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婆子之言,讓墨竹院小院内衆人一怔,齊齊看向賈琮。
賈琮卻沒有立即答應,他想了想,道:“去告訴裘家的人,尋我就往東府去, 不要擾了我家老太太的清靜。”
外面婆子和平兒等人又是一怔,不過外面的事,平兒等人自然不會插口,那婆子也隻是愣了會兒,就趕緊往榮慶堂去了。
開天辟地頭一遭,賈府還有老太太、老爺請不動的人。
出大事了……
待婆子走後, 墨竹院内亦是一片甯寂,平兒擔憂的看着賈琮,卻不知該怎麽勸。
在賈府内,她親眼目睹了賈琮當初的孱弱可憐,受人欺負淩辱,吃了多少罪,咽下多少苦……
她又怎能勸他大度?
可是……
見平兒擔憂的模樣,賈琮好笑道:“平兒姐姐在想什麽呢?果真是不願讓這些人擾了老太太清靜。往後這等事不知凡幾,若都來這邊鬧,那老太太、老爺怕再無一日甯日。”
平兒聞言,見賈琮面色不似作僞,這才海松了口氣,婉言勸道:“雖然琮兒這些年比不得寶玉他們,可當初畢竟是老太太開口,親自将你要到這邊撫育的。若不然,縱然是老爺,也不能強和大老爺要了你到這邊。若是仍在大老爺那裏, 你還不知要受多少苦和罪哩。所以……”
賈琮呵呵笑道:“平兒姐姐放心,你當我還是小孩子麽?總不能和寶玉去比誰受寵吧?你放心,貧賤使人成長, 我雖年不滿志學, 但心地早已成熟。怎會因爲這些,就和老太太置氣,沒的讓人笑話,也會讓人說我不孝。”
平兒聞言,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怪道二.奶奶總誇贊說,我們爺是個有大氣魄大志向的,日後……”
見她頓下不說,賈琮奇道:“日後如何?”
平兒俏臉一紅,抿口不言。
賈琮還待再問,就聽一旁小角兒咯咯樂道:“二.奶奶說日後我們都是有福氣哒!”
繼而就見晴雯等人紛紛羞笑啐罵起來:
“小蹄子有你什麽事?”
“不害臊的小東西!”
“還笑?有什麽好笑的?”
小角兒卻一點不害怕,養着頭“咯咯”的笑的歡實。
正當氣氛再次熱鬧歡慶起來時,就見一道苗條身影進來……
“二.奶奶怎麽來了?”
平兒欣喜問道。
王熙鳳沒好氣白了她一眼,對賈琮道:“我的好三弟,你可沒把老太太氣毀了!如今又外客在,你怎也敢這麽不給體面?”
賈琮想解釋,王熙鳳卻上前一把拉着他的胳膊,往外拽道:“可别解釋了,好端端的又鬧出是非來,快與我走罷!”
賈琮又哪裏是她能拉的動的,賈琮站在那裏紋絲不動,回頭與平兒等人道:“你們先過去,我回頭就去,今晚咱們先吃一頓喬遷宴,明兒再請二嫂和姊妹們。”
平兒見王熙鳳使勁氣力也拉不動,臉色都漲紅了,賈琮這邊還在談吃請,忙笑道:“好了我的爺,快去罷!”
賈琮這才在王熙鳳的“攙扶”下,往榮慶堂而去。
……
進了賈母院子,就感到氣氛不大安甯。
廊下幾個小丫頭都沒人敢說笑逗鳥了,靜靜的侍立在那裏。
王熙鳳對賈琮使了個眼色:瞧見了吧?
意爲賈母震怒了,讓賈琮自求多福……
賈琮淡然一笑,沒有說什麽,進了榮慶堂。
一入内,就聽到堂上有人哭泣落淚。
又有王夫人等人的勸說聲……
賈琮上前,瞥了眼坐在賈政下手的中年人後,心中冷笑一聲,先拜見賈母等親長。
賈母卻沒叫起,直接沉聲問道:“方才叫你,你也不來,我這老太婆請不動你了不成?如今你也大了,又爲官做宰,成了伯爺,便不把我放在眼裏了!”
此言一出,榮慶堂内一片肅穆。
賈琮卻不慌忙,奇道:“老太太這是何話?琮怎敢如此?具體緣由,琮不是已經讓嬷嬷轉告了麽?往後像今日這般之事,實不知凡幾,若每家都來人叨擾老太太,老太太怕沒一日安甯時。”
賈母:“……”
王夫人對面的年老婦人聽賈母沒了動靜,又嗚咽哭了起來。
賈母見之歎息一聲,道:“人家上門來,說是跟你請罪,我倒不知,你哪來這麽大的威風做派……”
賈母話音剛落,就聽賈琮接道:“老太太此言差異,琮如今爲榮國傳入,肩負祖宗餘威,另外,又爲錦衣親軍指揮使,身負皇命,實不敢妄自菲薄,墜了祖宗威名,天子體面。”
賈母聞言又是一滞,差點沒一口氣憋過去。
這時,坐于賈政下手的中年男子起身,行至賈琮側面,微微躬身拜下,滿面慚愧道:“因我治下不嚴,萬萬沒想到手下人竟做下那等事,抓了與伯爺相熟之人。實是我……”
“裘良!”
賈琮雖依舊保持着與賈母請禮姿态,但卻沉下臉來,冷肅的看着這中年男子,聲音清冷的喝了聲。
這突然之音,連賈母等人都怔了下。
她們還從未見過賈琮這般姿态……
那中年男子聞言,老臉一怔後,随即滿面愧怒之色。
其祖景田侯原爲第一代榮國公麾下重将,相交莫逆。
其父又得第二代榮國公相救,賈家于其全家都有救命之恩,因而年年拜禮上門,也自诩與賈赦、賈政平輩。
在他看來,賈琮不過一晚輩,怎敢在他面前如此拿大,竟直呼其名?
自覺顔面盡失,心中等賈母賈政等回圜補救,至少要喝斥賈琮無禮吧……
賈琮卻沒給這個機會,他直視裘良,目光中漸起煞氣,隻聽他聲音清寒道:“你裘家受吾祖父大恩,連你這五城兵馬司之職,亦有我家出力,雖我家不會行挾恩圖報之事,卻更容不得中山之狼!
你還敢狡辯?
去歲你見我出征黑遼,料我九死一生,故而勾結運漕幫,奪我産業,還将我手下之人關押囚禁,嚴刑拷問。
那時,你可思曾及兩家之交情否?
如今,你見我大功而回,得封伯爵,更得陛下欽點錦衣指揮,又上門來攀交情,求體諒……
好個沒面皮的東西。
若連你這等負心悖逆,貪婪狡詐之徒都能放過,日後世人隻當榮國無人!
現在,立刻回家閉門,等待錦衣軍調查發落。
若你隻對我一人下手,念在我家老太太、老爺替你求情的面上,我可從輕發落。
但若你還有枉顧國法之惡行,當知舉頭三尺有神明,錦衣親軍爲天子親軍,自要維護國法昭昭!”
裘良被賈琮毫不留情面的揭底,呵斥的滿頭大汗,心中慌亂。
他見賈琮半點情面也不通,拿虛言敷衍他,膽戰心驚下,又想向賈政求援,卻聽耳邊傳來賈琮忽然嚴厲的威脅:
“裘良,你再敢多言半句,本座即刻傳錦衣親軍,将你拿入诏獄,嚴刑拷問!
迷了心的腌臜東西,也敢欺吾家老人寬厚仁善,真當榮國無人耶?!
日後膽敢再來驚擾吾家者,一律罪加一等,嚴懲不貸。
滾!!”
看着頭戴紫金冠,衣着飛魚服,一身蟒紋貴不可言的賈琮,再被他毫不留情面的當面斥“滾”,裘良也是近五十的人,滿面慘白,失魂落魄,卻在賈琮的逼視下,當真多一言不敢發。
其母雖愛兒心切,心中悲苦,但怕惹惱賈琮,連累裘良,也是一言不敢發。
母子二人失魂落魄的草草給賈母行了個禮後,悲戚而歸。
裘家母子走後,賈琮又恢複了垂眼請安的姿态,靜靜跪在那,好似方才一番驚雷,與他毫不相關……
榮慶堂上一片靜谧,高台軟榻上,賈母怔怔的看着賈琮,眼睛卻漸漸模糊。
她好似看到了,五十年前,她初見先榮國賈代善時,代善公的影子……
那年,先榮國亦是如此意氣風發,與她傲言,視萬千強敵若等閑,談笑間,強敵即可灰飛煙滅……
雖然,底下之人還比不得代善公舉重若輕,但是……已經極相似了。她那樣厚愛寶玉,除卻銜玉而生外,不就是因爲後輩子孫中,唯有寶玉相貌最似先榮國麽……
“老太太?”
高台旁王夫人忽見賈母老淚縱橫淚流滿面,不由大吃一驚,驚呼道。
賈政、王熙鳳、李纨、尤氏等聞言,也紛紛上前問安。
賈母卻緩緩擺手,接過鴛鴦遞來的錦帕,拭盡眼淚後,問賈琮道:“你方才說裘良忘恩負義,什麽意思?他奪了你何基業?”
衆人不料賈母還在關心這個,紛紛看向下面賈琮。
賈琮答道:“讀書時,因好買書,雖費盡月錢而不足。琮就想了法子,與南集市胡同一名喚倪二者,合夥做起了販賣蔬菜的勾當。
因我們日日從城外農莊運菜,十分鮮美,所以後來漸漸做大,不止在南集市胡同處賣,還召集了許多城外農莊農戶,挑着蔬菜在各處販賣,賺了不少銀錢,足夠琮讀書之用,甚至還稍有富餘。
這過程中,琮曾與運漕幫合作過,運漕幫背後靠着的便是裘良,先前雙方均安然無事,隻是自琮出征瑷珲城後第二天,裘良就讓運漕幫将倪二打傷抓了起來,挑販盡歸其有。
故而實非琮不念祖上交情,因此等小利,裘家就敢奪我産業,害我友人。
若有十倍利,裘良必敢出賣賈家,壞我性命。
所以……琮絕容不得他。”
賈母聞言,震驚的看着賈琮,有些不敢置信顫聲道:“你……你爲了讀書的嚼用花費,竟去……賣菜?”
王夫人等人也紛紛一臉動容,紅了眼圈。
她們自忖都不是小氣之人,哪怕爲了體面,也不會如此苛待賈琮,哪裏就到了這個地步?
賈政更是落下淚來,悲聲歎怪道:“癡兒癡兒,吾家縱然再短吃用,焉能缺你讀書之用?汝如此,又置吾等親長于何地也?”
賈琮見衆人憐憫于他,甚至連賈母都不例外,他輕笑一聲,正色道:“老爺,侄兒習《易》,首學乾卦,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侄兒知道當時若向老爺求助,必能得到相助,但侄兒想先自強自助試試,若不成,再向老爺求助。
這并沒什麽的,隻是一個自強的過程。
若無當日之磨砺,許也無侄兒今日之所得也。”
賈政聞言,緩緩點頭,目光漸漸欣慰,忽地,又若有所思的轉頭看向了賈母身旁的寶玉,賣菜……
……
(本章完)