主…你這是…”
“怎麽樣!王妹的戎裝扮相,燕将軍可還滿意?這可是本王專程托高人按照千騎軍制式铠甲打造的,專門爲女将穿着!”
竟是李俶一撩帳幔,走進帳中。
聽得此話,燕鋒眉頭一皺,冷冷道;“殿下,郡主不會武藝,你這是何意?莫非是想要她也去攻城?”
李俶面帶微笑,雙目精芒綻放,“哪裏哪裏,是王妹惦念将軍,說将軍日夜不樂,應該是思念故友,所以才主動要求本王爲她定制衣甲,可是聽将軍所言,本王似是又做錯了?”說到後來隐隐有了怒意。
“王兄不怪你!”甯舒急忙說道,随即擋在燕鋒面前,揮動着手中長槍,“燕鋒,我知道你想念他們,所以我才扮成千騎軍的樣子,你那好友秦威不是用槍嗎,你看,我也不賴吧!”說着,便舞動起手中長槍,然而她并無功底,如何能舞的起來,隻兩下便扯動手腕,痛的長槍頓時脫手墜地。
“郡主!這裏是軍營,還請郡主不要胡鬧!”燕鋒正悶悶不樂,見到李俶眉眼帶笑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說出此話的口氣難免重了些,而甯舒何嘗不是用心良苦,況且這一身戰甲也是數十斤,站的稍久便四處硌得生疼,本來也委曲的夠嗆,這不,手擰傷了不說,還被燕鋒一斥,心頭一酸,臉上頓時清淚連連,
“我不是看你不開心,想哄哄你嗎,用得着這樣嗎?我做錯什麽了?”說完,再也不顧地上的長槍,捂着嘴抽泣着跑出了營帳。
“啧啧啧,将軍,這樣可不好啊,王妹好歹也是用心良苦…”
“殿下!”燕鋒驟然打斷他的話,猛然起身,拿起一旁的戰盔帶好,目光冷冷的看了一眼李俶
“兒女私情,不應在軍中提及!末将這就要去攻打洛陽,殿下還請快快離去,免的傷了萬金之軀!”說罷,便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營帳。
“好你個燕鋒…本王不信駕馭不了你,走着瞧,呵呵”李俶眼中精芒閃動,嘴角卻浮現出一絲冷冷的微笑。
……
太華山巅,天光綻放,七峰峰頂,此刻光芒大盛,轉眼間,其中五峰中各自升起一台青銅巨鹞,随即穩穩向着中央的無極峰駛來。
玄虛冢下,一座奇冷無比的冰窟之中,矗立着幾道經年不化的冰壁,當中一層中,赫然冰封着一絕世美人。
如果此時有人靠近,就會發現,這具宛如沉睡的軀體,居然慢慢揚起嘴角,一臉神秘的輕聲笑着。本是動聽的笑聲,在空蕩的冰窟之中,卻是格外有幾分陰涼…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