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裝女子目光始終盯着白煜離開的方向,仿佛根本沒有聽到川寶的言語一般,又歎了口氣,“也罷,此一行,不知何處尋得醫仙,更不知能否回到此地”當下俯身撿起一枝被掌風折下的海棠花,專注的看着,凝神靜思起來,這園中的海棠有别于别處,本該四五月才盛開隻有幾日花期的海棠,在溫暖潤澤的白府一隅,四時常開,當地人皆稱是白家人福報,感受着指尖花瓣帶的一絲涼意,她卻感歎,這裏四時常開,卻永遠不能結果的海棠花,還真的是像自己呢。回憶裏一幕幕閃過,海棠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花枝,又向白煜離去的方向看了看,似又不舍,但終究還是轉身向小亭走去。
一旁沉默不語的川寶,看着宮裝女子就要離開,回想起白煜見到她之後的躲閃模樣,似有所悟,當下便道“海棠姑娘,可有什麽話,讓我帶給白兄”海棠聞言,身形一滞,卻并不言語,隻将手中花枝攥的更緊了些,便向小亭方向徑自離去。
川寶眉頭微皺,不禁聯想起白煜街頭調戲姑娘的場景,莫不是白煜負了這海棠姑娘?不行,得找他問清楚。當下大步跨出後院,步步生風,攪動着遍地花瓣,一絲美麗,又有一絲寂寥。
……
“師父師父!他活了!我好棒!”一身墨色長袍的姑娘,看着躺在竹榻上眼睛漸漸睜開的青年,急忙扔開手中藥舀,歡歡喜喜的跑出竹屋,向着後山的藥園跑去。
在一片散發着奇異藥香的小藥園裏,身着墨袍的中年人,正在聚精會神的将一株剛發芽的腐骨草移到自己剛備好的小盅之中,按他的計劃,隻要培植數日,就可以用這剛發出的嫩芽制做生肌丹了,他用藥鋤輕輕撥弄着嫩綠的小芽,心想,腐骨草乃世間奇毒之草,用之制成的毒藥更甚砒霜,很多人避之不及,卻不知這剛發芽的腐骨草,最有生肌複理之效,想到這裏,中年人不禁感歎“劇毒之物亦可救人性命,如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亂世,又何嘗不是他李隆基一手造成,如今滿目瘡痍餓殍遍野,我空被稱爲還陽醫仙,卻救不了他們,唉,世間事真是…啊!”原來,墨袍少女不知何時悄悄來到中年人身後,看師父如此聚精會神,便想和師父開個玩笑,沒想到一擊而中!師父果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少女看着大叫之後卻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中年人,有些疑惑,難道被自己吓暈過去了?少女湊到師父面前,卻看到師父呆呆的看着手裏的小盅,由于剛才的一驚,藥鋤已經将這好不容易培植出的腐骨草嫩芽當中鏟斷,要知這草的汁液在不調和其他的草藥中和就暴露在空氣中的話,便失去了藥性,毒性卻更加厲害,總之,這株腐骨草是不能用了。心下一股怒火便起,瞪大了眼睛看着始作俑者,擡臉卻看到面前站着的墨袍少女,一臉無辜的看着自己。
“曉曉!你!”少女絲毫沒注意到師父眼中似要噴出的怒火,拉住師父的衣袖便往前山走“師父師父!那個人醒了!我就說我行的!快來看快來看!”“什麽?别扯别扯!我的藥鋤!诶!”拉拉扯扯間,兩人便急忙向着竹屋方向跑去。
青年恍惚的想睜開眼,喝上一口水,不知道爲何,内髒仿佛烈火灼燒,然而嘴卻動彈不得,竟是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喊也喊不出,朦胧間,卻聽到幾聲雜亂的腳步,似有兩人來到他身邊,其中一人,将手伸到了自己頸間,一陣劇痛,他差點疼暈過去。
“頸間肌理少縫了三層,曉曉,你也真能糊弄”
“師父你輕點!他剛才都疼的皺眉了”
“縫合的針腳這麽粗,比你縫衣服的手藝好不到哪裏去。”
“師父!,反正他醒了,我不管,師父跟我打的賭,我赢了!”
“身體灼燙,傷口處竟還未見紅腫迹象,曉曉,你是不是…”
“師父的還陽醫仙之名真的當之無愧,我給他喂了些師父炮制的還陽散,沒幾個時辰他就醒了!”
還陽醫仙?青年迷蒙中隐約聽到這幾個字,如若他是清醒的,當知自己是多麽幸運,竟遇到被稱作在世華佗的還陽醫仙,然内髒灼燒之敢更甚,早已将他的思緒淹沒。
“曉曉,老實告訴師父,你給他吃了多少還陽散”中年人皺着眉摸了摸青年的額頭,又單手扶在青年手腕,細細診脈。
“不多,我看師父藥窖裏有好多瓶,就給他吃了一瓶”墨袍少女一臉自豪的道
“一瓶!!!!”中年人聽到這裏,慌忙轉身看着還沉浸在自豪中的少女“那你喂他水沒有!?”
“喂水?沒有呀”一臉自豪。
下一秒,中年人已經狂奔到竹屋後一口水井中,奮力打起水來。
少女見師父如此慌張,也學着中年人摸了摸榻上之人的額頭,猛地擡起,“好燙!對了!…還陽散需要大量水卸去藥中熱理才行…師父我來幫你!”少女恍然大悟。
一番忙碌過後,看着熱力散去,沉睡着的青年,醫仙松了口氣,自己這徒弟總算真正醫活了一個将死之人,雖然她平時頑劣,時常粗心大意,但這次的确是将這年輕人救活了,總算是得了自己真傳,不過,醫仙轉念一想,也是這小子命大,這般折騰竟然還能醒過來,感受着青年漸漸沉穩的脈搏,醫仙苦笑的想着,将年輕人手放回竹榻,故作嚴肅的轉過身,看着一旁躲着的曉曉。
方才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很出力的幫自己打水,看着累的小臉兒有些紅潤的少女,醫仙輕輕嗓子:“咳咳,曉曉,給師父背一遍,還陽散的藥理”
少女一聽,知道這茬是躲不過去了,便低着頭小心翼翼的挪到醫仙面前,喃喃的道:“還陽散,以硫磺爲引,與九節木調和碾成粉,輔以大黃,柴胡,桔梗。。。”
“直接背要注意的地方!”
“哦,此藥性燥烈,需以解熱清涼之物輔之,然藥性雜亂,不可以藥解,故深谷泉水最爲适宜”
“還有呢?”
“還有?額,徒兒不記得了”
醫仙聽到這裏,臉一黑,喉中似有甘甜之氣,竟險些讓這徒弟氣吐了血。。。
“哦!每次服用不可超過二兩!師父,你怎麽了師父?”
……
深夜,少女坐在竹屋前,一下一下搗着藥,身邊還有一大堆需要碾碎的藥草,顯然是因爲沒記住藥理,被醫仙處罰了,不過少女一點都不覺得無聊,她最喜歡在甯靜的夜晚,有漫天繁星陪伴着她,清朗的山風微微襲面,圍繞身周的清風輕撫她額頭上的青絲,如果有人看到,一定會感歎少女的芳容,今夜一輪皎月懸挂夜空,少女凝望着這如玉圓盤,想着前幾日山下之行,有些向往,又有些害怕,戰火綿延之快,所到之處,無不是妻離子散,慘絕人寰,未被叛軍搶掠的地方,依然是一片甯靜祥和,而叛軍過處,無一不是入目焦土,如此巨大的反差,讓她對山下的世界充滿了矛盾的理解。不過,這都無所謂,自己親手救活了一個人,好開心!想到這裏,手裏藥杵力更重了些。
第二天,太陽還未升起,曉曉早早的起床,想要陪同師父再去趟後山,找找是否還有腐骨草,青年既然醒過來,就該服用生肌丹了,卻因爲自己一時調皮,現在不得不重新培植所用的腐骨草幼芽了。
照例來到了青年所在的竹屋查看一番,卻看到竹榻上空無一人,他一個重傷之人能去哪裏?雖然與他素不相識,但是終究是由自己照料的病人,一股焦急之感浮上心頭,立即尋找起來。
這一找,卻發現自己師父竟然也不見了,曉曉一時慌張起來,以前師父總是走到哪将自己帶到哪,如今怎麽和病人一起消失了?曉曉越想越是焦急,在竹屋四處尋找,仍是一無所獲,眼見朝陽升起,曉曉突然想到了什麽,急忙向後山跑去。
“呼!果然在這裏!”一臉焦急的曉曉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到後山,發現果然如她所想,藥園不遠處的一塊山石上,青年赤膊打坐,緊閉雙目,勻稱的呼吸着在他身後,師父指尖夾着數支銀紋長針,熟練而飛快的刺入青年裸露的後背各處要穴,金燦燦的朝陽映照在醫仙微微出汗的嚴肅的面龐上,曉曉明白,師父是在用金針之術,幫青年理順脈絡,引導精血浸潤四肢,畢竟青年項間尚未愈合的恐怖傷口,還有依舊有些慘敗的面色,無時無刻不在告訴着她,這個年輕人曾經大量失血,如不用這金針之術,恐是數年内難以恢複。
還陽醫仙,玄衣聖手,逝者回魂,世間唯一。
此時此地,由此向東南數千裏,叛軍野火已然燃燒了大半大唐。
······
至德二年,安賊帳下大将尹子奇,集蠻族兵勇數萬,提領叛軍共計十八萬,号“神武軍”,以“清君側”之名,虎踞龍盤至這小小的睢陽城下,隻要打開這隻有數千人駐守的睢陽城,江南數千裏大好河川,将徹底暴露在叛軍鐵蹄之下,睢陽城一時間,黑雲壓城。
……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