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早在廚協的人到來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案發現場。

它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遊戲地圖，在王牌獵場的列表中仔細挑選出所有與段易然和段由葉有關的目标，然後将目标羅列到一張圖表上。

每個圓形代表一個名字，同時也是一個罪惡值超過10的狩獵目标。而圓形間的線條，則是他們的關系網絡。

遊戲認真盯着圖标，陷入沉思。

石大亨看不懂遊戲的舉動：“你在做什麽？”

遊戲回答道：“我正在計算最小生成樹……”

“說人話。”

“我要在一個系統網絡中找到能夠遍曆所有端點的最快路徑。簡單點說，好比在村莊間修路，我要修一條最方便、最省時間的路線。按照這條路徑，能夠保證效率以及隐蔽性，在大部分目标還沒發現倪端的時候就達成任務。”

石大亨沒來由的惱火道：“你滿腦子都是和殺人有關的想法！”

遊戲不予置否。

它說：“我做的都是符合規定和道理的事情。你的想法真是太簡單粗鄙了，以你的社會地位，如果不走捷徑，永遠都爬不到社會的最頂端，何談美食王的目标？”

石大亨怒道：“那也不是你虐殺那個該死罪犯的借口！你的做法讓我感到非常惡心！”

“惡心？是嗎，或許有一些。”遊戲說：“但業魔的生命力極爲頑強，而且它們的記憶方式與常人不同。你聽說過……細胞記憶麽？”

石大亨依舊難以冷靜：“我管你什麽見鬼的細胞記憶！這是我的身體，你必須聽我的。”

遊戲沒有被激怒，緩緩道：“業魔是不同于普通哺乳動物的入侵物種，它們的影像記憶可以儲存在肌肉組織的某種腺體裏，其他業魔能通過吞噬同類屍體的方式，得知危險的來源，并找辦法規避。爲了保證不會暴露，就一定要找出然後毀掉所有腺體。這不僅是你的身體，而是我們的。我要爲我們的未來負責。”

“我沒有人類那種以殺戮爲樂的低級趣味。”

它從橋頭縱身一躍，跳入冰冷的河水中，吞吐着河水，變異的高度發達肺泡将河水中溶解的微量氧氣過濾出來，像魚用腮呼吸般，根本不需要将頭顱探出水面。

不遠處的公路。

周警官和同事們正在詢問附近村民：“你們有沒有看到可疑的陌生人？”

他們知道，這是從鳳凰山景區，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條沒有檢查站的公路。雖然不清楚兄弟部門讓他們抓什麽人，但從語氣中能猜得到，是很要緊的事情。

警察沒有怠慢，盡心盡力尋找着某位神秘家夥。

村民搖頭：“俺們這除了這條路，隻有一條黑水河啦。”

周警官是奉京市刑警大隊最優秀的警員之一。他聽見這話，立刻吩咐同事：“你們先在這守着，我和老陳去河邊看看情況。”

河面上空蕩蕩的。

黑水河的泥沙量較高，水質渾濁。周警官凝視着河水，他猜測着那人有可能逃離封鎖網的辦法。他半蹲下身，手在河水裏攪了攪，冰冰涼涼。

“沒事了，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告訴同事。

遊戲在黑水河下遊的某處沙坡爬了上來，半蹲在地上，手腳着地，瘋狂左右旋轉，将水分快速甩離身體。

活脫脫像極了石大亨曾經養過的那條阿黃。

石大亨終于冷靜下來。

他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今天的事給了他極大的刺激。業魔是《美食街》特有的怪物，他也清楚記得，每次戰鬥後系統總會彈出來——

是否銷毀痕迹。

如果選擇否的話，有極大可能在玩家不在線的時候引來其他業魔，對玩家的産業造成破壞。即便上線時及時擊殺了後來的業魔，但損失不可避免。

所以除了對掉落道具有特别需求的玩家，都會不約而同的選擇銷毀痕迹。

在手遊中是沒有過場動畫的四個微軟宋體漢字，在現實中，則表現得淋漓盡緻的殘忍。這讓石大亨短時間内成長了很多。

他對遊戲說：“抱歉，是我剛剛不理智……”

“抱歉？”

這話不是遊戲說的。

沙灘上，還有另外一個人。

姜秀抱着畫闆，表情怪異地看着“石大亨”，猶豫道：“朋友，用不用我幫你打個急救電話？這麽甩，甩不幹吧……”

“石大亨”一擡頭，與姜秀撞了個臉對臉。

姜秀眼睛瞪得溜圓，不可思議道：“石大亨？”

石大亨在腦子裏爆發哀鳴：“快走！”但是太晚了。

在遊戲的控制下，他的身體極自然地從狗刨式換成了正常站立，還有時間順便抓了抓發型，然後認真地解釋道：“剛才在練功。”

姜秀尴尬笑道：“哦，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

她是石大亨的老同學，高中同桌。曾經有機會促成一起甜澀的青春愛情，隻是石大亨太害羞，女孩子也說不出口。

緣起于開學落座時的好奇打量，又緣盡于領取到分數條時的相視一笑。

學生時代的感情大多如此。

還沒開始，就已悄然随風熄滅了。但在心底，總會留下一方記憶的小天地，時不時地想起，又忍不住感慨。

兩個人走了一段距離。

姜秀忍不住問道：“五禽戲裏有狗形麽？”

“沒有。”

“形意拳裏有狗形麽？”

“也沒有。”

“那就是洪七公的打狗棍法喽？”

“誰打誰？”

姜秀笑着輕輕錘了一下石大亨的肩膀：“當然是我打你！這麽長時間過去，你還是那樣沒正形。我這準備去給學生上課，出門早了些，打算來河邊找找靈感。你現在都在忙什麽呢？”

“石大亨”笑道：“我在研究人體控制學和社會行爲調教理論。”

“又開玩笑。我前些日子看見你了，在大鴨梨罐頭廠門口，還是我舅舅開車送你進去的。”姜秀白了他一眼。

“那天開車送我的是鄭所長啊，天天問我吃什麽東西最壯陽，一個老不正經的。”

姜秀深呼吸：“我舅舅确實姓鄭，而且是個警察……”

石大亨在腦子裏恨不得給遊戲幾個嘴巴子。

遊戲，你大爺！

名爲“青春悸動”的人生存檔……

也被它毀了！

遊戲似乎想補償石大亨，它在分别前，還貼心地送了姜秀些小禮物——3瓶糖水罐頭。

石大亨絕望喊：“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我是賣罐頭的啊！”

“賣罐頭怎麽了？賣罐頭又不低賤。”遊戲理直氣壯：“我剛剛想通了，李唐集團的三百萬你一分也别花，全用來入股大鴨梨罐頭廠。我們要先有自己的家底，再大肆進軍美食領域。”

“黑市裏那麽多好東西，你爲啥偏偏送罐頭！難道是——”石大亨靈光一閃：“姜秀那邊有觸發劇情？”

“因爲罐頭最便宜。”

“工廠的生産線正式運行後，糖水罐頭隻需要0.1血鑽就能買到了。你知道我爲什麽要辦生産線？哼哼，你當我傻啊！等生産線擴大，兌換比例會跌到0.01、甚至是0.001血鑽，那時候想賺多少就賺多少，空手套白狼！”

遊戲得意洋洋。“你再學着點吧！”

“石大亨”拍拍屁股走了。

留着姜秀妹子一個人摟着罐頭在風中淩亂，她哭笑不得道：“這叫什麽事呀！”

她打了輛車。

“師傅，去要命高大廈。”

司機師傅笑道：“瞧您這裝扮，是老師？”

“您怎麽看出來的。”姜秀很好奇：“那您再猜猜，我教的是什麽？”

“美術。”

司機師傅自得一笑道：“我不僅能猜到你教的是什麽，還能猜得到你教的是誰。是得速來餐飲集團的小公子？”

姜秀這下不是吃驚，而是害怕了。

“我女兒是那小公子的同學，也是你的學生之一。我在女兒手機裏見過你，沒想到吧，姜老師，是不是吓到你了。”司機師傅哈哈大笑。

姜秀這才松了一口氣，拍拍胸脯道：“您這樣不好！”

她可不敢輕易透露學生的信息。

更何況，那些學生裏還有這樣一位天之驕子。占據了華國快餐行業半壁江山的得速來集團的未來繼承人，也是公認勤勉好學的典範——張正初。

這個14歲的少年，正在階梯教室中等待着姜秀的到來。

他是班級裏最優秀、最有錢也最受歡迎的學生，此時卻面帶愁容，扶着手臂悶悶不樂。同學會奉承他，老師會照顧他，公司的大小領導會讨好他。

但他最在意的還是他父親，張乾。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張正初自然自語，在白闆上胡亂塗畫，等到他緩過神來，才看見畫闆上是一隻猴子。

一隻叫他覺得應該叫孫悟空的猴子。

他真希望像畫中的猴子一樣。憤憤嘀咕道：“孫大聖如果有父親，肯定不會說：‘你太小，什麽都不懂，不要亂講話’……”

有學生喊：“姜老師來了！”

姜秀把手提包和罐頭放在講台邊上，拍了拍胸口，微微鞠躬：“不好意思，老師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