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騎兵隻要分出小隊遊騎,在陣前舞刀嗷嗷叫着一掠陣,做出沖陣之勢,等明軍的前排火铳手忍不住一放槍,就成燒火棍。
根本來不及再次裝彈,隻能讓二排火铳手上。
明軍莫說三段擊,連五段擊,七段擊都有,火铳手前後能站七排。
但那隻是通過加強火铳線列的厚度,來達到連續火力的目的。
可戰場不是隻從正面攻的,火铳手T形射擊當然好,可從斜角與平行角度攻入的騎兵,火铳手排遇到高速騎兵從側翼突入,根本來不及調整線列。
一慌就亂,明軍線列排不成就被滿洲騎兵半道放箭射垮了。敵崩一轉身,騎兵帶馬直接就撞進去了。敵不崩,線列前四十五度夾角一個弧線,脫離之前,又是三箭。
這就是滿洲騎射九進十連環,車懸一樣,不停的滾動,一層層的切片。
滿洲不是遊牧民族,是老林子裏的一堆漁獵民族,全是獵人,箭法比蒙古奔射,漫射厲害的多,五十步外能射臉的。
蒙古人早沒射雕手了,根本不敢原地跟滿洲八旗對射,更别說明軍了。
滿洲弓箭射程,準确度,都要高于火铳,單位時間發射頻率,更是八比一。即便百米内對射,火铳仍不占優。
英格蘭300米射程的長弓,精确射擊一分鍾就能射出十二箭,漫射射速最高20箭,3秒一箭。
長弓精确射擊都比弩都快三倍,更别說拿通條通槍管,壓火藥,裝子彈的火铳了,火繩一滅,還得撕衣服。
弓最大的缺點是難練,其次是十幾箭臂力就用完了,射速再高沒用,得回力。滿洲是不是精銳,看肩就知道了,與撸多了麒麟臂一樣,滿洲精銳射手,都是一肩高一肩低。
三眼铳能打一槍,威力大,大噴子。但是射程近,一般是騎兵用,發射完了還能當狼牙棒砸人。
三眼铳打步兵,隻能打農民軍,打日本兵與倭寇,因爲日本兵是輕竹甲,農民軍與倭寇更是布衫。
打滿洲兵不行,滿洲騎兵是綿鐵甲,白兵是重甲,十幾步之外,三眼铳就打不穿了。
步兵長射程鳥铳隻有第一槍快,有命裝第二次彈,就得前隊不潰才行,馬一撞陣肯定裝不了。還有命能裝三次彈的明軍,或許隻在傳說中。
戰場環境下,箭如飛蝗,炮聲隆隆,馬蹄悶響充斥天地,還能平靜的拿通條清理槍管,若無其事壓火藥,裝彈的,那都是神仙。
滿洲八旗就最讨厭跟使火铳的老弱站一塊,因爲火铳兵背的都有火藥筒,排的隊形一密一亂動,火繩就很容易引燃附近的火藥筒,嘭嘭嘭就炸,很容易驚了馬。
戚繼光就玩過三段擊,五段擊,七段擊,後來不玩了,鴛鴦陣還是隻用最後一排火槍兵,就是因爲老炸。不光背的火藥筒炸,還炸膛。
大多火铳兵緊張的根本記不清裝了幾個藥子,怕炸膛不敢多壓火藥,火铳射程與威力就更低了。
現代五四手槍,沒打過的都很難打中二十米外的一頭牛。拿五連發的黑社會都打不着五十米外的人,都是十幾米内抵近摟火,更别說古代戰場環境了。
滿洲騎兵很少直接沖陣,也不進入火铳的有效射程範圍,就在火铳射程邊緣下馬,拉弓與火铳對射,力氣用完,十幾箭過去,死的一邊倒,全是火铳手。
沖陣之時,半道就已經射出三箭了,之後騎兵就撞陣了。
所以,滿洲才強調騎射!
但是騎射太難練,太辛苦,不如火铳,随便找一群農民,三天就會使,仨月就成軍了。
滿洲精銳沒有使火铳的,使火铳的全是護軍包衣,使火炮的是漢人烏真超哈。
這年頭使火器的無論明清,還是鄭芝龍一系,全是老弱。鄭成功的槍炮也很多,但最精銳的是鐵人軍。
滿洲絕大多數鐵甲,不是全鐵,是棉綢鐵片甲,厚毛氈加鐵片,甲是軟的,就是設計用來防火铳防箭的,隻有精銳才會使弓,才會披挂白兵近戰重甲。
提馬沖陣并非滿洲強項,整個八旗都很少會用騎兵直接沖陣。蒙古騎兵也不沖陣,漢軍旗是不會騎馬射箭。
滿蒙騎兵沖陣多是沖農民軍,與鎮壓烏合之衆的時候提刀砍平民,正規戰場是不沖陣的,隻有騎兵對攻,不沖密集步兵陣與車陣。
滿洲八旗大多是龍騎兵,騎馬到陣前,下馬步戰爲主。
簡單的一個陣前下馬很簡單,正如“寸勁”就是看多一寸而已,但卻是八旗“騎射”的絕技,借機讓馬陣前回力。
赢可再上馬追殲潰軍,受挫還有馬力能脫離,逃的掉。
關甯騎兵就一直看不懂,學不會簡單的一個陣前下馬步戰,導緻馬力消耗過大。勝了追不上,一敗就跑不掉,隻要敗了就是全軍覆沒,經驗都沒法總結。
但沖陣并非滿洲騎射強項,可當時的元吉還是躍馬沖陣了。
隻要當時對面的鄭軍不退,他撞進去就等于陷進去了,身邊随意一個鄭兵拿刀矛朝他馬身上一捅,他就要落馬。
那死的就一定是他!
如果不是被一哨鄭兵從身後兜過來了,他所在的半分佐領官有動搖嫌疑,他也不會向前沖鋒!
因爲他知道,一旦身邊四十多騎調轉馬頭朝看似薄弱的後方突圍,就等于給了身前三百餘鄭兵以勇氣。
丘陵隘口馬速提不起來,隻要回身被那八十餘鄭兵滞住一小會兒,使地堂刀端着圓盾的鄭兵就會沖上來。
一攪合在一起,騎兵沒有任何優勢,都得陷在谷裏。
朝後,看似是四十餘鐵騎打八十鄭兵步軍,實際是四十餘提不起馬速的架子騎兵,終要與四百多鄭軍混戰。
前方,三百餘鄭軍步軍看似盔甲鮮明,實際已被連續射殺二十餘人,略已喪膽,火铳手都退到了後排。
而且,谷前的三百多鄭兵,還不知道谷後友軍已至。
向後突圍,是四十餘假騎兵對四百餘重燃勇氣的步兵。向前,是四十餘決死突擊的騎兵,對三百餘士氣已喪的假步兵。
當然要向前,與勇氣無關,因爲數學!
元吉是皇弟,再空筒子,隻要他一向前沖,半分佐領就全得跟着沖。
否則,他一陷,整個半分佐領上下,全得死。
可死的不是他,是遇滿洲騎兵沖陣,瞬間動搖的鄭兵。
一直被滿洲騎兵不斷拉開距離步射殺傷,鄭兵尚能堅持。
一被鐵騎沖陣,明明堅持住就能陷住入陣的騎兵,反倒不堅持了。
扭身一跑,就等于把脖子交給身後的屠刀了。
當時擋住元吉去路的共三百二十七鄭兵,當場戰死三十九人,潰軍被靖南王世子耿精忠在外兜住,連帶堵後谷口的一哨鄭兵皆被俘,戰後全被斬首。
八旗與其仆從軍,在長江以南不止屠了這點明軍,或一萬或十萬。
可八旗也沒拒絕過被明軍屠。
成祖之時就經常派軍出牆掃蕩,努爾哈赤祖宗的村兒都經常被掃。
那麽大的大明,到了末期淪落到幾千萬人被幾萬滿洲八旗屠,真是滿洲錯了?八旗有罪?
我屠得了你,你屠不了我,你我誰錯?你我誰罪?
生在這個時代,弱,就是錯,弱,才是罪!
……
天黑着,一溜燈籠旖旎中搖曳前行。
二十四騎摘了響鈴的護軍,提着十二盞燈籠,左右護衛着一輛雙馬拉的四輪豪華大馬車。
馬車高高的前室上坐着的禦者,正雙手抖缰輕催馬行。
前室橫楣挂着燈,反簸箕包錫燈罩把燈打的跟車頭燈似的,照亮前路。
現在還不需要這麽專業的車頭燈,主要是怕未來挖了下水道,碰上偷井蓋兒的。
一行人馬“咯噔咯噔”走在内城哈德門至廣安門的城道上。
内城是八旗分片守衛,出了崇文門,也就是俗稱的“哈德門”,路上就有步兵統領衙門的巡夜兵丁了。
隻不過看到馬車護衛提着燈籠上的字款兒,多由帶隊的哨官過來請個安,就整隊退在一旁了。
時下步兵統領衙門還隻統領滿洲八旗兵,尚未合蒙漢與綠營,改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統領衙門。
莫說車廂内的福全與元吉,認識外面護軍與侍衛的巡城八旗都不少。
沒辦法,滿洲人少,全是擠在内城的街坊鄰居,旗裏點卯會操領錢糧經常見。
晚上巡城緝盜與居委會一樣,也是每個胡同出點人,王府都得出人,出包衣,日夜交叉感染,不少都認識。
哈德門是内城唯一夜不閉的城門,阜成門走煤,哈德門走酒,故又稱“酒門”,煙酒不分家,後來煙也有它。
倒是外城出城的廣安門時下還閉着,福全沒帶親王儀仗,也不願叫門,要拔上死鎖的大門栓,城門曹還得去内城把左翼翼領叫來,太麻煩。
福全與元吉一行就是掐着開門的點走的,到地方正好開城門。
估計廣安門内外有不少等着進出城的了,滿洲大鞑子頂多插個小隊而已。
“舒坦!”
福全的包子是在馬車上吃的,車廂内有利用保溫杯原理打造的食屜隔艙,用于食物保鮮。另置有保溫瓶,熱茶熱水都有。
中國最早出現全包廂式非軍用馬車是什麽時候不知道,可周天子都六馬拉車了,肯定不小,總不會六匹馬拉個闆車。
出土的秦朝義渠王馬車就很完善了,隻是雙輪,像是馬拉轎子。
元吉造的馬車也是馬拉轎,隻不過是馬拉轎車,雙馬四輪豪華商務馬車,是商品,準備賣的。
還有車标呢,橙底揚蹄黑馬盾徽,準備叫【馬拉利】。
“嚯,你這個。”
福全拿起筷子在橫案上的碟子裏夾起了個包子,咬了口又放下,邊搖身子邊朝坐着的廂座看,啧啧稱奇,“我怎麽感覺你這墩兒是軟和的…也不光軟和,壓下去還托我起。”
車廂内四角固定着煤油燈造型的壁燈,加上車廂中心的吊燈,類似無影燈原理,任何角度都沒影子,把車廂内照的很亮。
隻不過燈不是玻璃的,防碎玻璃割傷的有機玻璃造不出來,用的是雲母片,燒的是鲸油,燃料艙與外燈室是分開的,即便摔下碎了也不會把車廂點着。
這就是風帆戰艦上桅杆燈的馬車魔改版本。
“座裏有二十四圈彈簧。”
元吉不餓,沒吃包子,坐在福全對面的廂座上,指了指兩人中間案上的茶盞,裏面水小半滿,“不光座,馬車梁下同樣有一圈減震彈簧,車不颠,大半是彈簧的功勞,隻是太難造,隻夠拼一輛車的。”
“難造?”
福全詫異道,“你送我的短火铳,我看比佛郎機的火铳都精巧,自鳴鍾你不都說好造麽?這彈簧是用什麽造的,難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