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李氏聽許俏君一字一句的念出來,知道她是真識字,并沒說謊,隐晦地瞟了眼宋玉婍,這丫頭想借着教許氏識字,進出暢和院的主意,是不成了,皺眉道:“罷了,不必念了。”
許俏君停下來,合上小冊子。
“字,你是認識,這道理也要懂才好,錯了規矩,丢的可不止是你的臉面,還有顧家的臉面。”顧李氏告誡道。
“既是規矩,孫媳斷然不會錯的。”許俏君垂眸道。
“好,不出錯就好。”顧李氏看了眼顧晞知,今天就罷了,來日方長,“不早了,散了吧。”
衆人行禮退了出去。
出了宜壽院,顧二太太、顧三太太、顧盧氏、顧林氏和顧文氏去了正言院,處理家中内務。顧雲氏性子柔弱,她嫁進來時,顧李氏年紀尚輕,精力好,就沒讓她管過事,後來顧二太太她們相繼嫁進來,顧李氏仍舊把持着顧家的管家大權,就是如今顧二太太五人,也不過是拿鑰匙的丫頭,作主的還是顧李氏。顧方氏和顧劉氏這些庶子媳,是沒有資格管事的。
顧方氏看着許俏君,目光閃了閃,許俏君是嫡子媳,按理她也是可以管事的,文氏敬茶的當日,老太太就說了讓她幫襯顧三太太的話。過了幾日,文氏也就跟着去了正言院,可今日老太太提都沒提讓許氏管事的話,這許氏還當真是不讨老太太喜歡。
顧方氏自顧自的想着事,那邊顧雲氏在許俏君的攙扶下,上了小轎,“天氣熱,太陽曬,你們撿那樹蔭下走,不要受了暑氣生病。”
“知道了,母親。”許俏君笑應道。
顧雲氏坐着小轎走了。
顧晞知牽起許俏君的手,道:“我們去看看老太爺。”
“好。”許俏君笑道。
顧老太爺住的隔世軒離宜壽院有一段距離,穿花拂柳,走了約一刻鍾,才到隔世軒。
院名取得清冷孤傲,院子也建得偏僻,遠離了顧家那條暗的中軸線,但是院子裏卻是花團錦簇,左邊是數十幾盆盛開的牡丹,絢爛嬌豔,右邊是數十盆夏鵑,姹紫嫣紅。
許俏君露出詫異的神情,顧家是以種蘭聞名于世,怎麽顧老太爺的院子裏種的卻是牡丹和夏鵑?一眼看去,有幾盆還是名品牡丹,那夏鵑中也有幾盆葉片上帶淡黃色的邊緣。
顧晞知見她這樣,就知她所想,笑道:“顧家可不是隻會種蘭花而已。”
“看出來了。”許俏君笑,若隻會種蘭花,哪能置辦出這麽大的家業。
兩人從敞廳過去,就是一間擺着各種山石盆景和花木盆景的房間,兩個小厮在往盆景裏添水,看着兩人進來,剛要行禮。顧晞知擺了下手,兩人彎着腰退開。
許俏君一眼就看到左側長案上,擺放着她做的那三個盆景,小聲道:“你要這三個盆景,原來是送給了老太爺啊。”
“老太爺就喜歡這個。”顧晞知帶着許俏君往裏走。
顧老太爺躺後面的套間裏,雙眼緊閉,滿臉病容,身上搭着塊薄毯,若不是還有微弱的起伏,許俏君幾乎要懷疑顧老太爺已經故去。
顧晞知湊到他身旁,輕輕喚道:“祖父,祖父,祖父。”
顧老太爺緩緩睜開眼睛,看清面前是他疼愛的孫子,笑了起來,道:“是幼安啊。”
顧晞知側身道:“祖父,我帶俏兒過來看您。”
“祖父。”許俏君向前一步,輕聲喊道。
“乖。”顧老太爺對她慈愛地笑了笑,在顧晞知的幫助下坐了起來。
“祖父,您身體怎麽樣?”顧晞知握住顧老太爺冰涼的手,眼中閃過一抹憂色,他擔心顧老太爺撐不到開花會的那天。
“我的身體好着呢,早上喝兩碗小米稀粥,四個山藥糕。”顧老太爺故作輕松地道。
“祖父身體康健,我就放心了。”顧晞知佯裝相信了他的話。
“放心吧放心吧,我的身子好着呢,會長命百歲的。我啊,還等着抱小重孫呢。”顧老太爺笑了笑,把話題岔開,“對了,幼安啊,那個冬季的盆景,你什麽時候才送來給我?”
“這個您要問您的孫媳。”顧晞知看着許俏君笑道。
顧老太爺的目光落在了許俏君身上,不太相信地問道:“那三個盆景是你做的?”
“是的,祖父。”許俏君笑,“那三個盆景,祖父可喜歡?”
“喜歡喜歡。”顧老太爺點點頭,渾濁的眼中精光閃動,“幼安家的,能勞煩你現在做一個盆景給祖父嗎?”
“祖父是要我現在就做那個冬季盆景?”許俏君問道。
顧老太爺笑道:“你要能現在做那個也行,要是還沒想好怎麽做,你就先做個别的吧。”
“好的。”許俏君明白顧老太爺這是不相信那三個盆景是她做的,要她現做一個做證實。
許俏君去隔間做盆景,顧老太爺也沒讓顧晞知閑着,“去把雪水甕取出來,燒水泡茶。”
顧晞知拿着鋤頭,去後院挖陶甕。
許俏君和顧晞知中午是留在隔世軒吃飯的,下午,許俏君繼續去隔間做盆景,顧晞知拿了本書,讀給顧老太爺聽,“……正與其上雙崖平對,門猶爲曲掩,但見峭崖西向,湧水東傾……”
“真想踏遍這萬裏河山,看看這些如詩如畫的美景,可惜老矣,如今隻能在家裏看看盆景,想像一下高峰入雲,清流見底了。”顧老太爺感歎地道。
“祖父,等您養好身體,幼安陪您四處走走。”顧晞知眸色微黯地虛言勸道。
“幼安,這話哄哄别人就算了,别哄我了,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了,早已不懼生死。我的身體,我知道,怎麽着也能撐着把這花會開完,才能閉上眼睛,去見顧家的列祖列宗。”顧老太爺笑道。
“祖父。”顧晞知皺眉,不贊同地喊道。
顧老太爺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你繼續念書吧。”
顧晞知重新拿了本遊記,繼續念道:“……另買小舟,沿江往探。山皆突起平地,有撒網皴,無直理,一層至千萬層,箍圍不斷……”
酉時初,許俏君做好了盆景,捧着一個小小的陶盆,走了過來。盆景小而精緻,山體由小塊千層石壘砌而成,山上置有亭塔和小小的廊橋,在山腳下,有一件綠蔭繁茂的桐樹枝,兩老者在樹下對弈。
許俏君就地取材,在短短時間内做好了這個能放在掌中把玩,意境和喻意都不錯的小盆景,顧老太爺滿意地笑了,從小細節裏也确定了那三個盆景,的确是她所做,沒有假手于人。
“我一直在猜做出這樣匠心獨具的盆景的人會是誰,猜了一圈,都沒猜到做盆景的是我的孫媳婦,哈哈哈……咳咳咳……”顧老太爺猛烈地咳起嗽來,顧晞知和許俏君手腳忙亂地去幫他捶背順氣。
顧老太爺靠回躺椅子,急促地張大嘴出氣,良久才緩過勁來,看着兩人道:“幼安,你是有福氣的人。”
“是的,祖父,我是個有福氣的人。”顧晞知握住許俏君的手,“祖父,我們會攜手一生,相伴到老的。”
顧老太爺扯了扯嘴角,笑看着許俏君,問道:“幼安家的,你呢?”
“祖父,我們會不離不棄,生死相随。”許俏君認真地道。
“好好好,你聰慧通透的好孩子,有你在他身邊,我也就放心了。你們去吧,讓我歇歇,三天後再過來吧。”顧老太爺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祖父,我們走了。”顧晞知帶着許俏君離開了隔世軒。
顧老太爺緩緩地睜開眼,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喃喃自語地道:“兩情相悅,得償所願,好啊好啊。”說話間,已是淚流滿面。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顧老太爺因顧晞知和許俏君,想起了年輕時,求而不得的事,旁人并不知道,而顧晞知和許俏君在隔世軒逗留這麽長的時間,各房人反應各異。
次日,給顧李氏請安時,顧二太太等人就想問一問,可是一看到陪在許俏君身邊的顧晞知,話到嘴邊就咽了下去。顧李氏就沒這麽多顧慮,直接訓斥地問道:“幼安,你明知道你祖父身體不好,要靜養,你怎麽能帶人去擾他清靜呢?究竟是什麽重要的事,非要去吵你祖父?”
“原來請安叫打擾。”顧晞知淡淡地道。
顧李氏一噎,話的重點不是在打擾上,忍着氣道:“請安需要那麽長時間嗎?”
“老太太覺得請安多少時間爲宜?”顧晞知看着角落的時辰鍾,從進門到現在,已快一刻鍾了。
顧李氏被這話堵得火氣騰騰直往腦門上沖,闆着臉重重地一拍榻桌,“不想來給我這老太婆請安,以後就不用來了,都給我滾出去。”
“母親(祖母)請息怒。”除了顧晞知和許俏君,其他人都跪了下去。
顧晞知是不願跪,許俏君是沒反應過來。
“息怒?你們是巴不得我……”顧李氏的怒言還沒說完,就聽守門的婢女在外面道:“老太太,隔世軒來人,說老太爺請您過去一趟。”
顧李氏一聽老太爺有請,也就顧不得再撒氣了,坐着小轎去了隔世軒,其他人出了宜壽院,該幹嘛幹嘛。
回了暢和院的路上,許俏君問顧晞知,“你在打什麽主意?”許俏君覺得昨天她和顧晞知去隔世軒的事,和今天顧老太爺要見顧李氏是有關聯的。
“俏兒,祖父的身體不好,我們暫時無法搬出去,要住在家中。”顧晞知想到許俏君每天都要面對顧李氏,他就擔心。顧雲氏性格懦弱,又畏懼顧李氏,她護不住許俏君,顧二太太隻會明哲保身,其他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他要借顧老太爺對許俏君的喜歡,将顧李氏壓下去,讓她不敢爲難許俏君。
“住在家裏很好啊”許俏君笑道。
顧晞知低頭看着她,眸含柔情地道:“俏兒,謝謝你。”
許俏君嗔怪地斜他一眼,“我們是夫妻,說什麽謝謝。”
說話間,到了暢和院,進了院子,顧晞知牽着許俏君往左側的回廊走,而不是回正院。
“你要帶我去哪?”許俏君問道。
顧晞知沒回答她的問題,“你們不用跟來。”
春詩和南風停下腳步。
顧晞知帶着許俏君從回廊繞到了正院的後面,“從後門出來更方便。”
“哦。”許俏君點了下頭。
顧晞知把許俏君帶去了暢和院靠東南角的院子,院門是虛掩着的,顧晞知輕輕一推就開,入門是曲折的遊廊,遊廊邊種着翠竹,中間是一條石甬小道,小道兩邊卻什麽都沒種,整個院子給人的感覺就清幽甯靜。
正房三間,一明兩暗。
顧晞知站在門口,松開了許俏君的手,“進去看看可滿意?”
許俏君推開門,看清裏面的布置,莞爾一笑,“這些你是什麽時候從我家搬過來的?”
“你家?”顧晞知長臂一伸,将人摟回懷裏,“娘子,話要說清楚,哪裏你家?”
許俏君笑,捏着小拳子,在他胸口輕捶了一下,“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家。”
“我接走你,第二天秋合她們就把東西收拾好,快馬加鞭地送了過來。”顧晞知笑道。
許俏君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謝謝你爲我費這心思。”
“你是我的妻,爲你費心,是應該的。”顧晞知摟緊她,低頭吻住她的唇。
兩人在這南角院裏,沒呆多久,顧暥知遣人來請顧晞知,說有事要他商議。顧晞知把許俏君送回正院,“一會我就回來。”
“好。”許俏君笑應了。
顧晞知剛走沒多久,同喜就進來禀報道:“六少奶奶,宋姑娘求見。”
許俏君眸色微沉,來得這麽的巧,不由人不多想,不是院子裏有人通風報信,那就是有人在門口盯梢,就不知道,這宋玉婍來見她有何用意?“請宋姑娘進來。”
許俏君從開啓的木窗看着走進來的宋玉婍,她身上的衣裳已不是早上請安穿得那套大紅色繡芙蓉花的衣裙,換了一身玫紅繡百合的半袖對襟褙子,水藍色長裙。
許俏君勾了勾唇角,這時候才來避新人,是不是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