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吉的宗室身份,可以讓他在20歲之前,每月領2兩贍銀,他十五歲大婚,宗室是給100兩,嫁女宗室也是給100兩嫁妝,續娶是50兩。
其他就是宗室子弟分封的土地了,除此之外,就是每月2兩,20歲爲止。
還有個屬于宗室的特殊口号:“爺當年如何如何”,“誰誰誰都是爺的包衣”。
黃帶子吹牛逼技能滿點,還不是假吹,隻不過爺後要加個“祖上”才行。
祖上英雄,兒好漢,孫子是個王八蛋!
一代不如一代。
抽大煙,飛鷹走狗,鬥蛐蛐,養鴿子,提籠架鳥,聽戲泡澡......
但這是愛好而已,與人格和品質無關。伊藤博文開妓院,逛窯子,但這些枝節與武士榮譽無關。
英國抽鴉片更厲害,喬治三世都抽瘋了,喬治四世煙瘾大着呢,到了維多利亞時期,沒有抽過鴉片的英國人,甚至是沒有的。
嗜好品而已,耽誤大英帝國登頂世界霸主了?加拿大美國就不抽大麻了?世界毒品消費一大半在美國,耽誤美國當世界霸主了?
愛好而已,頂多就是私德範疇。滿洲家家練武,包括女人,羸弱的是漢人,不是滿洲人。
日軍都有投降的,可誰聽過滿洲八旗投降過的?
爲什麽都知道漢奸多,僞軍多,知道滿洲八旗甯死不降的就沒幾個呢?
無論明末,清末,都沒有投降的滿洲八旗!
這是高貴的品質,诋毀這個,把别人潑髒了,你就幹淨了?隻會讓人顯得猥瑣。
清帝遜位之後“滿洲人”就沒了,旗籍不再錄了。
就跟宗人府都不再錄玉牒了,哪還來的愛新覺羅?還皇族?扯淡,皇位都沒了,哪來的皇族,連落寞貴族都不是,就是冒任。
滿洲跟漢人就不是一個規矩,八旗都是固定地點,固定姓氏,固定兵源,番号都是世襲固定家族部族世領的。
不是來自這些固定的地方,是不可能當八旗兵的,八旗又不對外征兵。
真正有驕傲的皇族宗室,清亡後反而不會姓愛新覺羅,一定會改姓的。
因爲愛新覺羅是國号,是世襲軍職,清都沒了,還叫大清千戶?這就扯了,你俸祿哪來?
滿洲八旗不是血統,裏面漢人,蒙古人,回人,藏人,漢人,朝鮮人都有,連俄羅斯人都有。
滿洲八旗一直在北方抓毛子,瑷珲就是滿語,黑龍江的意思。
清時的黑龍江比後世大的多,接外蒙與西伯利亞和濱海邊疆區,一直有源源不斷的沙俄毛子流竄過來,滿洲八旗一直在抓,有的殺了,沒死的就是包衣了。
順治年間就編列了半個俄羅斯人組成的半分佐領,之後像是鑲黃旗第四參領第十七佐領,就全是俄羅斯人,也叫“滿洲人”,“滿鞑”,“旗人”,“辮子”。
這個佐領是戰俘,當時雅克薩之戰,活的毛子俘虜還剩一百五十多個,滿洲将佐就問他們:“你們誰願意效忠我大清,誰想回俄羅斯?”
結果,五十多個毛子願意效忠我大清,一百多個毛子想回俄羅斯。
于是,想回俄羅斯的一百多毛子全部被帶回京師,入滿洲八旗。願意效忠大清的,全扔盛京做奴隸包衣去。
爲什麽呢?按當時郎坦對那些想效忠大清,結果被當奴的毛子的解釋:“你們連自己的民族與國都能背叛,又怎麽可能效忠大清?”
就這,漢人還诋毀滿洲人呢,滿洲人要不是東西,那幾千萬被幾萬不是東西的輕松征服的東西,又是什麽東西?
滿洲是在稱贊自己的敵人,對願意效忠自己的對象,反而骨子裏蔑視。
這與當年春秋戰國的士,與秦人,漢朝人,唐人,後來的蒙古人,日本人,何其之像?
反而後來生活在漢地上的人,與大漢朝的人,一點都不像。
漢朝的漢人對田橫就非常推崇,因爲田橫“甯死不做漢人”,也沒見漢朝的漢人罵田橫漢奸。
滿洲大大方方的稱贊敵人,推崇毛文龍那些有本事殺傷滿洲的敵将,可滿洲怎麽不出滿奸啊?
這就是識英雄者重英雄,格局心氣兒皆不同,滿洲家家武勇,各個忠誠的原因,就在這裏。
大清亡了,江山都成漢人的了,清末滿城就沒被屠的了?滿人不還是樂呵呵的,有啥好敵視漢人的?
被漢人罵滿遺,都不生氣,高興死了。大清亡了,滿人對滿洲有感情,被漢人嘲笑愚昧,太讓人舒坦了。
面對幾千萬上億的漢人,幾萬滿洲人倒是想找漢遺來的,結果一看,我滴個額娘啊,全剃辮子了?
滿人爲什麽一直笑呵呵的,因爲跟漢人這種人啊,說不清楚。
奴隸的語言,下等人的說教,爺不想聽懂。
爺飛鷹走狗,提籠架鳥,吹鴿哨,鬥蛐蛐,泡澡聽戲下茶館,閑了再來它一泡大煙,咋地?爺愛好,礙着你了?
一個衙役下館子都不給錢,誰聽過大清宗室,滿洲人下館子不給錢的?統治你歸統治你,爺不占奴隸的便宜。爺哪怕當老棉襖,去給人搓澡,下館子也給錢啊。爺吹牛逼咋地啦,爺面兒沒掉地上過,不該吹牛逼啊,爺心虛個啥?
大清都是爺祖宗打下來的,漢地都不過是大清中的一小塊而已,爺家裏祖孫世世代代披甲當兵,爲國征戰,吃鐵杆兒莊稼不應該啊?爺祖祖輩輩是逃避過兵役了,還是有仗不上了?
是,西洋大鼻子,東洋小矮子,爺不如祖宗,打他媽不過,可打不過又咋地?爺降了麽?打不過好辦啊,爺們他媽不活啦!
這就是八旗子弟啊,是操蛋,可滿洲八旗功不謙,過不賴,至清亡,也沒有投降的滿洲八旗!
清帝都是遜位,條約割地是戰争勝敗,滿洲輸的起,敗了就劃地盤呗。至于條約平等不平等,那是漢人專屬名詞,歐美都沒這個詞,條約都有平等不平等,那還約個毛啊。
滿洲不是什麽貴種,就是土鼈野人出身,就是文化與信仰不同。
滿洲不按血統,八旗一直就是世襲軍職。
清宗室是必須封的,還可以除宗除籍,嫡福晉等稱号都是封的,不是你爸姓愛新覺羅,你就姓愛新覺羅了。
努爾哈赤的子孫整支被除宗的都幾十支,有血緣關系,但與愛新覺羅沒關系了,都不準你姓愛新覺羅。
别說愛新覺羅了,從此都沒有“滿洲”了,“滿洲”才是皇太極起的正式族名。
清亡時全國滿洲八旗壯丁加在一起一共20萬,滿洲八旗總人口,從嬰兒到老太太,一共100萬人,參軍比例高達五比一,極其尚武。
清帝遜位之後,滿洲就沒了,隻剩滿人了,民族劃分的時候,把漢軍旗劃歸滿人了,滿人中的九成,是漢人!
有靠兒有能力的宗室,王公很容易,統治着這麽廣袤的國土,統治着那麽多的人口,頂級貴族就這點,十五歲一大婚就是親王。
沒靠兒沒能力的宗室,清中期給人搓個澡,晚清拉個黃包車,也不奇怪。
畢竟清皇室規矩嚴,太子都能圈死,皇子都能跪死,宗室算老幾?由于皇族宗室失業問題,不少侍衛與守宮門的就是優先招收宗室,一問守門的巴克什姓啥,答:“愛新覺羅”。
祖上發的宗室地一賣,坐吃山空,不上街拉活,錢糧裹嚼哪來,祖上是皇帝又咋地?百家姓的祖上,是皇帝的多了!
王羲之的祖上還是琅琊王呢,可落款從不落琅琊王之後,世人皆知王羲之乃書聖,幾人知琅琊王是哪根蔥?
有本事的,誰靠祖宗吃飯?
元吉出門,就從不紮什麽黃帶子,他的便宜祖宗,連累死他了都,京師都他媽出不去!
出去的時候,就是打仗,他十四歲就初陣了,與李永芳次子李率泰一路,彙合了施琅以荷蘭蓋倫爲旗艦的水師,助耿繼茂攻的廈門。
若是他托生漢人,廈門之戰,雙方易主,準保叫耿繼茂,李率泰兩路聯軍與施琅一起葬身魚腹。這會兒即便打不下京師,也早打下南京了!
荷蘭蓋倫再厲害,誰說非要炮對炮,船對船了?奈何他會造水雷啊。
生鐵都不用,用椰子就炸你個灰飛煙滅,滿清狗鞑子有多少船夠炸的?
奈何生鞑子堆兒裏了,還是鞑子頭,屁股決定腦袋,犧牲我一個,讓漢人光複的事,他是絕對不幹的。
沒那麽高的覺悟!
他能回頭把什麽滿洲,漢族,蒙古族,朝鮮族,大和民族,中華民族,什麽這族那族的全抹去,換成凡是生活在中國土地上的人,都是中國人的路線圖,沒有民族這種東西,就是他的極限了。
至于什麽漢人,歇着去吧,他上輩子就是漢人,也沒見銀行給漢人加息!
什麽這族,那族,還如來佛祖呢,全是迷信的東西!
滿洲也行,這是把好刀,玩好了,照樣挖肉去膿。
不是漢人的中華,不是儒教的中華,是百家争鳴,君子佩劍的春秋之華,巍巍大夏。
明王朝積累的弊端,土地兼并與東林黨那些東西,已非改革可動了,神朽了。
即便他托生漢人,也不會救什麽明,反而會通過來回拉鋸,利用戰争徹底洗一下牌。
王朝更疊不是兒戲,沒有千萬人人頭落地,改什麽朝換什麽代。地主不還是地主,士大夫不還是那些士大夫。
該洩的壓力洩不出來,和平隻是假象,無形中的手,會很快推動大勢,補上改朝換代本應繳納的鮮血。
清帝和平遜位,神州一日光複,一堆通電就全解放了,和平與解放就真到了麽?
不,那隻是過渡,在等待更大的殺戮!
沒有對舊世界的徹底清洗,何來新世界的澄淨天空?
滿洲人蒙古人做刀挺好,人淳樸,不是放羊的就是深山老林子的,比跟之乎者也的打交道,省力多了。上層也自律,清宗室犯了事,照樣會被除宗,
非但是個人,且會成支的被黜,宗室被黜爲“紅帶子”的就有舒爾哈齊的五個兒子各一支,代善與巴雅喇各三支,褚英,莽古爾泰,豪格,阿巴泰,飛揚古等子孫十八支。
整個球隊都降級了!
元吉就是想鬧了除宗,他好海闊天空。可老圈他,就是不除宗。
除此之外,就是宗室與覺羅的犯罪減免特權了,判杖可以罰錢糧相抵。犯枷罪,可以折成圈禁空房。
犯徒三兩年的,清徒刑是唐宋例,每犯一等一年竹竿打屁股60下,加本省驿站勞改。
宗室與覺羅不打屁股不勞改,徒三年隻圈禁一年。
有硬靠兒的找親戚上宮裏遊說,讓家裏會哭的娘們堵堵旗主老王爺家的門。不放了我家男人不讓你出門,仨月就出來了。
宗室與覺羅就這點人,全親戚。
清宗室是中國曆朝曆代唯一沒有一例造反的宗室,與沒有一例平民造反革鼎的春秋,一前一後,帶走了農耕王朝時代。
這就是大圈的一種了,屬于太監送飯都不許說話的寂靜嶺式圈,逼瘋你拉倒的大宅男圈法。
他大宅男都不怕,又怎麽會怕當小宅男?别的宗室進去怕丢位,怕失寵,患得患失,瘋瘋癫癫。
阿濟格那号的被圈進去,更是天天磨刀挖地道,時刻想着越獄。
他進去前就是個光杆,心靈很平靜,進去該吃吃該喝喝,啥事不往心裏擱。
想鍛煉身體,保衛祖國,就鑿個牆!心懷怨怼,破壞公物?
錯,這叫鑿壁偷光!
美德!
怎麽又把房弄塌了?懸梁刺股,怎奈梁實弱也,承不住爺的腦袋,奈何?
基本上,宗人府每回圈他,都得損失一棟房,當年阿濟格在房裏挖的地道是填上了,關鍵房沒有了。
宗人府真正用于圈禁皇子級的隻有四間牢房,全是院内房。主管内務府監獄的衙門就叫“空房”。
元吉打算讓這個名字名至實歸一點,也不枉證明這個世界,他曾經來過,還不止一次。
他第三次被圈進去的時候,還拆磚牆在院子裏立了個碑,剛蓋一半刑滿釋放了,下回進去争取建成。
“沉睡的神獸啊,永遠安息于碑下吧,驚動它的人,必将被詛咒帶走。”
等未來的考古學家忍不住把他蓋的碑挖了,就能發現他藏在碑下的小王八了。
小王八殼子上還有甲骨文呢:“草泥馬,麽麽哒!”
史學界百思不得其解……
沒辦法,坐牢實在無聊,隻能拆房豎牆!
等康熙過些年想圈禁自家兒子的時候,估計宗人府都找不着房!
懶得折騰就湊兩桌,鬥個地主鋤個大地,時間一到,走人。
他才不怕圈禁,宗人府圈他,還是他圈宗人府,都是不好說的事。
起碼他每回過去,哆嗦的不是他,宗人府左宗令安親王嶽樂都請辭不幹了,那就是另一個悲傷的故事了。
元吉不怕圈禁,隻是對舒媽媽老越級報告有點煩,一次兩次就行了,知道你是爲我好,我謝謝你。
但下次你報告之前先跟我說下,之後再交小報告都不攔你,主要讓我有個準備。
不然,正約人吃飯呢,走半道讓宗人府的人攔住,圈回去當宅男了,這不扯麽?
一次兩次三四次,五六七八次,等到第九次的時候,到了究數了。
可能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舒媽媽不知怎麽的,就意外落水了。
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要不是元吉親手參與搶救,舒媽媽差點就駕鶴西去了。
救命之恩啊,舒媽媽還來?
這也太忘恩負義了!
“主子爺。”
趙福一矮身,湊過來低聲道,“老奴得的信兒,舒媽媽跑宗人府可勤着呢,倒不是點爺的不是,是會人呢。”
“别話藏一半,故作個屁的神秘?直說!”
元吉不耐煩的離趙福的老鸨子臉遠點,問,“誰呀?”
“一個敬事房的采買太監,叫董和。”
趙福陰柔的一笑,“一個十五歲的小太監,山西洪洞縣的逃戶賣給寺前街人牙子薛六兒的棄童,順治十三年淨身入宮,一直做灑掃,無依無靠,怎麽着就突然攀上舒媽媽的高枝兒了?
那個董和,在宮外還有個更了不起的小兄弟,也才十六歲,與舒媽媽一樣,都是滿洲正白旗舒穆祿氏,叫舒穆祿.徐元夢,少年舉人,很得明珠看中。
據說,明珠要認學生呢,那豈不是個進士的前程?
爺,背後的人,老奴不敢說呀。”
舒媽媽是精奇媽媽,比水上媽媽,嬷嬷也就是奶媽的等級高的多,一個皇子的精奇媽媽,随意讨個恩典,子孫就吃用不盡,哪會對個小太監假以辭色?
“我知道了。”
元吉點點頭,笑了笑,“别盯了,把風筝放了,随她去。”
說着,不以爲意的擺擺手,起步向前走,“走,讓你一說,我肚子倒是餓了,上前堂湊合一頓。”
“诶!”
趙福小應了一聲,殷勤的走在上風口,一副爲主子擋寒風的忠臣架子。
元吉懶得搭理他,一邊負手朝前院食堂溜達,一邊看着周圍挂着粉條的老槐與正對的棘樹,突然想起什麽,神情一愣,感歎道:“九棘三槐啊,田國丈估計是爲皇外孫祈福吧?可惜事到臨頭,偏是個縮頭烏龜,田弘遇這老孫子真能藏,生不知何日,死不知何時,不會他媽破碎虛空了吧?”
趙福茫然的看了看周遭的樹,又狐疑的看着胡言亂語的主子,一臉懵懂。
“你呀。”
元吉走着伸手環指了下正對老槐的九棵棘樹,吩咐道,“回頭砍個一兩棵,燒了。這九棘三槐是皇宮外才能種,用于站位的。槐三公,棘九卿,這就是三公九卿啊。馬勒戈壁的,不知誰又要害我!”
趙福聞聲一激靈,忙道:“奴婢這就找人砍了。”
說完,身子又是一抖,暗忖:宅子是太皇太後賜的,主子爺這是在罵誰呢?不能吧?
“忙什麽?”
元吉指了指前面的大食堂,“先吃飯再說。”
頓了頓,又想起了自家的門臉,“對了,府上沒個匾額哪行,爺如今空筒子一個,你找人先挂個‘元府’上去,讓送禮的起碼知道送哪!”
趙福連聲答應:“奴婢麻溜吃完就辦去,主子爺留個墨寶?”
“甭拓片兒了,那個慢。”
元吉對這個根本不介意,“找人鋪子裏會寫字的搗鼓一個拉倒,字寫那麽好幹嘛?珍惜沒有一官半職的日子?”
二人邊說邊朝前走,踏着青石闆道走出晾曬粉條的樹蔭,見了元吉的下人離的遠就紛紛駐足遙拜,叉手恭立原地,俯首略躬的身子,正面直對元吉。
這還是“免禮”,元吉特許的府内非禀不跪,非室不跪,遠見不跪,三不跪。
除非甯要往他身邊膩,否則室外公共場所,基本不用跪。
因爲老跪容易弄髒褲子,老洗磨損廢布。
這年頭衣料貴着呢。
“給主子請安,萬福金安!”
一個仆婦一個丫鬟正坐在井口邊的捶衣水磨石闆上,埋首飯盆扒飯,感覺周遭忽然一靜,擡頭才發現主子與趙總管正從身前走過,趕緊站起來行了個蹲安禮。
元吉沒搭理,自顧自的走,趙福側身對兩人一擺手,示意吃你們的,不用見禮。
“…嗯?”
元吉走了兩步,一皺眉駐足,又反身走了回來,慢慢走到水磨石闆一側,目光放在了兩個下人端着的飯碗。
讓主子盯着,一仆婦一丫鬟,渾身别扭,低頭站着不動了。
“吃啊。”
元吉奇怪道,“吃你們的。”
主人發話了,已婚的仆婦,未婚的丫鬟,倆人再别扭,也還是端起碗來,揮動筷子,小口的扒起了飯。
“怎麽進的府?”
元吉擡下巴一點二女,問一旁的趙福。
“爺屬人薩克渾的伊爾漢,伊爾漢濟。”
趙福分别指了下仆婦,伊爾漢就是老婆,又指了下不當上差的屋下丫鬟,女兒。
“屬人”是旗屬世管佐領,佐領編制内的滿洲固定根據地的兵。長白山佐領,那就都是長白山那片的牛錄來的,葉赫佐領那就都是葉赫那拉部來的,比包衣高等,是旗兵。
隻不過“屬人”世世代代都是這一專屬佐領的旗兵,十四五歲一成年就自動成旗兵了,弓馬好的可以參與旗裏選秀,選挑禮馬甲,那就是骁騎了。
“屬人”相對于世管佐領來講,與家兵無異,親兵戈什哈的主要構成。
這些“屬人”,都是元吉被擢爲正白旗固山額真時,配屬的正白旗第二參領第十五公中佐領,早前這個佐領就是宗室的。
後來元吉被撸了,就轉成了包衣護軍佐領,等于被内務府吃了正白旗一個佐領。
“還是母女。”
元吉點點頭,護軍佐領的旗兵軍饷還不錯,讓家屬到主子家當下人是滿洲習慣,宰相門前七品官嘛,更何況院子裏。
可他很奇怪,軍饷再多,也不至于放着碗裏的大肥肉片子不吃吧?
減肥不是這個時代的流行運動啊。
“你們爲什麽不吃肉?”
元吉看了會兒,發現母女倆還是隻扒拉白面條,炸醬,蒜蓉,就是不動碗裏的三片大肥肉。
仆婦小心的看了元吉一眼,喏喏的拿筷子夾肉,一旁的丫鬟反而皺皺鼻子,小聲道:“爺,府裏下人都不吃肉的。”
“啊…”
元吉聞聲一愣,問,“爲什麽?”
“…臭的。”小丫鬟聲若蚊鳴。
“嗯?”
元吉一皺眉,伸出來手,“把你碗給我!”
丫鬟雙手把碗筷遞上。
元吉接過來粗瓷飯碗,拿起碗上的筷子,夾起蓋在面上的一塊肥肉,低頭靠近嗅了一口,馬上就是一皺眉。
一股不是臘肉,也不是臭肉,反正不知道是什麽鬼味道的馊氣,讓人惡心。
強忍惡心,元吉用筷子夾着肉,放到嘴邊,輕輕的咬了一口。
“呃…嘔!”
剛一小嚼,一股讓人腹部滾動,嗓子眼發癢,似有噴薄欲出的沖動氣味,就在口腔中彌漫開了,元吉差點嘔吐出來,甩手筷子連碗帶肉全扔了。
仆婦跟丫鬟母女,吓得一下跪在當場。
“嘔…沒你們的事,起來。”
元吉邊幹嘔邊到井邊,趙福不等吩咐甩袖子就壓了半桶井水。
“咕噜咕噜。”
元吉拿瓢舀了半瓢水,喝了一口涮口就吐,感覺嘴裏還有味兒,又飲了兩口再吐。
這才稍微感覺好了些。
剛要把水瓢扔桶裏,想了想,又把仆婦手裏的碗要了過來,對母女倆道:“你倆去前堂吃去,順便讓給你們打飯的,前堂管事的,跑步找爺報道。”
倆女答應一聲,緊步朝前院食堂走,很快在一衆原地立定的仆人注目禮下,邁入前堂大門。
過不多時,兩個人影從前堂飛蹿而出,一路狂奔了過來。
一個褐衣圍着圍裙,脖上挂着白毛巾,頭戴箍額軟帽的水媽,一個馬褂老棉襖的食堂男管工。
元吉認識倆人,手心捧着碗朝男的臉前一托,面無表情的問:“潭泰,肉怎麽回事?一句話給爺交待清楚。”
“奴才不讓哈吉總管放放壞的肉,哈吉總管非要放放壞的肉。”
大冷的天,潭泰的圓臉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發青。
“行,你都會說繞口令了,把自己摘的挺幹淨。”
元吉點點頭,托着個碗與倆人錯身而過,頭也不回道,“水媽媽回去,潭泰上單杠上悠着去。”
“嗻!”
潭泰利落的打了個千,二話不說站起來就朝東院演武場跑,玩單杠去了。
水媽媽松了口氣,低眉竈眼的低着頭小步朝前挪,力求與快步朝前走的元吉跟趙總管,在行進間拉開距離。
“哈吉這個老狗,又在搞什麽東西?讓他分我一半門包,有情緒?”
元吉托着碗,一副托塔李天王的造型朝前大步走,臉上倒沒什麽怒氣。
哈吉也是他的娘家人,科爾沁旗來的蒙古管家,從小看他長大,全府年齡最大的人,五十三了。
可那老貨原來是管馬的,來到漢地,管個家與蒙古大夫一樣不靠譜,多少年了沒一點長進,時常出狀況。
“哈吉總管或許…或許。”
趙福倒是想爲老哈吉說兩句好話,他算是内院管家,專職貼身伺候主子,嫡福晉的門裏人,接受嫡福晉的領導。
哈吉是外院管家,外堂大小事務,門房,府外的莊子鋪子馬場,都歸哈吉管,接受主子,嫡福晉與他的三重領導。
趙福喜歡哈吉,喜歡哈吉時常出狀況,喜歡哈吉沒他聰明,他才不想換個精明能幹的外院主管,自然想爲哈吉說好話。
可他媽的,朝下人碗裏放臭肉這種奇葩事,怎麽說好話,他一時間腦子都有點斷片,急切間實在想不出來詞兒。
路上趙福問了倆人,與元吉一路直奔門房。
“元府”朱紅正門緊閉,右側門半掩,一個側間的青石砌就的耳室内,一推門别有洞天。
老田府的門房是個很大的房,畢竟要接待送禮的隊伍,讓送禮的有個座是起碼的。
所以,門房很大,且是隔間的設計,橫個屏風,挂個簾兒,除大廳與三個帶暖炕的貴賓等待室外,還能再隔開多間隔間。
隻不過哈吉是個沒文化的,丢失的硬屏風軟簾子都沒補上,反而在門房裏架了個大煤爐,一邊取暖,一邊燒奶茶涮羊肉吃。
“唉。”
一進門,一股燥熱就撲面而來,看見坐在一張藤木紮上,正守着煤爐子,手裏拿把蒲扇扇涼的老哈吉,元吉心靈突然平靜了下來,感覺跟神經病較真沒意思。
“主人。”
老哈吉倒是個禮貌的,一看元吉來了,趕忙起身,單手環抱胸,又俯身下去,行了個蒙古禮問安。
“哈吉啊。”
元吉走到煤火旁,把碗放在台子上,朝哈吉原本坐着的藤椅一坐,指了指碗,問,“你放臭肉幹嘛?這能吃麽?”
“主人,這怎麽不能吃?”
老哈吉二話不說,走過來拿起碗筷,把筷子朝煤台上一放,用手捏了塊臭肥肉進嘴,咀嚼了兩下,又用手扒拉了兩口面條,又捏了塊臭肥肉進嘴咀嚼……
呼哧呼哧,三下五除二,大半碗炸醬面加三片臭肥肉,全讓哈吉幹光了,吃的大胡子流油,紅光滿面。
“…哎呀我草!”
元吉都看懵了,臉容扭曲,眼神崩潰的問,“哈吉,爲啥呀?”
“日子剛好了些,奴隸娃子就挑肥揀瘦。”
元吉沒惱哈吉,哈吉倒是惱了,臉上一股子抱怨,“牛羊遭了白災,凍死了就吃,怕的是沒的吃。交代了肉要用及時入窖,要用冰鎮着,窖門要關嚴,不要少取多開。肉一多,管庫的,取放肉的下人,就都不在意了,沒鑰匙就放在窖口,尋庫管鑰匙也不急不慢的。不該壞的肉壞了,咋辦,那就都吃不該壞的肉。”
元吉聞聲,沉默半晌,突然一拍煤火台,對哈吉豎起了一根大拇指:“你這老狗,還真是條守戶的好犬,接着守你的家吧。”
說罷,長身而起,沖趙福招呼道,“走。”
哈吉被叫“老狗”,非但不以爲忤,反而自豪的很。
蒙古人嘛,與滿洲鞑子一樣,也是野蠻人,奴性深重,一個脾性!
滿洲人家家養狗,不食狗肉,不用狗皮制品,叫人“狗”,與後世京城的“丫”“孫子”一樣,一語兩用,是罵人還是親熱,要看語境。
“吉祥”才是罵人呢,那是太監間的互稱。
見皇上來句“皇上吉祥”?
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